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塵誓約
山河兮,浪淘風簸自天涯。
彎弓般蜿蜒流淌的天河水畔,穿過了中州天下的腹地,滋養了萬物,也孕育著天地靈樞,在它的南岸一側,就矗立著世間那座久而未隕的上塵峰。
一座曾讓天下人心之嚮往的聖地。
歲月蹉跎,隨著風霜雪月的沉沁,上塵峰那迭盪的九層山巒已經變得蒼涼荒黜。
這裡本就峰高險峻,四面臨崖,極寒的天險僅有一條荊棘的岩徑,加之山高風急,暗流洶湧,出入之難的困境漸漸演變成了天然的禁地。
外界之人便有與世隔絕之感。
然而,非比尋常的是,這裡的鐵索和牢籠束縛著曾經的罪惡,囚禁著一些天下所不容的大奸大惡,也致使整座峰巒透露著一股陰沉的詭異之氣。
風雲亦有道,順其然意,流於天地間。
這裡唯有的一片生機,僅僅是峰頂的那一棵老果樹。樹看起來孱弱,飄搖於風雪中,但碩果不孱,略有紅艷。
「飄渺兮,雲間之省乎,回首哉,自訟未嘗不謀也!」一聲鏗鏘有力的嘆語,恍惚之間從樹下吟出。
此時,一個穿著素凈的男人正舉著一樽酒,望著落日的雲海,不禁嘆息而飲。
一身鎖死的沉甲,和腳上束縛的銅球,絲毫沒有影響到他飲酒的心態。
一口飲罷,他踱步向前走去,站在了峰頂的巒崖邊上。
他臉龐乾淨,沒有眾多所束之人那凶神惡煞的面容,舉手投足間也絲毫沒有罪匪之氣,再看他背影渾厚,矗姿碩拔,暢飲之態不懼險峻,也似乎沒有將這囚籠之峰放在眼裡。
看著那落日的雲海,他似乎有所盤算,就在一線之天的光線即將淹沒之時,崖口之上突然湧出了一片暗昏的霧氣,隨之漸漸聚攏,接著渺渺而來,好像是沖著這飲酒之人。
「一樽濁酒,好生烈!」他暢懷一聲后,猛然側臉目視那股襲來之氣,繼而順勢抬起一腳,踢出了一道相迎的弧線。
頃刻間,兩股力量碰撞出了一聲脆響……
衝擊過後,這飲酒人腿間所束縛的一顆銅球,便脫身而落,滾到了身後的懸崖之下。
他不慌不忙,拍了拍方才被濺到身上的灰塵,又看了看手中被塵染的酒樽,慶幸地言道:「哼哼,尚好,酒已盡。」
而不遠處也傳來了另一個聲音:「狂妄,峰有鐵律,飲酒者懲。」
果然,那實則是一個人。
說是人,也是一個怪人,年紀尚輕,語氣卻很冷酷,他暗衣加身,也掩蓋不住某些地方長有的奇怪麟羽。
「你這傢伙,怎麼喜歡偷襲人,遲來久已,還弄出一片霧,瞧你那虛頭巴腦的架勢,莫不是上塵峰新任的霧羽吧?」
飲酒人打趣地說完后,沒等對方回話,就緊接著作出了另一副手勢,好似一縷氣環,看著蜿蜒,卻無形中以眨眼的速度化解掉了另一條腿上的銅球。
「砰、砰、蹦……」同樣發著聲響,滾落到了懸崖之下。
此情此景,似乎是進一步犯了忌諱,那麟羽少年一副執著的眼神,看著飲酒人那透露出的高傲,嚴肅地說到:「上塵峰拘禁強者高手數十人,無不嚴守峰規,逾越者非傷即亡,你飲酒在先,脫離在後,已是極罪。」
說完,霧羽發出了凌厲的目光,從背後緩緩地抽出了一條帶著光暈的藤鞭。
隨即他也換了語氣,像是來了興趣般說到:「看樣子,你也是有意引我前來,雖然狂妄般不自量力,倒也是有點兒意思。」
「哈哈……你小子還算有點悟性,我就是想在辦正事兒前先把你料理了,省得礙事兒。」飲酒人突然大笑了起來,同時他隨手一甩,將剛才的酒樽也扔到了身後的懸崖中。
他笑對著眼前的霧羽,接著說到:「的確是有點兒意思,你們上塵四羽總算齊全了,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收的你,真是憨的過於普通了,不過相比起上一任霧羽,我還是對你的呆板要多些好感,畢竟司寇那老傢伙太過滑頭,惹人嫌。」
