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友情的巨輪
馳早簡單吃了點午餐就帶著家人準備的一大束蘭花去了醫院。他之前跟著許洛斐去過幾次,知道許爺爺的病房在什麼地方。
看訪申請通過後,馳早上樓走進病房,見許奶奶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許奶奶好。」
「嗯,馳早你來啦。」
許奶奶看著僕人接過蘭花,道了一聲謝。
「許洛斐呢?」馳早問道。
「在樓下的病房裡打點滴。」
「他怎麼了?」
「患了重感冒,還有點呼吸道過敏。」
「這麼嚴重?」
「唉,不清楚洛斐怎麼會接觸到貓……他不要我陪他,把我趕上來,說要休息。」
許奶奶嘆了氣,示意馳早坐一會。
於是馳早在她對面坐下。
「許爺爺怎樣了?」
「護士說已經緩過來了,在觀察室里,暫時還不讓打擾。」
「許爺爺為什麼會心梗發作呢?」
「還不是被早上的新聞給氣的。」
許奶奶看著他說:
「馳早,洛斐一向貪玩胡鬧,我已經批評過他了。他跟你前女友在一起的事,還請不要介意。」
「不會的,」
馳早連忙把跟家人說的那套說辭,也跟許奶奶說了一遍:
「洛斐跟時玥沒有真的在交往,是我拜託他照顧她的。」
「是這樣嗎?」許奶奶懷疑地問。
「……是,只是洛斐這陣子也許對她有些著迷,我會說服他放棄的。」
「嗯,如果是這樣最好了。」
「另外……」
馳早慢慢地說:「我也知道了時玥與許子云的關係。」
許奶奶驚訝地看了他一會,沒料到他會知道這件事。她可是連許洛斐都沒告訴。
許奶奶思索著,也許是時玥從自己媽媽那裡知道,然後告訴了馳早。
「我也知道這件事,」
許奶奶試探著說:
「因為她的媽媽是周林音的朋友。周林音這個人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認識他的兒子周宇琦,就是時玥的媽媽撫養的那位哥哥。」
「嗯……周宇琦應該是她媽媽後來給他改的名字,為了隱人耳目。」
許奶奶嘆了口氣,接著說:
「子沐……也就是洛斐的爸爸,生前跟我說過一件事,周林音曾費了不少周章,把一個未婚先孕的朋友送走了。幾年後,子沐他們出了事,時玥的媽媽過來找我,說自己受周林音之託把孩子接走。她有周林音的信件,他們一直有聯繫。我心疼孩子可憐,就幫她辦好了委託撫養的手續。」
「但我聽周宇琦說,那起案件其實另有隱情?」
許奶奶怔了一下,突然流淚了,
「是……他說得沒錯……」
許奶奶抹著眼淚道:
「我知道他們一家人受了委屈,但我也沒辦法……所以我對周林音的孩子一直掛心……時玥的媽媽把小宇帶走後,就跟我斷了聯繫。直到那年我看到新聞里你交了個女朋友,那個女孩的模樣似曾相識,我就讓人調查了她……」
「所以您那時候才讓洛斐帶她去見您?」
「是的,我很想知道他們這些年到底生活得怎樣。」
「但是,您後面為什麼又安排輿論攻擊她,就因為知道了她是許子云的女兒?」
許奶奶很驚訝,馳早竟然連這件事也知道。
馳早從小就是很聰明的孩子,聰明過人。也許事情不調查個水落石出,他不會罷休。
許奶奶沉默了一會,承認道:
「是……我以前還以為時玥是周林音的女兒。我以為她媽媽是周林音的情人,所以才對周林音這麼熱心。當初辦手續的時候我問過,她不肯說自己的事。但我知道她未婚生子,女兒比洛斐大了半歲,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哪裡想到,時玥竟然是許子云的女兒……」
「您是後來才知道的?」
「是的。我是前年才從許子云辭退的一個助理那裡打聽到,說許子云從前與一個畫油畫的女孩有過一段婚外情。那個女孩與最近很有名的一個畫畫的網紅長得非常像。而且許子云很關注她,暗地裡幫她做了不少事,還給她的工作室投資,拉人脈……」
「然後您就查到,時玥是許子云的私生女。」
「嗯。我從前一直想不通,前房那邊想對子沐下手,為什麼會連累到周林音?後面想想,也許是許子云跟他之間有恩怨,可能是恨他把自己的情人送走,或者是懷疑他們倆有私情。」
許奶奶嘆了口氣:
「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巧合,碰巧周林音那個時間開車過去……真相到底是怎樣,只有天知道了。」
她擦了擦眼睛,對馳早說:
「我那時剛得知真相,擔心許子云利會用這個女兒在老爺子跟前爭財產,所以才安排了輿論……如果這件事間接傷害到了你,我跟你道歉。說到底,我都是為了洛斐。」
馳早只得表示理解:
