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值
「我都知道了,你……以前老說我傻,」林微夏抽噎著說話,因為哭得太用力鼻子堵住不能呼吸,「你才是大傻瓜!」
林微夏走上前,站在班盛後面,一靠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乾淨的氣息,她沒出息地再一次哭了,哭得隱忍又小心,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心疼又懊悔。
班盛的手搭在褲縫上,蜷著的修長手指動了動,轉過身,高挺的身影籠罩下來,抬手給她擦眼淚,嗓音嘶啞:
「我就是見不得你這樣,才不敢把事情告訴你。」
林微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視線一片模糊,還打了個嗝,眼睛,鼻子紅成一片,瓮聲瓮氣地說:
班盛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門被推開,護士推著醫藥車進來,開始熟練地拆開採血針,說話:
一位護士走上前領班盛回到病床上,林微夏走了出去,人站在門外,手搭在門把上,人沒走,隔著一道縫隙,她清晰地看見班盛躺在病床上,冷白的一張臉上表情厭倦,采血針扎進他的淡青色血管里,血沿著虹吸器流過去。
心抽了一下,像有人拿著尖銳的碎玻璃,往她心臟上划。
林微夏數了一下,一共采了十管血。
門最後被門上,林微夏來到醫院的洗手間,擰開水龍頭,一遍又一遍地往自己臉上潑水,冷水潑到臉上,一開始冷得激靈了一下,到後來五官感官變得麻木。
鏡子前躍出一張疏離分明,情緒克制的臉,但眼睛,鼻子還是紅的。林微夏站在那裡,反覆深呼吸,以此來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林微夏,你以後不能在他面前哭。」林微夏認真說道,一滴眼淚迅速滴在手臂上,快速融化在皮膚上。
患有抑鬱症的人,情緒反覆,焦慮且悲觀,本身就處在一個低能量場中,林微夏能做的就是做那個拉班盛出來的人,讓他曬到陽光,感受到周遭的一切都是正向的反饋。
林微夏洗完臉之後,去拜訪班盛的主治醫生,醫生坐在辦公桌前,用電腦打開病人的病例,他的聲音和緩,說道:
「先嘗試藥物和心理治療,光照治療,後期會根據病人的反應,身體情況再看要不要進t(無抽搐電休克)治療,電針等方案。他最大的問題是心病。」
「好的,知道了,謝謝醫生。」林微夏半晌才回神。
林微夏回去以後辭去了宋以航那份兼職,除了在學校以外,她每天待的時間最多的地方是醫院。
她會經常陪班盛一起吃飯,去樓下做活動訓練。林微夏注意到班盛食慾下降后,會一大早起來,在天剛亮霧蒙蒙的時候開始做便當,然後帶去醫院。
林微夏做的便當是嚴格按照抑鬱症患者的食譜來的,但她也跟他身邊的人打聽班盛愛吃什麼,然後記下來。
周五,中午12點,林微夏和班盛在醫院的食堂吃飯,太陽從東南邊的玻璃照進來,落在餐桌上,以及班盛身上,他的精神狀態好了一些,人也恢復了弔兒郎當的模樣。
林微夏打開便當盒,把筷子和勺子遞給他,班盛抬了一下眉骨,竟然都是他愛吃的菜。
「那個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吃芹菜。」林微夏語氣愧疚。
班盛淡笑一聲,看著她開口:「哪有那麼矯情,一開始確實不喜歡,但吃多了就喜歡了。」
林微夏唇角揚起淡淡的笑,兩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安靜地吃著飯,時不時地聊兩句天。林微夏想分享最近發生的一件好笑的事給班盛,來逗他開心,剛要開口時,在看到眼前的一幕瞳孔劇烈地一縮。
她清楚地看到坐在班盛後面的一位女生正安靜吃著飯,趁旁邊的人不注意,將手中的勺子猛地用力往自己手腕上用力一戳,鮮血涌了出來。
人群發生一陣□□,旁邊的親人,在食堂巡邏的保安立刻衝上去制止,女生崩潰地尖叫起來。
