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人回首

關係進展的開端與契機，相遇與離別的必經之地，這裡是疑惑開始的地方，這裡是送走故友的地方，這裡很好，但不長久。在最初的學年尋找一生之人，就可以確定未來了嗎？

前世的記憶越來越逐漸模糊，初中畢業時的班級，高中畢業時的班級，都只有大概的輪廓了。在那些大概的輪廓里，他時常能想起有些人坐在哪兒，總是想到那個微笑、那次回眸，以及，一些熟悉的句子，無論是聽到的，還是看到的。

雖然並不憧憬接下來的學習生活，但是這樣的地方未必是知識最為重要。與同學同行，這是一種極美的藝術。且去效仿，少有疑惑，且去觀察，生命可感。雖心境不比童年，年歲不曾騙人。

他不再多想，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他來得很早，有更多的時間觀望。再次觸碰諸多童年人倚靠的牆壁，再次凝望這麼多可同行的希望，要說沒有一絲激動，那絕對是假的。有萬千感慨彙集，總而言之，「我們這一生都在探究不可知的規律，找尋似曾相識之人。」

他自覺不像是戀舊的人，但卻做著戀舊的事，比如時常回憶過去，保存著昔日的破落之物，一旦定下了心愿就義無反顧地遵守。這種人也挺常見吧？人終究都是戀舊的，因為未來不可知。「未來不可知」足使他感到寬慰，因為戀舊並不越格。

他有時間也有心情數一數過往的人，此處是三樓，可以看到正門的側面。打開手機看看時間，離第一節課開始還有四十分鐘，先在這裡停留一會兒，然後去選個座位。

童年人的世界中可沒有用一張紙佔座的說法，更何況那些與之同行的成年人也不接受這種行為。至於書包佔座，那也不可能，他沒有準備書包。回想起前些年上大學的日子，每日依舊與書包做伴，恍如昨天，不曾變過。

看了一會兒行人，他回到教室，挑取一個中間的位置，而且還是同桌空位的那種。若非來的早，真的很難得到這樣的位置。

他注視著周圍的同僚，這是一種很奇妙的藝術，也是一種美好的享受。小朋友有更多凝視的理由，即便是盯著一個人長達十幾秒也無妨。為這芸芸眾生不同相貌，當然值得多看一眼。

或許是有家人陪同的緣故，這些人來得還都挺早，離第一節課至少還有半小時，教室里就快要坐滿了。

忽然間，他注意到門口站了一個好像有些眼熟的人，臉型，笑容，眼睛，再多了也看不出來，畢竟這是十年前的面目，相似之處不多。像記憶里的她，初見如同重逢，這一感覺是實實在在的。

那人停頓了一下，想必是尋找座位。她來得當然不晚，但是空位已不多。這是他的新同桌。而且，新同桌也是孤身一人。用不著多言，只在一眼之間就確定了無數種可能，著眼於現在，一點一點走向未來，這就足夠了。似曾相識之人，必定相遇之時，感慨皆是多餘，命運如此可愛。

深思熟慮之後，他講出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同學，你越界了。」

這話確實驚世駭俗，一方面是表意不明，另一方面就是，已然不像這個年齡該有的行為。如果想要知道這句話會得到怎樣的答覆，那就免了，超越這個年齡的是空，似曾相識之人可沒有這樣的能力。一切才剛剛開始，根本就不能計算得失，也無所謂能否得到答覆。從「越界」二字來看，也算對得起他的深思熟慮。

凝視愈來愈漫長，記憶中的臉龐越來越清晰。

太長時間不見，回憶起來竟然都是虛影，而這虛影甚至和本人截然不同。人所回憶的是上一次的回憶，隨著回憶的重複疊加，終有一日，個人的主見將佔據形象的主體。如果不能得到糾正，回憶中的形象與回憶中的人根本就是兩碼事。

