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在哪
老闆娘微微一笑，隨手給了我一簿菜單：「看看想喝點什麼？」
「來杯手沖，衣索比亞花魁。」
「好，稍等。有時間的話，可以看看這個」，老闆娘說著從墨色書牆上抽出一本書，遞給我。
雨還在下，行，那就看看……但這書的封面、腰封、背面……沒有任何文字，暗藍色的霧面背景前有一個戴黑帽的男人，男人的臉被一隻鳥乍一看像一隻鴿子的影像遮蔽，這畫看著有點眼熟：這難道不是比利時畫家勒內·馬格里特的《戴黑帽的男人（maninabowlerhat）》（1964）么，哎，至於我為什麼會知道，因為畢竟我曾是個外國語言文學專業學得不算太差的學生，文學史+藝術史學習是每一個本專業學生的夢魘，我是不喜歡本專業，但為了不用補考順利畢業，也是在血壓不斷升高的情況下把各類不同時代不同國家的畫家、詩人等藝術家們硬生生塞進腦袋，而馬格里特又恰好算我的天菜——一個不安分的反傳統商業畫家，比矯揉造作附庸風雅的偽天才更值得尊敬，且他的代表作特點極其明顯還正好踩在了我平庸的審美上：西裝、煙斗和圓禮帽的無臉男，面龐有時被一個蘋果遮蓋，有時被一隻鴿子淹沒。詭異得讓人莫名有安全感。
於是，我翻開了第一頁，上面寫著一行字：「我允許任何事情的發生。我允許，事情是如此的開始，如此的發展，如此的結局。」（出自伯特·海靈格）
然後，眼前色彩變幻龐雜交錯穿梭融合，不出意料，我失去了知覺……
我應該是在一陣陣急促地「先生！先生！」的呼喊聲和搖搖欲墜的顛簸感中驚醒的，一抬眼，自己竟在一輛馬車裡，旁邊一位20出頭的外國小伙焦急喊我，好像我睡了很久，但身旁這人，你誰？！我趕緊坐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怎麼了？」「多恩醫生，我們到了。」多恩醫生，又是哪位？「這是，要去……哪兒？」「您忘了，今天約好了去給比爾先生看病，安妮婭太太和果林先生也是今天回來。」我們的交流竟然能無師自通，順暢無礙，我也是很驚奇，但也很慶幸，否則他對牛彈琴的話只能收穫我無奈的比比劃划。
等等，多恩、安妮婭、果林……這不是r國著名劇作家契洪特的經典劇本《吟禽》中的人物么？可現在我不是應該在art+等著我的咖啡么？這是哪兒？我到底在——哪兒？
老闆娘！別鬧了！這是什麼大型的密室逃脫類節目現場嗎？
我天！還是我被人下蠱出現幻覺了！我也沒有喝過什麼我不是在等我的手沖么？！那就是被催眠了？根據《盜夢空間》等同類題材作品，想要醒來需要意外的助陣——高空墜落？溺水？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那本書！這是哈利·波特魔法書中的門鑰匙嘛？！但人家好歹不管穿到哪裡來回都是清醒的，我這麼娘炮地一頭扎倒又這麼醒來真的是：好丟臉！
而且就不能讓我穿越到唐宋盛世么，至少還能憑藉那些年對唐詩宋詞的真愛有可能揚名立萬，n舉封神。憑什麼我就合該被發配到19世紀的某莊園，還是在我最不喜歡的契洪特的外國經典劇本《吟禽》的設定下，我都說了我不喜歡，你把一個黑粉弄進劇本里這合適么？！
除了語言交流無礙這點還比較慶幸，否則我真的會謝，我作為一個二十多歲的人不僅沒有一戰成名反而穿成一個50多歲的外國醫生？據回憶這貨好像還有一些桃花債，這讓我怎麼能有甜甜的愛情線，我不是戀愛腦，但喜歡萌妹子有什麼錯，這50多歲追萌妹子那就真成了納博科夫筆下的怪咖了，我不想當變態，更不想成為老唐璜？
要穿越就穿越得早一點（總共就四幕劇，據我從年輕車夫那兒了解到的有效信息，現在已經是第四幕了好嘛）或穿越到別人的劇本中，至少能更有意思，《吟禽》的劇情我是真的服，為了不讓那些死長死長的外國人名弄得人眼花繚亂，簡單幫大家捋一下故事線：劇本總共四幕，前三幕主要講的是一個早年喪父的夢想成為有名作家的星二代的荒誕先鋒劇不受歡迎，而他的母親是有名女星雖然上了些歲數，且他老媽的男朋友是有聲望的大作家，後來這個星二代的初戀女友也被他老媽的男朋友所俘獲，雖然事實證明這個大作家就是個渣男，玩玩罷了，最後還是選擇和他老媽組cp，在最後一幕遭受過渣男拋棄感受過世事無常的前女友不知道