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青木寨
鄖縣籤押房。
籤押房本是縣衙辦公之所,平日頗為熱鬧,但當張昭推門而入時,籤押房內只余張明遠一人獨自端坐在雕花圈椅上,顯然是有私密事情要談,早已將人遣了出去。
「父親,找我何事?」張昭拉了一把椅子在張明遠面前坐好后問道。
「你看看。」張明遠沒做解釋,而是將旁邊案几上的公文徑直遞給了張昭說道。
張昭疑惑的接過公文快速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動亂還是來了。」
原來公文是襄陽府衙發來的,言明的事情是「劉通余部李鬍子(李原),偽稱太平王,裹挾流民掠南漳、房、內鄉、渭南諸縣,流民附賊者至百萬。」
「流民附賊者至百萬?」張昭拿著公文的手一抖,不確定道「這是誇張的說法,還是確有其事?」
「荊襄山區是豫、鄂、陝、川交界地帶一大片區域的泛稱,今年以來數省大旱,流民聚集荊襄超過百萬,為父還是相信的。」張明遠斟酌片刻后道。
「那如何是好?」張昭聞言一時失神,低聲道「這平叛恐怕不容易呀!」
「的確不易。」張明遠頷首道「雖然號稱流民附賊者至百萬,但是據為父估計,李鬍子的真正嫡系不超過萬人,這平叛難處在於如何安置這百萬流民。」
「父親的意思是這百萬流民並不是想作亂,只是被李鬍子裹挾,這才成了如今的態勢。」張昭恍然道。
「的確如此。」張明遠頷首道「流民衣食無著,背井離鄉,他們都十分的盲目,極易被人蠱惑與裹挾。」
「我看公文中說到湖廣巡撫吳琛已經上奏朝廷,請求朝廷派大員南下平叛了。」張昭將公文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徐徐問道「父親認為接下來的局勢會如何發展。」
「荊襄之地動亂已起,接下來局勢只會愈發嚴重,為父身為一縣長官,有守土之責,自當在朝廷平叛大軍到來之前,盡量安置流民,守好鄖縣之地。」張明遠神色肅然道。
「父親所言極是。」張昭聞言頷首不及。
「李鬍子等人正在房縣一帶遊盪,而房縣處於鄖縣之南,父親也當注意派人南下查看,防備其人北上侵犯鄖縣才是。」張昭提醒道。
「這個為父自然曉得。」張明遠頷首道。
「今日你到校場巡視去了?」張明遠問道。
「是呀!」張昭笑道「楊叔練兵手段了得,孩兒今日大開眼界了。」
「值此動亂之際,武力尤顯重要呀!」張明遠聞言欣慰道「聽你這樣說,為父放心多了。」
「縣衙的力量畢竟還是有限,父親想過收編其他武力嗎?」張昭聽了張明遠的話不由想起馬順稟告的青木寨之事,不由心中一動,徐徐問道。
「其他武力,你指的是鄖縣周圍的山寨嗎?」張明遠若有所思道。
張昭聞言連忙頷首,隨即將馬順所稟告的事情向張明遠細細道來。
「你的意思是?」張明遠聽完后沉吟片刻方問道。
「這些山寨單個的實力不強,無法與縣衙相抗衡,但是聚少成多,也是一股不弱的力量,我之前還在猶豫對青木寨是剿還是撫,如今大敵當前,我們應該聚合全部力量來抵擋即將到來的動亂。」張昭徐徐說道。
張明遠聞言認同的點了下頭。
張昭見張明遠首肯,繼續道「青木寨乃是鄖縣周圍實力最強的山寨,若能說服他們,之後聯合其餘山寨便水到渠成了。
我想明日借著解決與青木寨的糾紛一事,前往青木寨商談合作。」
張明遠思忖片刻終於頷首,隨即提醒道「明日你前往青木寨要多帶些人,雖然青木寨不大可能對你不利,但是這些山寨遊離於官府之外,為免意外發生,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張昭聞言連忙應是,隨即起身離開了籤押房。
......