「嗯……作為洛斐的好朋友,我當然也希望他能爭取儘可能多的財產。」
「你能理解就好……」
馳早想了一會,又說:
「我知道,您忌憚的是時玥與許子云聯手。但我上午跟她哥哥聊過,以我們對時玥的了解,都推測她是不會認許子云這位生父的。就算她真有這種心思,我也可勸阻她。所以,希望您以後不要再對她有敵意。畢竟我還想跟她在一起。」
「如果她不投向她那位生父,我便不會對她怎樣。」
許奶奶答應道:「其實就她本人來講,我還是很喜歡這位姑娘的。」
「嗯,謝謝。」
停了一會,許奶奶問起周林音的兒子現在的情況。
「我之前想從時玥那裡打聽,但她對家裡的事很避諱,想來應該是她媽媽交代過的。我想約她媽媽見面,她也不肯……」
馳早這時想起了周宇琦的計劃。
周宇琦一直想找機會見見許爺爺。
但如果在見許爺爺之前,他能先見見這位許奶奶,也許能利用她心裡的愧疚,促成他的計劃。
「他挺好的。」
馳早說:「時玥的媽媽把他教育得很好,波士頓名校畢業,在華爾街工作了幾年,最近剛回這座城市。您想見見他嗎?」
「……我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小時候我見過他幾次,一直很喜歡他。可是後面出了這樣的事,我怕他會記恨我……」
「我可以幫您問問。如果他願意,我再跟您約時間。」
「嗯,那麻煩你了。」
聊完這些,馳早站起身:
「我下去看看洛斐吧。」
「好,你幫我勸勸他。」
……
偌大的酒店式病房裡,許洛斐一個人靠在床上打點滴。
高燒退了一點,但呼吸道過敏讓他有點透不過氣,重感冒也令他頭痛欲裂,他從沒這麼不舒服過。
身體的不適使許洛斐整個人陷入悲觀情緒中,彷彿周圍一切都是灰暗的。
他靠在枕頭上,盯著輸液管里的藥水一滴又一滴落下來,心裡一直在擔心爺爺。
爺爺這幾年心臟一次次出毛病,肯定不是好事,畢竟他年紀真的很老了……
許洛斐回憶起許多跟爺爺在一起的往事,想起爺爺這些年有多偏愛他,想著爺爺如果真的去世了,他該怎麼辦……
想著想著,感覺到有人輕輕推門走進來。
……
馳早走進病房,見許洛斐一個人靠在床上盯著輸液管發獃。
他臉色蒼白,神情暗淡,憂鬱的樣子讓馳早竟覺得有些陌生。
跟許洛斐做了這麼多年朋友,他還沒見過他憂傷。
許洛斐的體質一直很好,加上身邊僕人的精心照料,他很少生病。
而且許洛斐的性情也一直像個孩子,喜怒哀樂都披露在外。
心情好的時候他很開朗,老遠就跟人打招呼。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脾氣暴躁,但轉瞬即逝。
許洛斐時而熱情,時而懶散,遇到心煩的事總會找他大吐苦水,可他從來沒見許洛斐向人展示過自己真正脆弱的時候。
……
許洛斐用餘光看到馳早進來了,但是他不想動。直到感覺自己被馳早盯著看了半天,才不耐煩地問:
「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又不是快死了。」
馳早走近一點,仔細看了看許洛斐打點滴的藥物說明。
「抗過敏的葯,」馳早說:
「我知道你貓毛過敏,但沒想過會到需要用藥的程度。」
「因為我以前很少跟貓呆在一起那麼久啊,而且也不會離得那麼近。」許洛斐無力地說。
馳早嘆了口氣,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
「她也知道你不能養貓,所以才把貓托給我照顧。昨天她不過是去把貓接回去而已,你幹嘛跟她吵得那麼凶……」
「她把貓托誰照顧不行?偏要托給你?顯然是不把我的感受放在眼裡。」許洛斐提起這件事就生氣。
「可能她的貓出逃過兩次,只有交給我才放心吧。畢竟,你們都知道我只要接受了任務,無論如何都要完成好。」
「哈,你終於承認你有強迫症了。」
許洛斐能找到一個槽點吐槽,精神跟著也好了一點。
「是,我是有強迫症。」
馳早承認道:「這些年如果不是因為有你在我身邊,不斷挑戰我的下限,我可能確實會變成一位惹人討厭的刻板人物。」
「你現在就是。」許洛斐毫不客氣地說。
「不過,如果不是我一直在努力引導你的紀律觀念,你可能也會成為讓你爺爺焦頭爛額的紈絝子弟。所以,我們誰都不要說誰。」
許洛斐不禁笑了一下。
馳早也是。
算起來,他們倆友誼的小船居然行駛了十七八年了,真讓人吃驚。
許洛斐從小一直生活在國外。因為在國內,他的家庭不管多麼富貴,也終究是私生子的兒子。
他的媽媽對這點很介意,所以大多時間都讓他跟著外祖父母在一起。直到後面他爸媽去世了,許老爺子正式離婚來到他們這邊,他才被爺爺接過來。
