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風起
夜,大雪,北風號,寒風肆虐,城南土地廟。
「漫天梨花三百萬,溢滿人間。得願說豐年,是清歡。」
已經可以稱作斷壁殘垣的廟宇里那間並不是很大的正殿內,燒得正旺的篝火旁,映出一名氣質略顯清冷的俊美女子,懷抱六尺長短木匣,閉目盤坐於破敗土地公石像下,輕輕念叨著前朝詩詞大家王文秀的《詠雪》,只是剛念了兩句,院中就躍進了兩個人。
白袍裹身,連帽遮面,落地悄無聲息,不言不語,就沖著屋子站定,一動不動。
俊美女子跟前,有書生打扮的清秀男子面色蒼白,似是生了場大病一般,扶著那根斑駁石柱站起,腳步帶著些虛浮,踉蹌著走出了屋子。
「怎麼了三更?」女子睜眼,那眸子清澈,卻是死水一般無神,只是側耳聽著男子即便刻意隱瞞也無意間發出的細微聲響。
「來人了。」被喚作是三更的清秀病態男子沖著對面兩人咧著嘴笑,露出兩排白牙。
右手邊那人哈了口熱氣,連帽下一顆蒜頭鼻使勁吸了幾口,操著一口關中方言,道:「三公子,我覺得最好是帶二小姐回去,惹出這檔子事,你要是跑了,王爺……」
「狗叔,我要是不呢?」三更開口打斷道。
對面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扶著門框,三更忽是想起了什麼,又道:「耗兒叔他們也快來了吧。」
並未等來答話,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姐,我們走。」
摸索出屋子的俊美女子碰到三更衣襟,一把攥在手裡,開口問道:「誰來了?」
「狗叔和兔兒爺。」三更沒有隱瞞,牽上女子的手,又道,「我們該走了。」
「三更…」被三更叫做姐姐的俊美女子似是有話想說,可欲言又止。
「三公子。」左手邊那人開了口,「我和老狗攔住你,應該不是問題吧。」
三更終是鬆開了門框,似是有些過於疲憊的腰背挺了挺,咧嘴笑道:「試試。」話音落,順手便將姐姐一推,騰躍而起,一頭扎進漫天風雪。
「三更!」姐姐驚呼,伸手去抓,哪還能抓住一絲什麼。
那一臉病態的三更哪還有半點剛才虛弱模樣,氣機暴漲,帶起一地銀白,連得雪花也似是倏地靜止於半空,那烏雲遮月漆黑玄青的天空也剎那變得濃稠如糊,攪得天地一色。
滾滾黑雲翻動如覆手,驚得風雪更甚,半空中三更探手向後,裹挾著銀白梨花,氣機再漲。
「刀來!」
……………………
「姐,醒醒了。」
窗前條案上,趴著小憩的姐姐一個愣怔起身,茫然無措。
「又做噩夢了?」端著三年來一成不變的四菜一湯,清秀男子走進屋來,將飯菜放到桌上,緊走幾步又扶著姐姐坐下,笑道:「這回夢到什麼了?小狗追你了還是錢袋找不到了?」
聽著弟弟打趣,姐姐展顏笑道:「夢到我走了,某人哭的那叫一個慘。」
弟弟失笑。
沖著窗外那暖洋洋的日頭伸了個懶腰,姐姐吐出胸口那股濁氣,拱了拱鼻子,聞到那股飯菜香,這才恍然道:「到飯點了?」
「這兩日你哪天不是過了三更天才睡,玩到那麼晚,白天不困才是怪事。」扶著姐姐走向飯桌,弟弟雖是指責,卻是並沒有生氣的意思。
「我哪想到這歷下城過年會如此熱鬧,從年三十就放花燈開夜市,吃的玩的如此多,想睡也睡不著啊,你聞聞你聞聞。」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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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巧鼻子又是一陣翕動,甚至好玩,「撲面而來的這是什麼味道?這是年味,是糟鹵、桃花面、烤駝峰的味道,是老百姓豐衣足食的味道。」
弟弟撇嘴,沒有答話,顯然是對自己這個「不學無術」的姐姐沒有辦法。
姐姐卻是忽然一愣,怔怔出神,「三更,我聽對面樓上有人喊救命。」
被喚作三更的弟弟打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對面是什麼地方,難免就會有些不雅喜好的人搗鼓出些新花樣。」說著話,將碗筷一一遞給姐姐,又道,「說不定今天又來了什麼怪人也說不準。」
姐姐搖頭,秀眉微蹙,道:「絕對不是。」
三更啞然失笑。
姐姐雖說是後天眼盲,這幾年卻也是練得觸覺聽覺嗅覺遠超常人,有時他這個練武練得感官要超乎常人的弟弟聽不見的聲音姐姐都能聽到。
「莫管閑事,否則把你耳朵堵起來。」三更笑著打趣道。
姐姐還是蹙著眉,拾起筷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飯。
「哐啷」一聲猶如平地一聲雷炸響,緊接著就是「啊」地一聲哀嚎,讓正夾菜的姐姐一個愣怔,舍了筷子起身走到窗邊,豎耳仔細聽著對面傳來的聲音。
雖是看不見,可對面有何聲音聽也聽得清楚。
「老鴇都做得,還裝什麼勞什子的貞節烈女。該死!」
姐弟兩人居住的客棧斜對面,歷下城最大的銷金窩子偎紅樓二層那扇碎裂的窗戶旁,傳來一句斥罵,最後兩個字,即使用聽的,姐姐也能聽出是咬牙吐出的兩個字。
「偎紅樓的白姨。」
樓上樓下,街左街右,緊接傳來路人的驚呼。
「還有救嗎?」姐姐側頭轉向剛剛走過來的三更。
「沒的救了。」三更說著話,抬手扶著姐姐向回走,語氣里也透出一些憐憫,「看她受得這一掌,怕是神仙都難救了。真不知道那人多大的火氣,非得要她性命。」將姐姐安頓回木凳上,三更又道,「吃飯就吃飯,管這麼多作甚?」
