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月影島(8)
遠處警車鳴笛的聲音依舊響著,在藍黑色的天穹之下肅穆而冷漠。
腳步越逼近公民館,柯南的步伐反而越快。天暗下來,莫名的不安感侵襲著他,讓他迫切想要儘快找到淺井成實。
然而直到邁入公民館,大廳里嘈雜的環境告訴了他一切的結果。
「又死了一個人啊……」
「是那個西本健,真慘啊,聽說是自殺……」
「警方不是說他殺嗎?」
「你聽見鋼琴曲了嗎?這是詛咒吧,一定是詛咒!」
……
西本健,當年與麻生圭二關係好的人之一,也是第四位受害者。
鋼琴曲再次響起,第三篇章送走了西本健,用尾聲呼應了這場復仇之戰的結束。
聽到公民館里這些人討論的話,柯南一怔,原本焦急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
什麼啊…果然還是沒來得及嗎……?
……
……如果再快一點就好了。
握在手裡的樂譜被逐漸攥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這聲音讓眸光暗下來的柯南回過神來,他連忙鬆開手,將這封「信」褶皺的地方反覆捋平。
最後他彷彿痛恨自己般嘁了一聲,重新朝著樓上走去。
抱歉了,麻生先生。
還有……
抱歉,麻生成實。
-
與此同時,月城理世已經重新安靜的坐在座位上,看著目暮警官因西本健的死亡而氣得跳腳——偏偏公民館的監控卻還在維修,以致於眼皮子底下的兇手都抓不住。
她默不作聲,面色平靜,直到小蘭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理世?」
月城理世抬眸,小蘭正彎眸看著她,手裡拎著一份便利店包裝但早已涼透的飯糰。
「這是淺井醫生昨晚買來的飯糰,還剩兩個,雖然涼了…但還是能勉強填一下肚子的。要來一個嗎?」
淺井成實買的啊。
月城理世沉默一瞬,然後輕輕揚起一個微笑:「謝啦~不過不用了,我還不餓。」
小蘭點點頭,順勢坐到了她身邊,從袋子里拿出一個飯糰,邊吃邊語氣輕鬆又安撫地開口道:「放心吧,爸爸很快就可以破案的,我們只要一直待在這裡就很安全。而且我可是會空手道的啊,就算有兇手我也完全可以保護理世你的!」
女孩說著還揮舞了兩下拳頭,飯糰的米粒順力掉下來兩顆,小蘭原本信誓旦旦的表情連忙慌亂下來,接住米粒放進塑料袋,然後和月城理世對視一下,反而臉紅的先笑出聲。
月城理世看著小蘭,明白了她過來的原因。
必然是自己的沉默讓她覺得自己在害怕,所以打算過來安慰開導一下自己。
想到這,月城理世臉上原本有著的笑意又真切了兩分,語氣也上揚了點:「那就麻煩毛利大將保護我嘍?」
「撲哧,理世你在調侃我吧!」
「才沒有——」
氣氛逐漸輕鬆了些,月城理世在談笑間舒了口氣,而小蘭也改靠著椅背,看著前面忙碌的目暮警官和毛利小五郎輕輕嘆息一聲。
「有時候看著爸爸破案,我其實會想——為什麼會殺人呢?」
聞言,月城理世眨了眨眼,揚著微笑道:「那有想到答案嗎?」
「嗯。」小蘭輕輕點頭,伸出手開始一個一個數,「有的因為利益,有的因為感情,有的因為復仇……很多很多,殺人不該,但有時候卻很難分清到底誰對誰錯。」
月城理世反問:「殺人不就是錯的?」
小蘭繼續點頭,沉吟片刻,又搖搖頭:「我曾經遇見過一個女人,她丈夫整日沉迷賭博,甚至會去偷家裡的錢,而賭輸了又會回來打罵妻女。最後為了在毆打中保護自己的女兒,她殺了男人,被爸爸帶回了警局。」
「毛利先生?」
「嗯,爸爸以前是刑警呢。」
「這樣啊。」