怎麼想的來找星二代，聊著聊著還莫名其妙地還找到了繼續活下去的意義和方向（就是類似壓力苦難使人成長blablabla的那種調調），然後你說來都來了，一直對她有愛的星二代再度表了白，結果找到方向的前女友像曾經的幾次那樣又拒絕了他，還暗戳戳地表示：雖然被大作家拋棄但仍愛著大作家，然後既沒什麼名也沒什麼錢（雖然他老媽有錢但捨不得給娃花）還缺少愛情和親情的星二代心態就崩了，可結尾居然是個開放式結局（這也是我不喜歡老契的原因寫都寫了你就不能寫得完整點）：星二代他媽、醫生（現在看來這人竟然是我）、大作家、暗戀星二代但已經結婚的妹子……反正除了星二代還剩下的一些人物在一起打牌，打著打著，忽聞某處一聲爆響，醫生離開之後折返回來，說讓趕緊把星二代他媽支走，因為星二代自殺了……這個劇本就這麼以醫生口述的星二代的自殺戛然而止……不過幸虧我沒穿成這個星二代，不然也死得太突然了，當然說不定觸發什麼機制就能回去了？能選么？想試試，說不定就能回去了……哦對，忘了提「吟禽」的主題，就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貴族以獵禽鳥為樂，劇本中的星二代就曾經獵殺過鸛、烏鴉、鴿子等等等等，這些鳥也象徵著劇本中人物的命運，該劇本之所以經典還因為它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絕對豐富的象徵意象揭開了反傳統戲劇的序幕。我為什麼記得，那是因為當年被強制選修了相關課程，為了通過考試，當時比較相關意象我真的差點瘋，怎麼能有那麼多鳥……
我現在作為有錢有閑有智慧（50多歲該經歷的都經歷了肯定有智慧，據回憶多恩醫生還熱愛旅行，走遍萬里路）的多恩醫生前去拜訪比爾（也就是星二代他舅舅），也即將見證康斯坦丁（星二代）的死亡，然後我要做些什麼，我做些什麼才能回去啊！！！哎，原劇本結尾是聽到一聲爆響，醫生是結尾處唯一見證且下星二代自殺結論的人，也就是說醫生也可能有問題？可是，現在我不就是醫生么？可醫生當時也在打牌啊，醫生密謀買兇殺害星二代？不能嚇唬自己，深呼吸……
做賊心虛的不安嚇出我一身冷汗……
我從馬車上下來，現已是傍晚時分，前廳的花園黑漆漆地，好像還有個戲台，應該是見證了星二代早年間創作新劇但大獲失敗的那個戲台——孤單單立在那兒，看著叫人害怕，像亡者的骨頭架子，破舊的暗紅色幕布被晚風吹得窸窣作響。我從它旁邊經過，彷彿聽見那兒有人在哭。如果換了平時，這一看就像是愛·倫坡筆下的陰森之所，我作為一個正常人一定能躲多久躲多久，但現在我覺得這地兒不錯，我都已經魂穿一個非主線人物還是個年過半百的外國人且還有可能即將主謀幹掉一個人，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詭異邪門的，於是我像個精神病先四下里呼喊了一陣「老闆娘」，又細心翻看了一會戲台的角角落落，畢竟這個地方看著這麼邪門，我們都知道，邪門的地方在故事裡最容易觸發什麼任務線了，興許還能傳送個「求救」的信號給老闆娘或者找到個「傳送門」先把我弄回去，結果什麼也沒找到，什麼也沒有發生，失望的我決定先去找比爾，畢竟我是來給他看病的嘛，先把人物認清認全，再來想轍。
印象中原劇本中比爾是星二代他媽的哥哥，也是這座莊園的主人，好像60多歲，我們應該可以算同齡人，如果是我那個學富五車的師哥一定能清晰地記得每個局中人的年齡、身份、甚至是原台詞，而我這個只記得梗概的人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果然是要多讀書，否則誰知道人生中會有什麼變數，比如本來應該已經在沙灘靠椅上曬太陽的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麼個鬼地方。
比爾（星二代他舅）已經在客廳等我了，他比我想象的看起來還要更年邁一些，可能是受病痛所擾，人顯得灰濛濛的，還有點浮腫。
「來了。」我握住了比爾向我伸出的手。
「我妹妹呢？」
我哪兒知道星二代他媽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