「真可憐。」姐姐秀眉又皺起,「方才我就說呼救聲不一樣,你那時就該去看一看。」
三更笑道:「都說了莫管閑事,憑你這菩薩心腸,豈不是偎紅樓所有的女人我都該救上一救?」
姐姐長嘆一口氣,似乎也沒了吃飯的心思,不知想的什麼,走著神扒拉著碗里的米。
客棧樓下忽也傳來一陣嘈雜,伴隨著呵斥聲及腳步聲,有人噔噔上樓。
「咣嘰!」
脆弱的門板怎麼可能受得住如此大力的一腳,伴著破碎聲響,一襲亞麻青衫、腰系草繩別了把象牙白扇的公子哥一搖三晃弔兒郎當的邁步進來,一身穿著打扮不倫不類、一看就知是酒色傷身略顯病態蒼白的臉,面露得意。
「我就說這小娘們住在這個屋。」公子哥兒雙手抱胸,嘴角噙著一絲富家子似乎先天就會的紈絝笑容,看著屋子裡那個唯一的女人,眼神透出一股子放蕩,口氣玩味道,「小爺的眼可不會看錯。」
剛才就是他在對面偎紅樓二層扔出那被稱作白姨的老鴇,在對面窗口對面前這個女人的驚鴻一瞥便讓他驚為天人,巴不得馬上將她按在身下好好蹂躪一番解解火氣。
哪怕是用搶的。
在韓有魚看來,強搶的姑娘可比那些投懷送抱的鶯鶯燕燕有趣的多。
………………
時間倒退回半個時辰前。
今日正月初二,每年這一天,歷來都是嫁出去的閨女帶著自己的東床快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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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這是習俗。雖說是百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可這風俗走到哪裡都是一樣。
歷下城裡數第一的商賈楊家現任家長楊纏貫,雞鳴三聲便把家裡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從正房姨太太到丫鬟老媽子統統喊起來,把年前就張羅到極致似乎都快翻新的楊府大宅里裡外外的又檢查了一遍。
明面上是為了自己剛剛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其實不過是要把自己這個面子在二女婿跟前做足了。
楊纏貫的二女婿,便是現任武當掌門張九鼎座下外門大弟子韓頂天的長子,韓鯤鵬。
怎麼說也是九州里名門正派武當山裡的人,面子是一定要給的。
時值晌午,早被一些家丁打扮的人打掃乾淨的歷下城主道,路邊站著兩排楊家下人,還聚著些好事的看官,嘀嘀咕咕互相詢問這楊府今天迎的是哪家女婿,排場搞得這麼大。
早有好事人打聽清楚,一圈人聽得是韓鯤鵬,這滿臉的驚訝與艷羨倒是讓歷下城近七八丈城門下的楊家主人楊纏貫臉上布滿了跟朱紅城門一樣的顏色。
不是誰都能攀上武當這個高枝的。
「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老二家的還沒到?」楊纏貫本來容光煥發的臉經過一上午的消耗失去了一起血色,正月里的天都讓他出了一絲虛汗。
管家楊富弓著腰小心翼翼道:「信鴿兩個時辰前送的信說是已經上路了,韓家到咱們歷下也就一個多時辰,是不是路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楊纏貫掏出江南產的綢絲手帕擦擦額頭,剛要說話,卻見目光所及處一匹快馬呼嘯駛來,不及盞茶時間便到近前。
馬上漢子「吁」一聲翻身下馬,躬身拜下,開口道:「稟老爺,二小姐的馬車已到二十裡外,看行程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到。」
楊纏貫心裡稍松,那臃腫的身子於城門下來回踱著,算是緩解一下心中焦急。
時至巳正,年前下的大雪在正午的日頭照耀下顯得更加刺眼,千呼萬喚的馬車終於到達城門口,楊纏貫終是平緩一下煩躁心緒,儘力睜著不大的眼睛,擺出泰山應有的派頭。
雖是自家身份不及女婿家,可這輩分架子還是要有的。
中間一架馬車門帘撩開,當先下來一位白衣男子,眉清目秀風度翩翩,手中兩顆應是燕地楓山頂上那棵百年核桃樹產的管帽勻速轉著圈圈,這瀟洒派頭倒真有個絕世佳公子的味道,引得城門口路過的一些個閨秀小娘側目。
白衣男子自是韓鯤鵬,下得馬車很自然的一抬手,又見車內出來一女子,身著紅襖肩披絨衫,伸手搭上韓鯤鵬手腕,巧笑倩兮的下來馬車。
「小子鯤鵬見過岳父大人。」
人未到,韓鯤鵬已隔老遠納頭便拜,身後楊纏貫的女兒三寸金蓮緊走幾步也納了個萬福。
楊纏貫長身受了一拜,待得女兒女婿收禮,遂上前一手牽住一個,呵呵笑道:「這一路舟車勞頓著實辛苦,快快隨為父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小婿來看望岳父,就算再遠也不覺勞累。」韓鯤鵬語氣委婉,把楊纏貫的面子給的足足的。
「老頭兒,你們歷下城有沒有女人窩子?」
楊纏貫本想著再跟女婿客套一番,卻是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說這麼句話就無端端的壞了氣氛。
楊纏貫循聲看去,即是瞭然,假裝沒聽見,只是乾笑。
因為這個不長眼的東西,可是韓鯤鵬的弟弟,武當掌門張九鼎最疼愛的徒孫,剛一出生便被贊為「外門之幸」的韓家二子,韓有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