「看不出來吧?」小蘭笑了笑,繼續道,「其實爸爸也是有正經時候的啦。那時候我還小,只記得爸爸回來時在客廳抽了一晚上煙——這件事還是媽媽告訴我的。那時候我就問過媽媽『殺人難道不都是錯的嗎?』,但媽媽說……」
「『小蘭,世界上的事情並非全都能分清對錯。有時候是知道不能做,但不得不做。我們只能控制自己的行為,去努力的善良、公正、抱有熱忱與希望,而面對他人,當我們不能真正的身處其境,就不能妄下判決』。」
聞言,月城理世沉默了一會。
她在收集資料時也收集過毛利蘭的資料,她母親是業內有名的精英律師,是智慧與勇氣兼具的冰山美人。
月城理世下意識環視一圈,她沒找到淺井成實,又有些遺憾淺井成實沒有聽到小蘭的話。
倒是小蘭,先一步「誒呀」了一聲,語氣揚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髮:「我這是在說什麼啊,當然還是要守法!」
「是是——」月城理世眼含笑意的拉長聲音應了聲,她剛準備再開口,卻被忽然響起的廣播聲打斷了。
那是毛利小五郎的聲音,它從喇叭里傳出來,莫名帶著一種智慧感。
「目暮警官,不用再著急了,我已經找到真相了。」
一時之間,室內嘩然。
「毛、毛利老弟!」
「是毛利偵探!」
「他偵破案件了!」
月城理世環視一周,發現柯南並不在後不著痕迹的揚了揚眉毛。
不過她這也才反應過來,柯南不在就罷了,淺井成實哪裡去了?
算算時間,西本健的遺體已經被發現超過十分鐘了,按照「約定」,淺井成實該回來了。
逃逸?
不,不會。
月城理世眉頭微皺,她回憶著剛才在雜物間里和淺井成實的對話,企圖從記憶里的淺井成實身上找到些許她遺漏的地方,半晌,她想起了淺井成實與她道別的那雙眼睛。
平靜、感激……和滿足!
「糟糕!」
月城理世臉色一變,立刻起身,轉身就往外跑去。她剛跑出門外就一肩膀撞到了一個男人身上。她踉蹌兩步,抬頭就對上了安室透的視線。
「月城?」
「安室先生……」
她喃喃,剛才的那麼一撞,月城理世從安室透身上聞到了淡淡的煙草味。
剛才安室透說去洗手間,但據她所知,安室透並不抽煙。那這煙草味……
琴酒嗎?!
琴酒還沒離島?安室透背著她去見了琴酒!?
該死——月城理世一聲咒罵,但她現在來不及管安室透的事情。她和安室透對視了一眼,隨即轉過身,繼續朝著外面跑去。
應該往鋼琴室去!以淺井成實的執念,她一定會選擇在——
心裡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因她已經不用去猜測了,漫天的火光和滾滾的濃煙從鋼琴室升起,天空泛起橘紅色,點亮了火焰顏色的《月光》。
附近的村民自然也發現了這個狀況,身後陸續響起了「救火!」「快去找水」「消防隊!」的聲音,而月城理世看著面前的大火,原本跑來的步子卻僵硬的、不由身體使喚的頓住了。
大火。
漫天大火。
燃燒著天穹。
從未消散的記憶在幾乎一模一樣的畫面下浮現起來,月城理世看著這片燃燒起來的樓,呼吸幾乎窒在了這一刻。
當年,就是這樣的一場火,燒盡了她擁有的所有。
她從未意識到的、對於過去的恐懼在這一刻降臨在她身上。她想挪步,但腳卻僵硬在了原地。
什麼啊,原來她是害怕過去的嗎?
怎麼能怕呢?
她怎麼可以再次把人留在這場大火里?
不可以的。
不可以的!
……
島內嘈雜,月城理世周身卻極安靜。或者說,是她聽不見別人的聲音了。她的世界現在只剩下這場大火和她自己。
大火熊熊,它不是月影島的火,而是過去記憶里的火。它從未熄滅過,直至今日,仍舊能夠纏住月城理世的腳,和當年一樣。
和當年一樣?