面對著飲酒人繼而表現出的不羈,霧羽似乎要下狠手來執行峰規了,他說了句:「你可知你的舉動意味著什麼嗎?……不過也罷,來此上塵峰值守已有些時日,峰頂下的那些所束之人,都沒有你能這般激起我的興趣,哼哼。」
霧羽本來無所波瀾的眼神,逐漸開始聚光,他扭動著全身的筋骨,無形之中在默默熱身。
看到年少的霧羽是這個樣子,絲毫沒有情趣可言,飲酒人無聊的說了句:「哎,又是塊木頭疙瘩,愁人。」
還沒等那飲酒人說完,霧羽就瞬間騰空而起……
舉鞭相向的同時,他吶喊了一句:「讓你記住,我是上塵霧羽!」
此時的霧羽,整個身軀都充滿著一股暗光,似乎調動了渾身的力量,醞釀在他即將揮出的這一鞭……
而那飲酒人仍舊微笑著,眼睜睜地瞧著霧羽再次朝他襲來……
就在此時,一道閃電劃過了夜已昏暗的天空,急轉直下劈向了崖欒之上即將再次碰撞的二人,終於,「砰」的一聲……
峰巒震動,強流湧現,霧羽這被光電加持的一鞭,結結實實劈到了飲酒人的身上,且鞭閃而震,威力無窮。
氣震而散時,把遠處的那棵老果樹也抖上了幾番,可是,雖有寒顫,卻未有落果。
再瞧那飲酒人,他卻依舊紋絲未動,保持微笑看著霧羽。
……
這一切似乎有所不對,霧羽同樣也察覺到了異樣,鞭落他身,自己卻懸然於空,依舊保持著甩手掄鞭的姿態,甚是詭異,猶如被定住了軀體,無法動彈,一時間內心深感不妙。
「怎麼樣,娃娃,就這兩下子?哈哈……」大笑之聲尤若燃燒之力,四周之氣盡顯灼熱之感。
看著一臉愕然的霧羽,飲酒人接著說到:「來,讓你感受一下酒的勁道!」
說罷,飲酒人握起拳頭,蓄力一震,一股金光之氣瞬間四散開來,強勁的力道渾然衝破了鎖身的沉甲,也將懸飄於空的霧羽震飛了出去……
「啊……」
似乎失去了控身之力的霧羽發出了一句呼喊,看樣子要跌的不輕。
看著即將痛摔的霧羽,飲酒人也只是微微念叨了句:「讓你小子吃點虧,不然長不大。」
不過緊接著,他眼光一撇,似乎又看到了新的狀況……
遠處上空的霧羽雖然掙扎著身軀,但卻一直在平穩地下落。霧羽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連忙朝下喊了聲:「雲羽師姐,救我!」
誰知一聲……「住嘴!」
只見,一身白衣盪空而下,飄然於暗夜的秀氣,猶如緩緩劃過那雪夜的芬芳,膚色如花,果葉般廓眉的臉型,伴隨著曲靜而琉璃的眼神,以及悠揚而灑的髮絲,很難想象這一聲呵斥,竟是出口於她。
被及時出現的師姐半空舉著,緩緩降落的同時又被懟了一句,霧羽此時的心態十分難言,很難想象以後怎麼威嚴行走於這上塵峰的九層山巒之中。
「啊!」的一聲,霧羽滾落到了地上,準確的說,是被即將落地的師姐扔到了地上。
但他也不敢多言,畢竟這也好過高空跌落。
「小霧羽,不是告訴過你,只准遊走於九欒,禁忌出沒在峰頂嗎?」師姐說話的語氣很沖,很不客氣。
霧羽沒有了之前冷酷的樣子,卻真像弟弟一樣客氣地跟姐姐說話:「我聞到有濃濃的酒氣,就……」
也沒好意思往下說,畢竟方才丟了人。
而雲羽師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遠遠瞧了那飲酒之人一眼,便轉身再次抓起霧羽,直接跳下了峰頂之崖……
背後的飲酒之人也只是一聲嘆氣:「哎,這雲羽的脾氣還是如此,德尊的座下果然是各有千秋,上塵峰也一如既往的怪裡怪氣,妙!」
片刻之後,離開峰頂的雲羽和霧羽,已經回到了九欒閣。
「哎呀,師姐,你怎麼又摔我。」再次被扔到地上,霧羽很是委屈。
靜美的模樣,還是未顯溫柔,雲羽師姐又來一波嘲諷:「疼,已是幸運,得虧人家手下留情,不然,你連疼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離開了上塵峰頂,但霧羽內心間的躊躇,依然難平,而這一切都被師姐雲羽看在眼裡,此番之言意在提醒於他,莫要衝動。