翌日。
「少爺,前面便是青木寨了。」馬順登上前面的小山坡偵查完畢后,急速的跑了下來,向站在道旁休息的張昭稟告道。
因為前來青木寨,明面上是商談糾紛之事,而關於此事,馬順這個當事人最為清楚,是故今日便讓其人一同前往了。
張昭聞言微微頷首,方才細細打量眼前之人。
馬順年約二十五歲,方口,高顴,濃眉毛和絡腮鬍須,看起來頗為粗放,但是眼中偶爾乍現的精光,難掩其人外表粗放內里精細的秉性。
「你身強力壯,按理說應該編入團練才是,為何最後入了狩獵隊?」張昭看著馬順不由好奇問道。
馬順沉吟片刻,恭敬道「我的情況有些特殊,我家婆娘這一路遷移,到了鄖縣便病倒了,雖然團練更有前途,但是以後也更危險,相較之下狩獵隊更安穩些,所以我使了些錢給招人的衙役,便被分配到了狩獵隊」。
張昭聞言瞭然的點了下頭,說道「如此說來也是情有可原了。」
「而且......」馬順臉色複雜,頗為躊躇道。
「有話便說。」張昭微笑道「別像娘們似的,扭扭捏捏的。」
馬順一咬牙,繼續稟告道「我打小不喜讀書,憑著幾分勇力,混跡三教九流,當過護院,做過鏢師,渴望混出些名堂,可是到如今依舊碌碌無為,方知像我這樣出身的人想要出人頭地,除了拚命沒有別的辦法。」
張昭聞言臉色肅然起來,隨即好奇問道「你渴望出人頭地,又願意拚命,眼看大亂將起,待在團練里不更便宜你建功嗎?」
馬順聞言苦笑道「亂世一來便是人命如草芥,我雖想拚命搏個前程,但是也不想糊裡糊塗的白白送了性命。」
張昭聞言失笑一聲,打量馬順良久,方才不悅道「你的心思倒是多,那你到底想如何了?」
馬順連忙俯身道「擇明主而侍,小人不惜這條賤命,但是想換個好價錢,願意以後為少爺效犬馬之勞。」
張昭聞言笑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用你?」
馬順聞言俯身更低,言語愈加謙恭,恭敬道「雞鳴狗盜之徒雖然上不得檯面,但也有其妙用,少爺十五歲便中秀才,日後必然前程遠大,官場如淵,危機四伏,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少爺日後會用得到我的。」
張昭聞言,不由思忖起來。
「馬順不入團練是在觀望,擇機而動,可一旦覺得跟著我大有可為,便剖明心跡,請求歸附,也算果斷了。」
隨即張昭又想到「這個馬順粗中有細,也算是個人才,不過心思重了些,日後還需要好好敲打一番才行。」
張昭想到此處,方指了指身旁的楊鋒,繼續開口道「不是隨便什麼人我都願意用的,日後你先跟著楊鋒辦事,我看看你是否可堪一用。」
馬順聞言,全身因為緊張而略顯僵硬的身體陡然一松,連忙應道「是,我定不會讓少爺失望。」
說完便又給楊鋒行了一禮,隨即站在了楊鋒身後。
「既然青木寨已到,我們便不再耽擱了,諸位隨我入寨。」張昭環顧身後跟隨而來的十幾人吩咐道。
眾人應是,連忙跟隨張昭向青木寨走去。
.........