許洛斐就是在那個時候轉到了國內的貴族學校。
對待許氏家族的小少爺,校方自然非常謹慎。他們聽了許老爺子的吩咐,給許洛斐安排最合適的同伴,於是就選中了全年級最優秀的學生,馳早,來做他的同桌。
馳早天生是責任感極強的人,他既然接受了任務,就想方設法把許洛斐培養出紀律感。
而許洛斐,則不斷挑戰這位總愛一本正經的學霸同桌的極限。
馳早想了很多點子去刺激許洛斐,讓他聽從安排。
許洛斐連中國話都不會講幾句,除了馳早,他也找不到幾個交流無障礙的同學。
兩人磨合了一段時間,終於成了朋友。
馳早每天幫他抓課程重點,交給許洛斐的司機幫他帶回去。
許老爺子很讚賞許洛斐的這位同學。從小學到中學,他都安排許洛斐跟他在一起上課。課餘也經常安排兩家人的走動。
漸漸的,許洛斐對馳早開始變得依賴。
他本身是個依賴性很強的人。
後面讀大學,許老爺子並沒有要求他,但他還是發奮圖強了幾個月,在馳早的幫助下考上了a大,只為繼續混在馳早身邊。
馳早對許洛斐也一樣。
不知道是因為他跟許洛斐在一起太久了,所以很信任他,還是因為許洛斐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所以馳早才願意跟他長久待在一起。
總之,他們這些年互相信任,互相影響,一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許洛斐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問道:
「是時玥告訴你我在醫院的?」
「嗯。」
「外面的熱搜怎樣了?」
「暫時停了,但很可能前房那邊還有料在手裡,所以需要你配合。」
「我怎麼配合?」
「馬上跟她分手,而且跟許爺爺以及所有的人說,你們只是朋友,你是在替我照顧她。」
「不可能,」
許洛斐用不可商量的語氣固執地說:
「我不會分手的。」
馳早沒有爭執,只是靠在椅背上想了一會。
「你知道嗎,」
馳早說:「今天早上的新聞發出來以後,無論是我的家人、你的奶奶,還是我們共同的朋友,都在關心同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他們都在關心,我們有沒有吵架。」
馳早微笑著說:「很奇怪,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會為一個女生吵架,但我們並沒有。可能他們沒猜到,你在跟她交往之前會先告訴我。而我,也敢把她交給你。」
許洛斐不置一詞。
但他跟馳早確實沒有為時玥鬧翻過。即使中間有不少矛盾,兩人也都不想真的吵起來。
可能,他們其實比別人想象的,或者自己想象的,更在乎這段友情。
馳早接著說:「想想當初,我之所以敢跟她交往,其實完全是受你的影響。我是一個顧慮太多的人,對家人都反對的事更不敢堅持己見。是受了你的影響,我才敢跟著自己的感覺走。
「而你,大部分事情都隨性,只有重要的事才會詢問我的意見。因為你知道,我比你要理智。」
許洛斐沒說話,靜靜地聽他說。
「不能否認,擺在你眼前的這件事,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不僅關係到你我她三個人,還關係到你我兩家人,以及很多你在乎的人,所以我必須要幫你理理清楚。」
馳早看著他道:
「我開車來的路上還在想著這件事。你早上跟我說,不想結婚了,想一直跟她在一起。我來分析一下這個想法。
「先不提我跟她之間的事,就完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說,即使你不跟aurora結婚,也不可能一直跟她在一起。
「原因有三點:
「第一,她真正喜歡的人是我。」
許洛斐立即張嘴想說點什麼,馳早趕緊打斷他:
「……我知道你聽了想揍我,所以這點就不細說了,接著說第二點。
「第二,時玥因為出身家庭的原因,其實對男人很不信任。她需要足夠的安全感才肯留在一個人身邊。而這個是你給不了的。
「你的成長環境導致你性情受不了約束,硬凹也凹不出忠誠的人設。所以,即使你和她暫時沒遇到這樣的矛盾,時間久了也肯定會因為這類的事互相傷害。」
許洛斐看了看他,心想看來馳早還不知道他跟時玥因為韓菲菲吵架的事。
時玥私下居然沒找他告狀,還算講義氣。
在許洛斐的觀念里,確實沒有忠誠的概念。
他無論飛到哪個國家,總會有各種膚色的美女圍上來。朋友們也會為他舉辦各種娛樂派對。