……怎麼能夠和當年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兩秒,她強迫著,將自己的腳僵硬的朝前邁出了一小步。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兩個聲音。
「理世——!」
「理世姐姐——!」
這聲音太過熟悉,月城理世不用轉頭就知道是小蘭和柯南。
他們或許是在喊住她,讓她不要上前,但卻恰恰就是這兩個聲音,在這一刻,似乎驅走了月城理世腳邊的禁錮。
她轉頭看去,很遠處,小蘭和柯南模糊的身影朝她奔來。
……是啊。
和當年不一樣的。
月城理世看著他們,然後慢慢抬起手,將指背輕輕貼在了額間。
「祗。」
頃刻間,世界幾乎停止了下來。
她轉過身,那場火也被固定在原地,火舌以極慢的速度慢慢舔舐著空氣,它似乎在停止的時間裡不再強大,而是成為匍匐在月城理世腳下的臣僕,小心翼翼的、毫無掙扎的等待她進行宣判。
瞧吧,和當年不一樣的。
她有了能夠讓她邁開腳步的人和力量,她不再獨身,也不再渺小。
-
即便連續用著咒術,大火也只是停止它誇張的迅猛之勢,而非熄滅,這讓月城理世在闖進鋼琴室時還是渾身狼狽,甚至衣服和頭髮都被燒了些。
直到她終於來到了淺井成實面前。
依舊是三秒后,咒術消失,而月城理世沒有再次用「祗」,時間立刻正常起來,她看見面前的淺井成實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
「月、月城小姐?」
月城理世輕輕「嗯」了一聲:「我是來帶你出去的。」
淺井成實聞言一怔,隨即反而沒有剛才那麼驚訝,而是淡淡笑了起來:「月城小姐,我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我不是在讓你選擇,」月城理世開口,「我說過,我只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少女話音落下,淺井成實怔了怔,思緒極快的飄到了大概二十分鐘前。
那是月城理世闖進他「作案現場」的時候。
他坦白了一切,等待著月城理世揭舉他,或者阻攔他,他也做好了反抗的準備,但坦白過後,迎接她的卻是月城理世的一個問題。
【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殺了他,然後去自首,或者不殺他,現在就自首,而我會答應你,讓他得到生不如死的感受。】
【……為什麼?】
他問出疑惑,甚至懷疑這是月城理世對他人性最後的試探。
然而月城理世開口——
【因為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也聽見了你的求救。】
他記得少女當時的表情。她沒有了之前總是笑吟吟的溫柔樣子,眼神稍斂,不凶、不冷漠,但也不憤怒、不惋惜,只是平靜如湖水、乾淨如月光、悲憫如神靈。
不知為何,在這一刻,他反而覺得少女與他的距離短了些許。
他最後選擇了第一個。
哪怕是少女有可能在試探他,但他還是選擇了第一個。
不僅僅是因為不想將別人牽扯進來,也是因為他一定要親手了結西本健的性命。
當他說出答案后,他記得少女瞭然地點點頭,說了句【我就知道】。
【為什麼?】他又問。
【因為你只說過一次『救救我』。】
少女語罷,轉身離開了雜物室,竟然真的重新留下他去結束西本健的性命。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愧疚,但他轉過頭看著西本健,猶豫和掙扎的眼神最終退去。
有些事情於他而言,不得不做。
而他也會幹凈的了結自己,讓月城小姐不受到一點影響。
可——
思緒結束,他看著面前的月城理世,濃濃的愧疚再次襲來。
他搖搖頭:「月城小姐,我——」
「我的媽媽也死在這樣一場大火中。」
少女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聲音。
「說實話,我剛才來找你時看到這場大火,腳步是停住的。我意識到自己在害怕過去,害怕那場讓我失去一切的大火,但也就是那時候,我發現我也並非一無所有。」
「我發現,因為我活了下來,所以我擁有了力量,擁有了新的羈絆,擁有了能夠讓我邁出腳步的存在。」
「我感謝他們能夠與我相遇。」
少女的聲音堅定而有力量,淺井成實半晌才晃過神,他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被月城理世握住了,不僅如此,少女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一根繩子,在他和她的手腕上都綁上了死扣。
而下一秒,少女將手指貼在額間,輕念了一句什麼,隨即周身的火焰和煙霧當即停了下來!