霧羽其實心裡也明白,既然師姐都不出手,那他自己也……
「小霧羽,你切不可逾越峰規,再蹬峰頂,尤其在那人離開之前。」雲羽又言。
「啊?」霧羽不解地看著師姐,「他竟然還能離開?」
雲羽看著窗外上塵峰的懸崖,望著那深深的崖底,若有所思的言到:「何止是離開,其可隨意出入。」
這話似乎驚住了霧羽,「師姐,我們這兒可是上塵峰啊,中州天下的禁地啊,他怎麼……」
雲羽依舊是一副冷木的表情,未有絲毫的波瀾,她接著說到:「不錯,這裡的確是與世隔絕的禁地,四面懸崖的天險,矗立雲層的凜冽,即使冒著九死一生的險峻來到這裡,也會被極寒之氣壓制體內的靈樞,即便是不凡者,也會受到束縛和牽制。這也是那些惡人被困於此的原因。」
「是啊,那為何方才之人……」霧羽欲言又止。
「那傢伙會的不少,他把峰頂野樹上的果子發酵后兌成了酒,藉此催發著體內靈樞,才扛住了這上塵峰的極寒。」
聽到師姐的一番指點,小霧羽還是不能理解,「師姐,僅僅是幾口酒啊,怎麼會如此容易,即使是咱們上塵四羽的獨有之法,也付出了不少代價,才能在這九層峰巒之間自如催發體內的靈樞之力。」
聞聽師弟之言,雲羽意味深長地「哼」了一下,她目光依舊未轉,緩緩地說到:「因為,他太強了!」
「有多強?」
「每個人體內的靈樞天賦雖有不同,但都受制於天然的無形之鎖,能成為不凡者,一定是自身修悟解鎖到了某種程度,而他的,傳言是解鎖到了八重天的境界。」
聽到這裡,霧羽的內心確實難以鎮定了,師姐身為上塵四羽中的雲羽,一直在為突破六重天而修悟,僅此就已經是自己追逐的榜樣了,不想今晚卻有幸遭遇到……
況且這世間,畢竟只有過一個上了九重天的傳說,如此看來,師姐說得對,那飲酒之人還真是手下留了情。
「師姐,這麼強的傢伙,怎麼會自己戴上牢具,來這裡受罪?」
「他怎麼想的,我不清楚,或許是不放心那份誓約吧。」
「誓約?師姐,這又是什麼?」小霧羽畢竟是接替的新人,除了職責,並無太多掌握。
也可能是出於對師弟的擔心,雲羽才破例告知他這麼多,畢竟情況特殊。
「上塵峰的存在,本就是一種誓約,受德尊所託,我們上塵四羽守的就是這份誓約。看似守人,實則守約。方才那人每年都會親自來此,像那些被囚在上塵峰的惡人一樣,親自體驗此處的極端,以此查證這裡是否依然牢固。」雲羽說完,轉身便要離去。
霧羽趕忙最後追問了一句:「師姐,那傢伙到底是誰?」
隨後望著師姐漸漸離去的背影,期待著解除心中最後的疑慮,可他卻遠遠等來一句:「適可而止吧師弟,有時未知便是解,執著猜度於你所夠不著的人,只會內耗你無作為的時間。」
懵懵的霧羽杵在原地,無奈地抽搐著嘴角,自言自語到:「咦,師姐,真討厭你這說一半留一半的習慣,還不如德尊那般,說什麼都聽不懂的要好些。」
突然,霧羽也回想起了曾經某個時刻,德尊囑咐過他們四羽的話,「不要放棄任何一個人,無論他們是否屬於這個世間。」
彼時聽著沒什麼,畢竟德尊年紀大了,說話似懂非懂的,但今日聽聞上塵誓約的存在後,霧羽深感其中有所隱喻,難不成這上塵峰的九層山巒之中,還囚禁著不屬於這個世間的人?
霧羽仔細回想著那些被囚著的傢伙,有些面目猙獰,有些壯碩如牛,有些冰冷古怪……
不過,那飲酒之人有意將自己引出,為何只是一招戲弄而已,霧羽越想越好奇,那傢伙要辦什麼正事兒?再加上自己的認知被那傢伙衝擊后,突感枯燥的生活,似乎有點意思了。
只顧深挖猜想的霧羽,正飛速地轉動腦子,以至於沒有聽到雲羽師姐離開時最後留的一句吩咐……
而那飲酒之人,盤坐在老果樹下,閉目會神,休養生息了片刻,便不停歇地翻過峰巒,闖入了囚匪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