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冰雪紀夢
冰雪紀21年2月25日。
應該是在高考之後,大家又聚在一起。好像是回到了某一所學校再上一年學。「我」在想像雷枷瀧這樣的好學生也回來耽擱一年,就不會有影響嗎?他是「我」初中三年級時的同桌,也是「我」此時的同桌。
前面坐著的也都是老熟人了,名為李筱涓,李筱涓的同桌是她本人高中三年級時的同桌,真要算起來,應該是她坐在第二排第五個座位時的同桌。李筱涓好像比以前黑了一點,但是髮型臉型卻更勝從前,更令人心動。
雷枷瀧有意要惡作劇,用筆碰了一下李筱涓的後背。李筱涓誤以為是「我」碰的,轉過頭來,大聲說話,儘是責怪,說「我」這人怎麼怎麼樣,讓「我」不要再碰她了。
「我」說:「如果是我來碰,那應該是這樣。」說著,「我」伸出手指向前,她看起來很害怕,也更加生氣。「我」的手就只是停在那裡,完全沒有繼續前進的意思。真是好奇怪。雖然不該相遇的人相遇了,在截然不同的時空里重逢,但不覺得有什麼異常,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做這樣事的人。雷枷瀧與惡作劇,李筱涓與誤會,這都是曾有的事。
聽到她稱呼她的同桌為「老婆」,說是不能讓老婆受委屈。依然是如此熟悉的模樣,以往就是這麼稱呼的。這是她們以前一起討論遊戲策略時得來的稱呼,那時即將迎來小長假,她們約定要在一起玩。
仔細打量,還有更多的細節,比如說,這應該是開學第一天,因為所有的桌椅都還是反向的,這是考場的布置法。「我」去的晚了一些,坐在倒數第二排。要說有什麼異常,那就是李筱涓以前是在正數第二排,但現在卻成了「我」的前桌。
教室並不很大,坐著四五十人,這裡還有很多熟悉的人,一年前的人,兩年前的人,三年前的人,四年前的人,甚至是五年前、六年前的人。
「我們」並未談論起前程,只是琢磨這一時的相遇與以往的故事。老師自始至終都沒有到來,這相遇也並不那麼長。
同樣也還是在學校里,遇見林陳蒿,她比以前瘦了些,且更加清麗。聰明的她要參加一個比賽。比賽即將開始,但是她還沒有到,她找到「我」。「我」說把我的電瓶車借給她,但我們又得知參賽地點在北苑,我的電瓶車跑不了那麼遠。
她是很個爽快、乾脆、活潑且無憂無慮的人。她說:「沒事,咱們到學校後面發一個信就可以了。」「我們」一起來到學校後面,是清晰可見的荒蕪。
此刻是夏日,但是諸多田地與枯草卻如冬日。一階一階雖稱不得是梯田,但是總會有地勢低的與遮擋物。「我們」沿著野外的土路前進,一開始還能遠遠見到來往的同學,這裡接近澡堂,有許多人端著盆。「我們」越走越遠,也越來越疲憊。
夏日的衣著總是有太多的恍惚感,在荒蕪之處的相遇往往要有許多心得。林陳蒿的手隨意甩動,可不知不覺中就繞在了「我」的脖子上,成勾肩搭背狀。這樣有挽扶的作用,但給人的感覺卻不僅限於此。
從孤單與荒蕪起步,「我們」終於有了停歇。無法區辨日光與汗水的真實,或許有,或許沒有,或許多,或許少,或許強,或許弱。身邊的人就是所有的細節,雖然考慮到種種原因不能細細觀看,但能與之同行,這還是第一次。「我們」就只是站在那裡,夏日衣衫單薄,可感知的已加速的心跳,如果「這一日」真實存在,
真是,已經遇見了許多人。
秘世代,第一日。
湖邊,高塔,高樓,水草,遊人,游魚。橋上,是身邊人,遠觀,是末日景。巨大的形象突兀襲來,像人,但又不全是,或許是某種刻意的印象。這個印象很大,超越高塔高樓,雖然看起來很遠,但絕不會認為其渺小。
他想起曾經有人說過,當天際間頻頻出現這樣巨大投影之時,那末日差不多也就來了。很快就有人發布了觀看巨大投影的經歷,這是第六次了。
遊人恐慌,游魚也有些騷亂,而下一瞬他們就到了一座大橋上。一側是巨大形象,一側是紅色月亮,一邊是末日預兆,一邊是千年一見,身邊的人比這兩者更重要。他與她在大橋上狂奔,雖然不知道是在逃避什麼,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得掉,但是總得做點什麼,絕對不能在奔襲的人群中保持靜止,這太危險。