那麼，是時候改一改了，就以眼前人的模樣作為回憶的形象。再等上十年，很輕鬆、很快就會再次熟悉。這人與他有很多相似之處，都沒有家人陪同，都沒有帶書包，這讓他懷疑對方是不是也不太簡單？但懷疑終究是懷疑，這張臉足以打消所有疑問，因為這張臉實在是太真實了，真實得簡直可以伸手觸碰。

雖然按照當前的身軀，伸手摸一摸對方的臉並沒有那麼多的不妥，但是懷揣著這樣的心思做這樣的事，不合自律之人的自覺。

此時還有很多事可以做，還有很多話可以講。比如說問一問對方的家庭情況，雖然這個年齡的人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但如果只是問一問為什麼沒帶書包，那還是能閑扯上一兩句的。便是最不濟也可以詢問一下對方的名字、年齡，雖然這些都不是必定要做的確切之事，但是在這裡，他可以這樣做。

他不知道該做什麼才配得上這初次相遇，他的思緒落到其他地方，比如說，心之力。

很快，第一節課開始了。上課稍微走走神、想點事情，時間就過完了，下課的時間很長，既然身邊的人沒有要昏睡的意思，那也就不好意思再去多看了。

下課過得更快，這一個中午他都沒有再說幾句話。眼前的人非常精彩，只需多注意注意她與別人的交談，就很讓人欣慰、喜悅。想見的人就在眼前，必然不可能只是聽她講話，也可以構思一下存在或不存在的未來。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是喜歡這個人，還是喜歡這張臉？這張臉固然令人欣喜，但她人也不差，在前世之中，考分能以六開頭的，確實要比他這個三五強太多了。性格也不錯。上課時還會挪一挪身子並點一點頭賣萌，再加上彼此熟識的地方語言，很有親切感。

可是，這位同桌講話用的也是那種地方語言，這令人心生疑惑。稚氣臉龐，茶白皮膚，空氣劉海，及肩短髮，精美髮飾裝點，乖巧可愛之人。眉眼之間是熟悉淺笑，十年後的人也是如此。月白色連衣裙，不飾多餘圖案，有童年人的臂膀，舒坦如霜中玉。

這樣一人，連同吐息也是純凈的。前世那人12年後依然可愛，今世所見之人會有多少年的純潔呢？看得久了就容易出現幻覺，這種幻覺名為「我在告訴你我喜歡你」。即便是同年幼年人，這麼盯著別人看也有些太囂張了，也幸虧是對方還沒有意識到盯著一個人看還有這樣的用意。

她說：「恩白看我來。」這五個字帶有非常複雜的語調，如果不是慣用這種地方語言的，甚至無法想象這五個字連成一串該怎麼讀才好。

可以做一個類比，用你能想象出的最賣萌的語氣讀出「你別看我啦」，然後再加一點點隨意和害羞，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至於讀快讀慢，輕重緩急，各有各的好處，殊途同歸。

雖然是不同的人講出這五個字，但好像也和記憶中的相差無幾。他立刻意識到有人在用他的記憶忽悠人，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呢？這本來就是他想從記憶中挖出來的東西，既然有人替他做了，那不更好嗎？

空沒有對那句「恩白看我來」作出答覆，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另一方面是不容易回答。不過他還是把頭轉了過來，時不時地用眼角餘光眷戀那人的風采，心中滿懷歡喜。

放學時，身邊的人離開之後他才離開座位，但這兩個座位都是靠中間的位置，兩側都能通行，沒有必要卡這個點。

他有意了解對方放學之後是往哪一邊走的，這很值得探討。出了學校大門，兩人都往左側行走，看來還是在社區範圍之內，那就不太遠了，說不定有機會還能上門拜訪。雖然同樣是往左側走，但是空還要再轉向，轉向之前悄悄目送別人離開，感覺也不錯。

開門，關門，空調已開，洗澡，吹乾，食飯。簡單收拾屋子之後，更衣，午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