美女環繞,那是他一直以來的生活。即使他心裡有深愛的女孩,也不影響他享受他的生活。
許洛斐沒想過這有什麼不對。那些人不過是過眼雲煙,連名字都記不住,他不覺得這會影響他的感情。
直到韓菲菲那個蠢貨出現,才讓他與時玥之間的矛盾暴露了。
「你的生活一直如此,我可以接受,但我相信她接受不了。除非她對你完全不在乎。但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又接受不了她對你不在乎。所以,傷害在所難免。
「相比之下,還是aurora更適合你。你們長在相同的環境,性情和觀念都相似。」
馳早接著說:
「第三,不知道許奶奶有沒有告訴你,時玥是許子云的私生女兒。」
「?」許洛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看來許奶奶沒說。這也是她之前安排輿論攻擊時玥的原因。雖然從血緣上看,你們不算特別近,跟aurora差不多。但在國內,三代以內的親屬不可以走得太近,你爺爺奶奶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
「再說回aurora。」
馳早道:「你早就明白,你跟aurora結婚不是感情需要,而是最有效的結盟手段。只有你們資產合併,人脈通絡,你爺爺才會放心地把家族的大部分產業交在你手裡。不然,他即使交給你,你也守不住。
「許爺爺為什麼最看重你,是因為你比前房所有的子孫都要聽話,而且拎得清。到許爺爺這個年紀,最擔心的無非是自己一生創下來的家業後人沒法守住。前房那些人做不到居安思危,常年揮霍無度,這些許爺爺都是看在眼裡的。
「所以許爺爺近些年,一直想把家族事業大部分交給你。他費盡心思為你結交人脈。包括我們圈子裡的這些朋友,哪一個的家族生意不是與你的利益綁定?如果你在這件事上任性,辜負的也就不僅僅是許爺爺一個人的期望,失去的也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信任……」
許洛斐開始煩躁起來,聽不下去了。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才怪!你就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逼我離開她!」
「是,因為你必須得這樣做。你的爺爺奶奶為你做了這麼多努力,你身邊的朋友也都得依靠你。還有時玥,她為自己的事業也努力了這麼久……哪怕僅僅是考慮許爺爺的心臟,你也不能隨著自己的衝動去做決定。」
「那我自己呢,就白白喜歡她一場,到最後什麼也沒得到?」
「你當初跟她簽的是一年的協議,那時候你還是理智的。回憶一下,你那時候是想得到什麼?」
「我就是想讓她喜歡我一下!」
許洛斐不服氣地說:
「我喜歡她那麼久,就是不甘心她無視我!我對她這麼好,憑什麼你一勾手她就走了?」
「她並沒有走啊……」
馳早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一共勸了她兩次,她都沒有走……第一次是我看出來你在協議里耍了花招,也跟她指出了,但她並不肯離開。可能是因為感激你。
「而第二次,就是在昨天……我讓她離開,她也沒有答應。我想,她多少對你是有些留戀……」
許洛斐看看他,不敢相信馳早會這樣說。
但馳早並不想跟他對視。
提起這件事他掩飾不住自己的鬱悶。
他決不希望時玥對別人留戀,哪怕那個人是許洛斐也不行……
「所以…你必須得退出。現在退出是對我們三人傷害最小時候。趁著話還沒說盡,事還沒做盡,一切都還有餘地。」
馳早努力克服了一下自己的自尊心,接著說:
「而且……我其實並沒有那麼自信跟你爭。所以,拜託你放手吧……」
許洛斐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直到有人輕輕敲了敲病房的門。
是一名護士。
「打擾了,我來看看許少爺的點滴掛完了沒有。」
點滴瓶真的空了,護土連忙進來幫許洛斐拔掉了輸液針。
「許夫人剛才讓我告訴你們一聲,許老先生可以進去探望了。如果你們願意,隨時可以上去。」
許洛斐聽了馬上起身下床,但他頭很暈,不由得晃了一下。
馳早上前扶住他,
「我扶你上樓吧。不過……等下見到許爺爺,你得想清楚該怎麼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