巨大投影越來越近,也可能是越來越大,那種磅礴的壓迫感就像是把木星放在了月球的位置上。當然了,巨大投影不是球形。投影的面目清晰可見,還好,是善相。
他想,若終有一日,世界覆滅,但願不假手於他人。在擁擠人群中,身邊之人失散。
眼前的浩蕩消失了,磅礴也消失了。說來也真是有意思,自始至終都沒有與家人重逢,這是何種緣故?他在廢棄之地行走,這大約是鄉間小路,可以從風中體會到泥土與青草的氣息。十幾年前走這樣的土路,今日的感受與之很相似。
依稀可見遠方燈火,他向有光的地方前進。微風中隱藏著的呼嘯與耳語,以及滲透在夏夜中的冰涼與刺骨,盡皆可察。天上並無星辰,身邊並無跟隨,就只是這麼走著,或許也能到終點。這裡太暗,他很害怕,想鼓鼓勁,開口胡亂唱歌。
道路兩側是大樹高草,陰森幽邃,哪怕是在路中央,也有一條極其茂密的濃綠草帶。這個季節,螢火蟲少,周圍沒有墓碑,想必也不會有枯骨磷火。泥土的彼端與黑夜相連,看不到盡頭,無法聯想。遠處的燈火應該是不太遠的,一方面是人視力的極限,另一方面就是微光傳播的範圍。他覺得至少走了半個小時了,而且這還是成年人的身軀,就算走得慢一些,但這條路真有這麼長嗎?
構設一個理想化的出「鬼」場景,然後投入實驗者,用各種音效、光效甚至是溫度、氣味、風向來做出誘導,有多少人會深切相信有厲鬼存在?如果再投入一個「深切相信有厲鬼存在」的誘導者,那又會有多少人深切相信有厲鬼存在?
這就是他現在要考慮的問題了。燈火看起來不遠,而且這條路很樸實,沒有任何彎彎繞繞,燈火始終在同一個方向,那為什麼燈火總是無法觸及?就好像無論走了多遠,燈火還是有那麼遠?這很詭異。
但是,既然不覺得疲憊,那隻需要繼續往前走就可以了。走一走,停一停,伸手觸碰地面與野草,雖然看得不確切,但是畢竟還稍微有點微光。這樣的微光給人帶來的感覺就是黑暗,如果真是一片全黑了,人反而描述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黑暗。
或許是內心得出答案的緣由,鄉間野路終於走到了頭。
農村小巷,有水泥路,長長燈火,一步一步遠行。每跨一步,身後就多一份黑暗,一份名為純黑的黑暗,讓他看不到來時的路,彷彿是從一幅黑畫中走出。
他拿出手機照明,卻猛然發現光不見了。與此同時還有更大的驚悚在鋪墊,他面前的長長燈火在一盞接一盞地熄滅,明明前面還有很長一段路,可忽然間就被一面黑色的牆隔空阻斷。
黑暗如高牆,如囚籠,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是相同的。此時再前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前面沒有可等待的遠方,他也沒有前行的目標,更沒有必要走出這面無邊無際的高牆。
這時又多出了那麼一點點誘惑,所有的光都被驅散,唯一的光源是自己。借著心中說不出的正義,摸索前行。在只能看清自己的世界中孤單前行,幸虧這條路還不算太難走,儘管他並不知道自己正在逐漸脫離原先的「路」。
身軀可感知的漫長歲月漸漸流過,他再次行走在散發著微光的小路上,一開始見到的燈火,終於抵達。破落屋舍里是一家人,暫且可以看為父母與子女俱全。為父的人在翻開「卷」,其中有他熟悉的名字。
這讓他產生有趣的聯想,「你也是?」
隨心思轉動的一瞬間,萬物消退不復存在,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無際的曠野。黑色天幕如烈光一般壓落晴空,一顆顆辰星接連浮現,夜海之上有大手探下,震徹靈魂的聲音響徹原野:「如果可以不再失去,你是否想得到更多?」其言語緩慢清晰,無盡迴響鋪天蓋地。話中聽不出感情,但任何一個正常人都能猜到這句話應該富有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