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宮闈亂三十四
寧姝抓著馬背鬃毛,拽了拽,抿著嘴角,討好一笑:「這不是,怕你覺得不合適么。啊對了,這天氣太冷了,不知道馬車還在不在。」
尉遲序:「……」
見出她在顧左右而言他,他夾緊馬肚,比她前一個身位,沒有回頭,道:「明天是小雪。」
寧姝呼出一口冷氣:「是了,立冬才過去沒多久,就這麼冷。」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聲,寧姝皺眉,這些匪盜還沒放棄,尉遲序下馬,帶著她往一處山坳背負風處躲。
他們邊走邊掩蓋痕迹,雪地上便什麼都見不到。
躲藏的地方在山體掩護后,前面就是一處山崖,能見崖底皚皚白雪,腳下能站的地方就小半尺長,要是掉下去就麻煩了。
不得已,寧姝緊緊貼著山壁。
只聽尉遲序道:「你抓著我。」
寧姝「哦」了聲,這是為防止掉下去,沒什麼問題,她捏住他一角袖子,卻看尉遲序抬起眉梢,低聲道:「能抓得緊?」
寧姝:「那?」
她往手裡多拽了點袖子。
尉遲序:「……」
他反過來,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是熱的,手指粗糙寬大,輕鬆就圈住她的手。掌心貼著她的肌膚,讓寧姝打了個冷噤。
攥住手后,尉遲序便不再說話,專心看向外邊。
寧姝不由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腦海里的系統適時出聲:「別懷疑了,嗚嗚嗚。」它已經放棄掙扎了。
一會兒,四五個戴草帽的流民,便從另一處山道出來,查探蹤跡。
「有兩匹馬!」
「太好了,是不是能殺了一匹吃?小孬和敏仔兩天沒吃東西了……」
「傻的嗎,這馬一看就是好貨,殺了多可惜!況且馬肉滋味也不怎麼樣。」
「不殺了餓死孩子們嗎?」
「那……殺了吧殺了吧。」
他們嘀嘀咕咕的,草帽下,蓬頭垢面,顴骨高高聳起,手裡的武器,是棍子鋤頭,並無刀劍利器,他們牽著馬的模樣,興高采烈,彷彿看到一線生機。
殺了這群人,對尉遲序來說,易如反掌。
但尉遲序沒有動,他身側的人,也沒有做任何動靜。
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用口型問:「你不想殺了他們?」
寧姝不著痕迹地跺跺腳,以同樣的方式回他:「你也不想。」
這些流民在附近徘徊許久,好半晌,直到天欲雪,實在沒能找到人,才坐上馬收隊離去。
尉遲序對寧姝說:「隴右道草帽,原是一個山寨的,我當年初進軍營時,曾受過草帽幫助,在江湖軍營之中,很有名聲。」
寧姝壓住打顫的牙齒,表示理解:「我看他們是為搶東西,而不是人命。」
否則昨天剛出萬寰縣大門時,那裡會粘貼告示。
出於道義,出於法理,都沒必要殺。
尉遲序低低地「嗯」了聲。
如果不是天災人禍,誰願意走上這條路,寧姝對著手輕輕哈氣,只可惜,她也無能為力。
他解下披風,丟到寧姝身上:「這個你披著。」
抱著殘餘暖融融體溫的鵝毛披風,寧姝在原地愣了一下,才跟上尉遲序的步伐,習武真好,至少他就不怕冷,狂風捲起他的衣擺,貼著他身形,勾出簡單利落的線條。
她穿上披風,凍僵的雙手捂著熱氣,垂眼笑了笑。
又聽尉遲序又說:「明天就是小雪。」
寧姝:「是啊。」
他回過頭來,意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因服用紅蕊過多,我每逢節氣這一天,紅蕊都會發作。」
寧姝:「……哈哈,那可真是巧哇。」
尉遲序眼中似笑非笑:「不巧。」
寧姝忽然發現,披在身上的披風很沉重,還以為尉遲序是好心呢,分明就是「血資」!