女生的眼神在半空中與林微夏相撞,她在那位女生眼裡看到了強烈的赴死決心。
班盛對這種情況沒有任何反應,他側了一下臉,視線極其冷淡地掃過,收回,慢悠悠地吃他的飯。
林微夏眼神緊張地看著他虎口處的勺子,輕聲問道:「你不會這樣的,對吧。」
班盛臉頰緩緩鼓動著,等他嚼完食物才開口,輕笑一聲,說出來的話不以為意:
「以前住院的時候,我早試過了。」
班盛隨意地說出這句話,說完之後才察覺不對勁。氣氛安靜下來,見林微夏黑漆漆的眼睫垂下來,下意識地用筷子扒拉米飯,也不吃,眼睫底下藏著心疼。
班盛放下勺子,抬手捏住她的臉,挑了一下眉,語氣放鬆:「騙你的,小姑娘經不起玩笑啊。我找抽呢,用勺子戳自己。」
「真的?」林微夏眼珠轉動了一下,眼底有了點生氣。
中午的太陽很好,照在人身上亮堂堂的,中午吃完飯回到病房后,林微夏見天氣暖和,推開落地窗,又往露台處搬了兩張椅子,拖班盛一起出來曬太陽。
班盛靠在椅子上,懶散地閉上眼,林微夏則坐在一邊,手挨著他的手掌,在陽光下無聊地跟他的手比大小。
不料男生反牽住她的手,睜開眼,笑了一聲:「寶寶,手機借我。」
他住院以後,班盛的手機,打火機,煙之類的統統被沒收掉了。
「沒問題。」林微夏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遞給他,大方地說,「隨便玩。」
林微夏倏然從椅子起身,回到病房,拿起一隻杯子走到飲水機前接熱水,冒著熱氣的水從藍色的鍵流出來,她忽然想起什麼,關了熱水,放下杯子,沖那道背影說道:
班盛大腦亢奮的時候,就會熬在實驗室里,去做導師給他的任務。
而且班盛住院的事,學校也很快知道了,她沒跟班盛說是不想這些事干擾他的情緒。
那個時候班盛的脾氣特別差,他感覺自己像個沒有尊嚴的犯人一樣,身上所有東西被沒收,重複地去做一些訓練。
林微夏適時鬆手,班盛接過杯子,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水杯晃動,「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發出尖銳的響聲,變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班盛時常覺得自己像個廢物,什麼事都做不了,也做不好。他的自制力和情緒控制變得很差。有時深夜睡不著的時候,班盛從夢中醒來,他感覺自己像地鐵軌道里的一粒灰塵,所有人都不看見他,也不會因為自己受到傷害。
班盛眼神一怔,隨即發出很低的笑聲:「行,我也有人護著了。」
班盛抬起手猶豫了一下,手掌落在她後腦勺上,他沒有說話,林微夏感覺有一滴眼淚淌進脖頸里,濕濕的,很冰涼。
林微夏聽到響聲,立刻回頭,拉過他的手反覆檢查有沒有事,確認沒事後,蹲下地上收拾,她一邊揀起碎玻璃丟進垃圾桶里,一邊說笑著:「一會兒要不要去打籃球啊,我陪你……」
「喂。」
林微夏不服氣地嘟囔道:「知道了,誰讓他們那樣對你。」
「等一下!」
「還有你,少說點髒話。」班盛又捏她的臉。
氣氛沉靜得不行,只有牆上的時鐘發出滴答作響的聲音,林微夏仰頭看著他,看見他消瘦又冷厲的五官,鼻子發酸,但竭力忍住沒有哭出來,她伸手抱住他,把臉貼在他胸膛上,不停地說:
班盛的聲音很沉,從喉結里滾出來幾個字,語氣艱難:
有時候班盛喉嚨癢得厲害,想抽煙,但身上一根煙都沒有,他的情緒會起伏得厲害,正反覆的時候,白皙的掌心伸了過來,上面躺著一顆話梅糖,對上一雙眼睛:
班盛停留的頁面正是學校官網做出對他暫停校實驗項目的公告。
拿出手機,看了一圈的聯繫人,界面停在烏酸的電話號碼上,猶豫了一下,撥打過去,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那邊響起一道好聽的女聲:
現在的我,不值得你喜歡。
班盛把手機還給她,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開口:
林微夏把手機舉在耳邊說道,語氣沉靜:「以前讀高中的時候,我答應過他,要陪他找到他媽媽。但我沒有他家人的聯繫方式,想來想去,你是他的遠房堂姐,你們又是一起長大的。」
林微夏拿起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走到飲水機前接水,熱水接好之後,她轉過身,把水杯遞了過去,冰涼的指尖碰到了的手,虎口圈住杯子。
終於擺脫他了。主人的嘴角泛出一絲笑容。
其他的也沒說錯,因為班盛情緒反覆,加上長時間服藥,他確實對藥物產生了依賴性。有時候,服藥過後,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斕的顏色,然後出現幻覺,能清晰地看見一些公式和知識。
林微夏來到醫院樓下的花壇前,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含在紅唇里,熟練地點上火,白煙從一張清冷的臉龐飄過。
一陣冷風吹過來,天色灰暗,林微夏低頭看著落在地上的枯葉,語氣頓了頓:「學姐,我想幫他找到他媽媽,你沒有他母親的線索,或者她曾經在哪?」
「我一直都有這個病,在國外那兩年時最嚴重的時候,那個時候我開始頻繁出入醫院,找我的主治醫生拿葯,但不接受心理諮詢,不聽他的嘮叨,煙酒不想戒,也不想跟別人說我的事,沒什麼好說的。病嚴重的時候,會加大藥量。」
林微夏正揀著碎片,班盛俯下身,攥住她的胳膊,想把人拉起來,啞聲開口:
聽筒那邊傳來一陣冗長的沉默,似乎在絞人呼吸,程烏酸猶豫半晌,說道:「阿盛他媽在他十歲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
「學校已經在調查了,結果很快會出。你就當那些惡意潑髒水的人是瘋狗。」林微夏輕聲安慰道。
班盛愣怔在原地,一陣熱水燙到手背上,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感覺不到疼痛。
「學姐,是我,是這樣的,阿盛住院了,」林微夏一邊抽煙一邊把是所有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林微夏闊步走過去,班盛略微俯身,後頸那一排棘突在陽光下顯得透明,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拇指停留在屏幕上,視線停住,一直沒有移開。
「你能不能別管我了。」
班盛的狀態時好時壞,大部分跟他的睡眠和做得那些夢有關。
他的狀態有時候很差,大部分是在每天量完血壓和抽完血后,還要被人看著固定地去做一些心理治療以及各t檢查。
想把自己藏起來,或者消失也行。
在醫院的這段時間,班盛瘦得愈發厲害,全身凌厲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只有一雙眼愈發漆黑,摻著濃重的戾氣,與他對視,像是在墜入深淵。
林微夏的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還是忍住了。
安撫好班盛的情緒后,加上他吃了葯,困意很快襲來,林微夏替他蓋上被子,小心翼翼關上門。
即使希望渺茫,她還是想試一試。
那些匿名舉報信其實班盛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但他們說錯了一點,他服用的不是違禁藥品,是普通的抗抑鬱和抗焦慮的葯。
「林微夏。」
「那你先喝點水再下去。」
「嗯?」林微夏笑著應。
量完葯吃完葯后,班盛躺累了,想要出外面透透風,可他整個人的狀態很差,臉色蒼白,糜頹氣息明顯,神情冷倦。
「戒煙糖,以後我每天給你帶一顆過來。」
有時又覺得自己像黏在地毯上頑強吸附的口香糖,吸塵器費了很大的力對地毯清除,也沒有用。主人氣急,直接蹲下身,用手指將那片發黑的口香糖摳出來毫不猶豫地丟進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