第二章 身世謎
馬上要得知自己的身世,路不幻心情自然是相當不錯,破天荒地吃了兩大碗白米飯外加一盤小油菜。飯後不急著起身,沏了壺三參茶潤嗓子。三種參絲白黃相間地在茶碗里舒展開,像是舒服地醒了個盹。
「十六師姐,師父留你說了什麼好事?讓你心情如此愉悅?」
說話的是東明寺最小的弟子不得,排行二十一,俗家姓劉。
劉不得,留不得,路不幻覺得這名實在搞笑,經常連名帶姓地叫他。
「劉不得,把你那份小油菜給我,我就告訴你師父跟我說了什麼。」
不得一驚,連忙護著自己的飯碗生怕被搶了去。小油菜可是他的最愛,十六師姐平時沒少戲弄他,定要嚴防。
兩大碗飯下肚,路不幻已經撐得肚皮痛,當然不是真心要搶小油菜。然而不得的反應太認真,叫她忍不住多戲弄幾句:「劉不得,我是不是你的好師姐?「
不得點頭。
「師父是不是說了,長幼有序,你得尊敬我。」
再點頭。
「我只是要你的小油菜,你就這樣護著,看來你心裡根本就沒我這個師姐!」
不得沒想到幾根小油菜竟被路不幻上升到如此高度。此時再給她顯得很勉強,若是不給,更坐實了他心裡沒有師姐的罪名。一張消瘦的白臉顯得更苦,愣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不得,吃你的便是。你師姐是逗你的。」
這話簡直是大救星,不得抱著自己的飯碗逃到一旁去了。
路不幻聞聲抬頭,說話的人正走進屋,是三師兄不嗔。不嗔比她大些,三十一二的年紀,看上去卻像四十歲老成。雖然排行老三,在寺里擔綱了老大哥的角色。傳說大師兄和二師兄很多年前下山辦事就再也沒回來。不過那都是路不幻小時候的事了,並不怎麼記得。
「好啊三師兄,你竟幫著劉不得欺負小十六。」
不嗔被她這一出惡人先告狀逗笑了。這丫頭別的本事不大,全憑一張利嘴胡攪蠻纏,在東明山有大家讓著她,若是真到江湖中去,這張嘴定要招來不少麻煩。
不嗔走近了,看她茶碗里的參絲緩慢地飄著,散出一股養人的香氣,笑道:「小十六還有心情在這悠閑,我從師父那過來,師父說了,小十六一盞茶內不到,答應要講給你的事就不作數了。」
「一盞茶?」路不幻一驚,從飯堂到佛堂可不止一盞茶腳程。
「你喝茶的功夫,恐怕已過了半盞茶。」
路不幻哪還顧得上什麼茶,撒腿往門外跑去。
「三師兄你怎麼不早說!!」
天色已暗下來,佛堂前練功的都回了寢房。路不幻使了最大力氣趕過來,拍著胸脯順氣。幸好她的縹緲功尚可,算是將將趕到。
師父說話當然是算數的。路不幻推門進來,看見無凈在蒲團上閉目養神。她怕是被三師兄擺了一道。
「師父。」
「坐吧。」
她跪到下午的蒲團上,聽見無凈嘆了口氣。
「為師早知這一天會來。你已入東明寺十七年,現在長大了,自然會想知道自己的來歷。」無凈伸手理了理香火,繼續道,「如今已比我預想中晚些,是為師不好,早該告訴你。」
路不幻聽得雲里霧裡,怎的成了師父的不是?
「不過你得答應為師,知曉身世后也不能下山。」無凈嘴唇輕抿著,像是怕一不小心走漏什麼。
「答應答應!」
路不幻瞄了一眼佛祖金身,心中暗道:南無阿彌陀佛,弟子此乃緩兵之計,還望佛祖莫怪,這答應可算不得數!
無凈沉浸在莫名的哀傷中,並沒注意她的鬼祟,似是鼓起很大勇氣開口道:「你說的不錯。若你是我在山野中撿來的孩子,怎能得知你俗家姓路?你爹是西鳳城人,是為師舊時好友。因十幾年前江湖動蕩,才將你暫時託付在東明寺。」
路不幻一愣,她還有這麼曲折的身世?
「我爹是江湖中人?」
「沒錯,你爹娘都是江湖中人,稱得上俠肝義膽的亂世英雄。你剛出生不久,路家便被牽連進一樁大事。你爹只能將你安頓在這。東明山地勢崎嶇難繞,又有我護著,定能保你平安。他們本打算等風波平息後接你回家,誰成想,這一去就是十七年。自十七年前一別,為師便再無你爹娘的音訊。「
路不幻聽傻了。
她以為自己會聽到什麼大夫人看不慣小妾得寵,把小妾的孩子扔到山裡喂狼。又或是小村莊里男耕女織的夫婦實在拮据,養不起孩子想送去尼姑庵,結果送到了和尚堆兒里。
她從東明寺書庫里翻到的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戲本子。這怎麼,她竟拿了個江湖戲本子?