還好她事先有準備。
沒了坐騎,兩人只好徒步穿過這片山,先前規劃路線時,就有預設過出現走散的情況,假如出了意外,則約定前往萬寰縣外的一處山廟。
此時也沒法在茫茫大雪地里找人,如果要用【小視野】,那必須知道具體位置,否則定位不了。
於是,乾脆前往那山廟就是。
兩人走了小半天,雪越來越大,不適合再行進,何況離節氣小雪越來越近,尉遲序的步伐都遲鈍不少。
好在山腳下,有一處獵戶留下的小木屋,推開小木屋,寧姝揮揮手,散去落下的塵埃。
「好歹能避點風。」
寧姝嘀咕著,簡單收拾一下,透過氣,霉味沒那麼重,外頭的雪已在路上鋪上一層新的。
這裡已經靠近蜀地,雪還這般大,不知北地如何嚴重。
她回過身,便看尉遲序坐在稻草上,面頰發白,肖似成色斐然的白玉,卻沒有半絲人煙氣與血色,寧姝問:「你快發作了吧?」
尉遲序在打坐調息,回了一個音節:「嗯。」
這種天時,讓寧姝放血,會加速體溫流失,雪還未停,不定會有什麼意外,不若算了。
下一刻,他手邊有什麼東西放下。
尉遲序睜開眼睛,那是一個圓圓的水囊,而寧姝則拍拍灰塵,坐在一旁,道:「請你的。」
他打開水囊,一股濃郁的腥味,叫他竟喉頭一動,寧姝解釋:「這水囊保溫保鮮,絕對比從我手指頭剛放血的還要鮮美的。」
說著說著,她都覺得自己推銷過頭了,連忙清清嗓子,說:「總之童叟無欺,你試一口就知道了!」
尉遲序一針見血:「這是從一開始就準備好的?」
寧姝歪歪腦袋:「這叫以備不時之需。」
尉遲序:「……」
在他思繹放棄飲蓮種,打算自己扛過去時,她變出這東西,卻也說明,她從一開始就準備好躲他的辦法。
沒心沒肺的東西。
這水囊里裝的血液,也沒凍成冰。
尉遲序飲下兩口,感覺四肢沒那麼僵硬疼痛,就又站起來,尋找木屋裡剩下的乾柴禾和火石,打火。
寧姝湊過去:「你身體好一點了?」
尉遲序沒有應,做完這些,驅散屋子裡的寒氣,他朝寧姝招招手,寧姝一屁股坐在火堆旁,聽他叮囑:「這裡還有乾柴,夠我們度過今夜,不要等火要滅了才加柴,火大概到這個位置……」
他比了比一個高度寬度,寧姝立刻記在心裡,尉遲序又說:「任何火的範圍,少於這個位置,那就添柴。」
寧姝點點頭。
尉遲序:「你重複一遍。」
寧姝:「……」他當她小孩啊!
不過他教導得這麼詳細,寧姝有點疑惑:「你是要離開嗎?」
「不是。」尉遲序又飲一口水囊,他低喘息了聲,手差點拿不動水囊。
寧姝才發現他的狀態不太好,靠近他:「你沒事吧?」
還知道關心人,尉遲序斜睨她:「這個反應正常。」
之前第一次飲蓮種,是在紅蕊發作的後期,花了小半刻,控制紅蕊,雖比平日幾個時辰好多了,但還是需要時間。第二次則是因被紅蕊氣味夠起的紅蕊發作,不算正式情況,因此蓮種也能立竿見影。
飲蓮種能讓他身體慢慢擺脫紅蕊,但剛飲用后的短時間內,他依然會陷入僵直狀態,就和第一回一個道理。
他說不出話,一手緊抓著身下稻草,輕輕喘著氣。
寧姝不明所以,還以為是提前弄的血效果不好,她想了想,脫下尉遲序給她的披風,輕輕蓋在尉遲序身上。
尉遲序恢復一絲意識,他勉強睜開眼睛,氣音道:「衣服,你用。」
只看她膝蓋蹭了蹭,離他更近一些。
尉遲序身體叫囂著佔有蓮種,偏生這時她還不怕死般地靠近他,他看不清寧姝臉上神情,下意識繃緊背脊,剋制自己湧起的慾望,這讓他病中更為難受,咬了咬牙,才保持一絲清明。
眼角餘光里,那道身影低頭搗鼓片刻,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藕般的手臂,湊到他嘴唇處,聲音期期艾艾:
「要不,你咬這裡吧?乾淨一些。」
尉遲序:「……」
一瞬間,他腦中微頓,等回過神時,已經咬住那溫軟的手臂。
只需要再用力一點,蓮種的血液就會湧入他的口中。
要很多很多。
身體里在瘋狂叫囂。
尉遲序伸出舌尖,下一刻,火光嗶啵一聲,讓他突然清醒,天只會越來越冷,她身體再好,也扛不住失血后的失溫。
她是不怕死么!
尉遲序猛地鬆口,他短暫恢復理智,把她袖子捋下去,道:「發作是一定的,不管多少血。」
火氣裹挾著不明晰的情緒,後知後覺湧上來,他將披風張開,把寧姝從頭到腳裹住,鼻息沉沉:「陸寧姝。」
寧姝被披風包裹著,只露出一雙火光下明亮的眼睛。
尉遲序本是想罵她兩句,讓她長長記性的,結果話臨到嘴邊,忽的轉了個彎,變成四個字:「護好自己。」
寧姝:「……」
僵直又襲上周身,尉遲序收回手,自己坐得遠了一點。
寧姝裹著披風,窸窸窣窣挪到他身旁。
她看著火光下男人英俊的五官,他眉頭緊蹙,似隱約間,與誰有一點相似。
寧姝突然明白了什麼,輕嘆口氣。
腦海里,系統已經完全認命了,嘀嘀咕咕:「真是想不通啊,尉遲序這鐵樹也有開花的一天。」
「唔。」眼前男人死死咬著舌尖,發出一聲悶哼,寧姝有點怕了他的忍耐力,舌頭得多疼啊。
系統開始嘗試被自己放棄了的推銷:「要不,買點東西塞他嘴裡,以防萬一?」
寧姝還真去商城裡看了下,什麼【香噴噴狗骨頭】【安撫奶嘴】【下水道地漏堵口器】,甚至是,【產婦專用布巾】。
寧姝:「解釋一下【產婦專用布巾】?」
系統:「你沒看過文創電視劇啊,就那種女人咬在嘴裡的白布,穩婆在一旁喊『用力』、『用力』,就是產婦專用布巾了嘛。」
寧姝:「……」
繼續往下翻,好傢夥,產品越來越離譜,甚至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可描述東西,拿這些塞尉遲序嘴裡,那可是好心辦壞事,確定他清醒后不會給自己一刀嗎?