他愕然,而少女也趁機將他拽了起來。
她在前面繼續開口:「我剛才說那些不是為了說服你。想要帶你走,我有千種萬種方法。我說那些只是單純發泄了一下我即興的表達欲,當然,如果你能聽進去一些,那再好不過。」
「其實我很少救人,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多管閑事。」
「當然,你也別怕,我不會一直救你。我答應你,如果這次活下去后你依舊找不到我所說的東西,那麼你再去死一遍,我是不會管你的。」
「說實話,你可能不知道,談戀愛的感覺真的非常好。」
……
他聽著少女的絮叨,看著被少女緊緊拽住的手以及那系死的扣子,毫不懷疑如果他執意留下,少女會死拽著他也留在這裡,或者把他打暈然後拖走。
後來濃煙蔓延嚴重,少女不再說話,但手依舊握緊。
直到火勢在那他不知道是什麼的神奇能力下依舊緩慢增長到很難逃開的程度時,他昏沉的意識下聽見少女暗嘖一聲,似乎在懊惱剛開始她因為發泄表達欲而浪費的時間。
也就在這時,那原本被大火封死的另一道門忽然被「轟」的一聲踹開。
淺井成實用最後一點意識望去。
在火舌迅速侵襲那道門之前,他看見了迅速收回迴旋踢動作以及自己腳的毛利小姐、抱著好幾條浸濕水的衣物的安室先生、以及手拿著攜帶型滅火器的江戶川柯南。
下一刻,他徹底昏迷過去。
在意識消失殆盡前,他倒身時,看到了月城理世眼中那微微閃爍的、溫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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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月城理世打了個呵欠,慢慢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躺在搖搖晃晃的船艙板床上,身邊是還在沉睡的柯南。
她慢慢把柯南的被角掖好,打算起身清醒一下意識,但剛一動腿,火燎般的痛就從皮膚上冒出來,疼的她瞬間呲牙咧嘴,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疼好疼好疼!
昨晚都沒感覺那麼疼!
月城理世小心地掀開被子,自己的腿果然已經受過了簡單的處理,腰際也有一點燒傷的痕迹,都不嚴重。倒是頭髮被燎掉了一部分,現在一些長一些短,極不規整。
她眨眨眼,又看了看船艙里的鏡子。
噫,好醜。
月城理世撇撇嘴,環視一周,發現剪繃帶的剪刀就在桌子上。她磨磨蹭蹭的從旁邊一點一點蹭下了床,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邊,拿起剪刀對準鏡子,咔嚓就是一聲。
手掌長度的黑色髮絲掉在地上。
她又照了照鏡子。
嗯,長度差不多了,果然順眼很多。不過還得再修修……
咔嚓咔嚓咔嚓,快准狠的幾剪刀下來,原本及腰的長發現在只過肩膀大概兩掌的長度——其實也挺長的吧?
她左扭扭右看看,終於滿足了修理好的頭髮,這才開始坐在椅子上想昨天的事情。
昨晚她和柯南三人把淺井成實救出來后,沒多久她也脫力昏了過去。昏前只記得是安室透把她攔腰抱了起來,而柯南只能在旁邊又蹦又跑的跟著。
月城理世:論自家男朋友眼睜睜看著別的男人抱起自己女朋友而沒辦法干涉的感覺。
她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然而也就是這一聲笑,原本睡著的柯南慢慢睜開眼睛,和月城理世對上了視線。
照顧人員·江戶川柯南:在床上蓋著被子睡覺。
頭號病患·月城理世:在地下拿著剪子嘻嘻哈哈。
柯南:「……」
月城理世:「……」
場景安靜了一瞬。
下一刻,柯南清醒過來,他連忙爬起身。
「理世姐姐!淺井醫生說你不能亂動,容易碰到傷口……」
「是是——放心吧,我沒事啦。」
月城理世應付著,然而柯南還是迅速跳下床,頗為緊張的看了看她的傷口,確認沒什麼損壞后才鬆了口氣。
月城理世滿含笑意:「別擔心,很快就好了。」
然而男孩沉默了一瞬,再抬頭時,表情嚴肅,甚至有生氣的預兆。
……糟糕。
要被教育了!
月城理世心裡響起警鳴,而果然,柯南關心過後的聲音揚了起來。
「理世姐姐,你怎麼能那麼莽撞——唔!」
柯南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剛開了個頭,就忽然被少女一個懷抱給抱住了。
帶著淡淡藥味的氣息環繞住他,柔軟的身軀包圍住他,他整個人一愣,隨即耳邊響起了少女捷足先登的聲音。
「太好了。」
「有柯南君和小蘭,真的太——好了。」
然後,「啾」的一聲,他臉頰被柔軟的東西觸碰。
頃刻間,他忘記了原本要說的所有話,只能看見月城理世重新抬起頭,面對他的那張眼睛彎似月亮的笑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