青木寨立於險峻之地,東西北三面皆怪石嶙峋難以攀越,唯有南方的一條彎曲小道直達寨門。
張昭等人的到來早已驚動了寨牆上的寨民,張昭打量一番,發現寨民皆頭纏羅巾,身披布褂,手持武器,正警惕的看著寨外眾人。
「這青木寨不愧是鄖縣周圍有名的強寨,防守嚴密,人員齊整。」張昭收回打量青木寨的目光,在心中暗想道。
隨即張昭看向馬順說道「我們與青木寨的糾紛也算因你而起,你前去遞上我的拜帖。」
馬順俯身應是,從張昭手裡接過拜帖,走近寨門高聲道「鄖縣縣令之子,張秀才前來拜會青木寨的劉寨主。」
寨牆之上的寨民聞言一時騷動,隨即便從寨牆上順下一個吊籃,並聽其中一個為首的寨民道「近來不甚太平,寨主嚴令我等不可鬆懈,請將拜帖奉上,我好去稟告寨主。」
馬順聞言便將拜帖放在吊籃之中,很快隨著吊籃被順上寨牆,那位喊話的寨民便拿著拜帖,腳步匆匆而去。
盞茶后,張昭便見到兩扇包著鐵葉子的榆木寨門緩緩打開,劉青雲率先從門內走出,其人身後緊緊跟隨數人,一起向張昭走來。
「張秀才前來,有失遠迎,快請入寨。」劉青雲人還未至,笑聲便已傳來。
張昭不由打量起這位青木寨的寨主,見其年約三十五,身材魁梧,面如塗赭,雙目炯炯,穿了一件半舊的圓領羊皮袍,臉帶笑意,初看頗為親和,細看難以捉摸。
「冒昧叨擾,還望劉寨主不要見怪。」張昭前行幾步也是笑語連連。
「我們鄖縣偏狹,向來文風不盛,難得出了張秀才這樣的讀書種子,我雖處于山野之間,也是聽過你的名號的。」劉青雲見張昭態度謙和,絲毫沒有少年人意得志滿的倨傲之態,不由眼中精光一閃,徐徐說道。
「過獎了!」張昭聞言笑道,隨即瞧見劉青雲身旁的少年郎撇了撇嘴似乎對張昭與劉青雲的話頗為不以為然。
張昭不由看去,只見其人年約十六,長得濃眉大眼,穿著一件紫色箭衣,腰間束一條黃綢戰帶,右手拿一把鬼頭大刀,氣勢頗為驚人。
劉青雲瞧見張昭的眼色,不由指著身旁的少年郎對張昭笑道「這是我兒劉一山,自小頑劣,不喜讀書,根本無法與張秀才相提並論。」
劉青雲話落,不待張昭言語,劉一山便漲紅了臉,顯然對他爹在眾人面前落他的面子十分不滿。-
不由對著張昭道「你們狩獵隊打傷了我們青木寨的人,我沒你有學問,不會講大道理,但是我們講理憑藉的是手上的功夫,我們先比一比,等你們勝了我手中的刀再論其他。」
待劉一山說完,場中一時氣氛緊張起來,雙方各自握住武器,彼此警惕。
「胡鬧,哪有將客人堵在門口動武的?」劉青雲見狀看向劉一山呵斥道。
「那就入寨到校場去比試一番。」劉一山梗著脖子繼續道。
「你......」劉青雲伸手向劉一山虛點了幾下,似乎對自己兒子的倔脾氣毫無辦法。
張昭見狀沒有言語,不由在心中暗想「眼前這一幕到底是父子合謀想給我來個下馬威了,還是突發情況,是劉一山性情急躁而引發的了。」
「無論哪一種情況,我都不能退縮,今日來便是為了收服青木寨從而聚合起鄖縣周圍的武力,不向青木寨彰顯實力,光靠一張嘴恐怕也是難以服眾的。」
張昭想到此處,心中便有了決斷,不由對劉青雲笑道「我今日也帶了些好手,正好會一會青木寨的英雄,待會到校場較量一番也是無妨的。」
劉青雲聞言先是訝然,他沒想到眼前這位以文才出名的少年公子如此硬氣,不過這也正是他的用意所在,於是劉青雲很快收斂神色,苦笑道「既如此便點到為止,千萬不可傷了和氣。」
張昭聞言便對劉青雲的心思更加肯定了幾分,也不再多說,便領人隨著劉青雲進入青木寨,徑直向校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