會,肯定會。
所以她合理懷疑係統調整商城物品,想通過這種方式削低尉遲序的隱藏好感。
系統: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好在,寧姝從背包里拿出一串東西,顛了顛,不花錢也最不得罪人的東西——一大串銅錢。
這裡還有四十七多枚銅錢,分量很足,隨著她待過好幾個世界,一直很乾凈。
不過銅錢一拿出來,就很是冰手,她拿在火上烤得溫度適中,才用力捏著尉遲序雙頰,掰開他的嘴唇,橫著將銅錢塞進他嘴裡。
「咔」的一聲,他咬住了。
寧姝很心疼自己的銅錢,觀察好一會兒,確定尉遲序沒咬壞,才鬆口氣。
不知道過去多久,天黑了,寧姝又困又累又餓,一直沒敢睡,在地上寫寫畫畫,保持精神,等尉遲序動了動,她立刻回過神,看向他。
尉遲序回過神的第一時間,從嘴裡拽出一串銅錢,他晃晃銅錢,氣笑了,聲音沙啞道:「你可真行,給我塞銅錢。」
寧姝伸手朝他要銅錢,解釋:「我是防止你咬壞自己呀。」
尉遲序站起身,他恢復后,除了臉色白一些,並無其他問題,就著窗外滲進來雪水,他洗濯銅錢。
寧姝跟在他旁邊,眼巴巴地看著那串銅錢,就等物歸原主。
尉遲序道:「你缺這點銅錢?」洗著,又發現這不是大周的貨幣,他拿起銅錢,皺眉思索,「這是哪個朝代的錢,還能如此新亮?」
寧姝眼眸一轉,笑嘻嘻說:「我們以前有個習俗,攢這個銅錢能許願。」
尉遲序回到火堆邊,火堆上,掛著溫熱的乾淨的水,雖不知鍋碗哪裡來的,他沒問,給自己倒了一碗,潤潤喉嚨。
寧姝坐在他身邊,問:「我那個錢……」
尉遲序捏著淺口碗,問:「你想要什麼願望?」
寧姝:「我要活到一千歲。」
尉遲序躲開她伸過來拿錢的手,勾了勾唇:「換一個。」
寧姝立刻道:「那我要知道你的過去,以及紅蕊和蓮種所有事!你會說嗎?」
尉遲序悶聲笑了笑,用手捏捏寧姝後頸,道:「就這點出息,又不是不告訴你。」
便見他傾身,兩人鼻息交融,他輕聲道:「我的過去,」停了停,「我只說給最信任與親近之人。」
寧姝:「!」
系統:南無阿彌陀佛。
他肺腔緩緩放鬆,神色難得的認真:「陸寧姝,我不喜歡衝動做事,也不喜歡將就,能說出這句話,就是我想清楚了。」
寧姝往後撤,沒能動,這個再怎麼樣也不是攻略對象,她眼神飄忽:「舅舅,我們這是不倫的!」
這回倒知道喊舅舅了,尉遲序扯扯唇角:「我們不是親舅甥。」
寧姝又說:「那,那那你看中我哪裡啊,我改好不好?」
尉遲序:「那行,得從以前在宴席上,拿走我有毒的杯子開始改。」
宴席,杯子?
乍這麼說,寧姝根本沒反應過來,還是系統說了媚葯,她才記起來,寧姝怔住:「誒?那件事啊……」
尉遲序十分敏銳,寧姝的反應有問題,他立刻就猜到,事實和自己以為的不一樣,他問:「杯子上沒有毒?」
寧姝:「不不。」
尉遲序:「哦,那就是毒是你下的。」
寧姝:要不要猜得這麼快啊!她放棄了,理不直氣也壯,道:「對,沒錯,就是我。」
她磨磨后槽牙:「所以呢,你看我把你耍成這樣,你還喜歡我,你是不是什麼斯德哥爾摩,哦不,就是腦子不太清醒啊?」
尉遲序不怒反笑,他鬆開按著寧姝後頸的手,看向火光,眼底笑意未褪:「或許……」
還不等寧姝說什麼,尉遲序忽的提起過去:
「紅蕊與蓮種效用,是我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