「那,那我爹娘是被牽扯進什麼大事?為何這麼多年還不回來?」
「這......」無凈思慮片刻,低聲道,「為師實在不知。你爹定是怕給我帶來禍事,只說是樁難事,並不曾透露細節。」
既是如此,便無從得知真相了。路不幻沉思片刻問:「師兄弟們也知道我的身世?」
「不知。為師答應了你爹,為你隱姓埋名。雖已過去十七年,不知江湖中還有多少人搜尋你爹娘的行蹤。若是被人知道路家女兒在東明山,恐怕難再與世無爭。」
原來師父不讓她下山是為了保護她。她的身世不像想象中有趣動人,反倒十分悲切。原以為自己是被扔下的孩子,沒想到被扔下是為了讓她更好地生活。看著無凈五十有五的身板,她突然意識到師父為她操的心費的力,比她所看到的多太多了。
十七年前,無凈一個三十多歲只知道練武誦經的和尚,要如何照顧一個女娃娃?她能在和尚堆兒里作威作福,並不是機緣巧合,是身邊的人愛她護她。
路不幻鼻尖一酸,整天嬉笑打鬧的臉有要哭的趨勢。她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忍住眼淚問:「師父,我爹娘叫什麼?我俗家名字叫什麼?」
無凈聞言低笑,抬手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方盒,雕花樣式看著有些年頭,卻保養得很新。盒身是上好的檀木做的,被漆成深褐色,冷清淡雅。
路不幻接過來,聞到盒子上沁人的香氣。小心翼翼地打開,內側有極小的字娟秀地刻著:路原,沈婉婉。最右側一行的字描了層金,寫著:路如野。
「如野......路如野。」
路不幻感到自己左胸膛處有什麼砰砰跳了兩下,一股熱流隨即傳到全身,手指尖也攢足了力氣,讓她想撒開了在山裡跑上幾圈再嚎幾嗓子。
她有名字了!她是路家的女兒路如野!
不愧是她親生的爹娘,起的名字甚合她意。如原野上白馬肆意飛馳,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大俠風采嗎?她這是血液里流淌的大俠命啊!
路不幻越發覺得自己拿的這套江湖戲本子著實不賴。可惜爹娘杳無音訊,這本子不見得是套喜劇,這可不合她脾性。東明寺小十六這不長的人生中,從來不喜歡哭天抹淚的戲碼。她還要以茶代酒逍遙快活呢!
路不幻在佛堂發了許久呆。無凈早已離去,只剩她和佛祖共處一室。她突然覺得自小讀不進去的經文寶典此時一一入了心。原來剎那通透是這樣的感覺。
「佛祖啊。」少女清澈的嗓音在佛堂中回蕩,「若是我爹娘尚在人世,求您叫他們托個夢給我。弟子在此誠心謝過了。」
纖細的青衫身影在佛前拜了又拜。路不幻起身,那方盒子一刻也不離手。推開門看見滿天星光,頭一次覺得自己跟這世界聯繫如此緊密。直到躺在床上翻了幾十次身,胸腔砰砰的感覺才平復下來。放在床頭的盒子一直散著幽香,往她鼻子里鑽。不知是精神亢奮還是香氣撩人,路不幻一夜未眠,更別提夢見爹娘了。
第二日直到午飯也不見路不幻人影。不色奇怪,往日最愛搶飯吃的小十六怎的錯過兩次飯食?想著便來到她寢房處敲了敲:「小十六?」
沒人回話。不色又敲了敲。
「小十六,你在房裡嗎?」
還是沒人應聲。不色感到一陣深厚的氣息襲來,轉身撞上無凈的白色長衫,連忙行禮。
「師父。」
「小十六呢?」
「不色不知。一上午都沒見小十六。」
無凈皺眉,擔心路不幻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魯莽地偷跑下山去尋親。隨即運功,輕揮手掌隔空打開了房門。屋內一片寂靜,茶座處不像有人動過的樣子。不色跟著進屋,注意到無凈猶豫是否該往閨房內查看。
腳步躊躇再三還是邁向前,內室床上的紗簾柔柔地落下,隱約看見裡面少女和衣睡得正香,雙手合十放在耳邊,手裡抓著個褐色木盒子。
看來是他多慮了,路不幻答應了不下山就不會走。大概是昨天夜裡太興奮,睡得晚了些。
不色跟著師父走出路不幻的寢房,輕輕帶上門。無凈走出兩步又轉身叮囑:「你和小十六玩得最好,往後要小心看著她,小十六若下山的念頭便立刻告訴我。」
不色不解師父為何如此緊張。不過師父的深度豈是他能參透的。於是點頭應下,忽然想起路不幻惦記梅子的事,剛想開口,眼前哪還有半個人影。
看來師父的縹緲功又精進了……
路不幻這一覺睡到下午才起來。睜眼看見手裡的盒子,確認了這一切都不是夢。
一覺醒來,她有爹有娘有名字。雖然這不能叫別人知道,但她依舊歡喜得很。
下午的誦經時間已經開始,路不幻不知有了什麼鬼主意,跑到柴火房木材堆里,找了一塊厚實好看的木材。
從哪裡開始呢?
她不是木匠,真做起活計卻比專業的還較真。拿著鋸子比劃許久終於落下一刀。木材逐漸被修成個端正的長形,大約一隻手那麼長。她握著刻刀,一點一點往上刻字。
不色誦完了經,又來路不幻寢房查看。只見她房門大敞,哼著歌在茶座上拿刻刀在忙活什麼。
「小十六醒了?」不色聲音溫柔。
「不色你來看!」
路不幻抬手給他看一件木策,右上角刻了個還算精細的愛字。
不色不解地問:「這是為何?」
「好看嗎?」路不幻不答話,顧自欣賞著。
「好看。」不色老老實實回答。
「那就好。」
路不幻嘴角一勾,甚是滿意,繼續專心搞她的創作。
不色見她頭快埋進木頭裡,只當她還是個愛好玩樂的心性。逃了誦經在這玩木頭的人怎會偷跑下山?不色帶上門外離開,哪知奮力鑽研木工的少女心中波瀾正涌。
南無阿彌陀佛。弟子不才,未能修成分身之術,就讓這木策承了弟子一半心神,代弟子守在東明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