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渡河

第六十一章 渡河

木製的小船在搖晃幾下后便被士兵們用繩子捆緊,船上被架上木板,另外一批赤膊著身子的漢子又浮在水面上開始綁繩。他們在搭建浮橋,從岸上看過去已經快穿過一半的拒馬河了。

拒馬河水面的波瀾正來回起伏著,它每次沖刷在幹活士兵的身上時,為他們帶來了一絲涼意。

太陽正高懸在天穹。

北方的八月中旬無疑是最炎熱的季節,高溫灼燒著每一個正在岸邊的士兵。

「喝啊!」士兵們八人一隊,肩抬著滾木,大汗淋漓的向河邊走去。為了搭建浮橋,他們已經快將拒馬河南岸的林子給砍伐殆盡。

「喝……呼……」一位士兵受不住高溫,一整個人忽地向滾燙的地面癱倒下。他大口喘息著,多希望可以多休息一會。

「啪!」被揮動起來的鞭子如軟劍一般抽到了倒地士兵的背上,那兵器即刻便叫他的後背血肉模湖。

「他媽的!不準偷懶!」一個監軍士兵高聲罵到。

「啪!」又是一鞭子。

士兵沒辦法,只好踉踉蹌蹌的重新站起來。他憤恨的向著遠處看了一眼,朝廷督師李建泰的二兒子李明德正在樹蔭下悠哉的喝茶。

「真熱啊。」看著杯中的冰塊正急速的溶解,李明德不由得向著身旁親隨說道。

但這話顯然讓其身旁的僕人們心驚,他們不顧自己已然酸痛難耐的手腕,繼續奮力地揮動著扇子。

「是啊,天氣是越來越熱了。」親隨應和著李明德的言語,他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珠,不免羨慕的望著李明德手中的那一輩冰茶。

「負責這一線浮橋的是尤總兵手下的哪一位將軍?我看著,這速度有些慢了。不就是天氣熱嘛,怎麼這些人還要分班次休息呢?早幹完,早一點就可以休息了,不是嗎?」李明德有些抱怨的說道。

他在這裡觀察許久了,那些兵士們偷懶的動作都被其一眼收盡。要不是他及時派出了拿著鞭子的監軍士兵,這搭建浮橋的工作還不知道要被這些丘八們拖延多久呢。

「沒冰了。」他不滿的向著自己的僕人喊道,似乎是在抱怨對方為什麼分心。

「是,小的有錯。」那僕人趕緊放下扇子,從旁側的一大塊冰上又切下來幾份,接著用絲綢做的手帕包裹著,送到李明德的杯前。

「負責這一邊的是一個千戶,叫做尤德。」李明德的親隨恭敬說道。

「把他喊過來。」一面悠哉的將冰塊倒往杯中,李明德一面不滿的向著親隨下令到。

身為千戶居然不和手下士兵同甘共苦,這實在是不成體統。要知道,他這一個天大的人物可都在這前沿地界與士兵們一齊受苦呢。

「是。」親隨應了一聲,隨後便離開了樹蔭,向著陽光毒辣的地界走去。

「欸!哪個是尤德?」親隨走到河邊上,沖著水中的一群赤膊漢子喊道。他已經在岸上尋遍了,如果尤德在的話,應當就是在這水中了。

「我是!」從水底下突兀竄出一個漢子,對方用手擦了擦眼睛隨後向著岸邊上游來。

「你就是尤德?」親隨上下打量著對方。

「是。」尤德走上岸來,炙熱的鵝卵石被其踏過。他旋即向著陰涼處走去,打算把衣物穿好。

「大人有什麼吩咐嗎?」尤德一面將褲子套上,一面好奇的問道。待在水裡面的時候感覺還尚好,但是一上岸他便覺著自己身處蒸籠。

騰騰看不見的熱氣,叫他的毛孔放大。汗水頃刻之間便滿了尤德的額頭。

「李督師的二公子喊你過去。」親隨沒有多說什麼,他也被這天氣折磨的夠嗆。他想不明白,李明德為什麼奇思妙想著要來前沿。

真是找罪受,親隨想到。

「好。」將短襯衣穿上,尤德便跟著親隨一齊向著李明德的方向走去。

「大人好。」尤德恭恭敬敬的向著對方行了一禮,他早知道對方來了。但是為了躲事,他便乾脆的脫了衣服往河裡面逃,好叫別人找不到他。

「起來吧。」李明德撇了尤德一眼道。

「你身為千戶,怎麼我來了這麼久卻不見人影啊?」李明德將手中杯子交給僕人,語氣平澹的問道。

「屬下有罪,屬下希望早些將浮橋搭完,於是就去前面的拒馬河裡搬木頭去了。」尤德一五一十的彙報到。他的下半身站直,自腰部向上則是微微彎曲的朝向李明德,一如一朵向陽花。

「嗯,身先士卒,該是如此。尤總兵的……」李明德自顧自的說了起來,這個不自知的傢伙一面繼續要人給他的杯中添加冰塊,一面洋洋洒洒的說起了自己如何不容易的廢話。

婢養的,在烈日下干站著的尤德在心裏面罵到。

烈日依舊高懸在天穹,樹林的蔭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縮小,午飯的時間快要到了。

「不許歇息!」李明德高聲喊道。他見著浮橋還有一小段就要搭完了,於是便打算讓這些士兵們再繼續努力努力。

「唉……」已經聚攏起來打算吃飯的士兵們聽見這話,一個又一個重新向著幹活的地方走去。

不可置否,李明德在士兵們的心中已經有了印象。

「你不盯著這些人不行,這才幹了多久?就又想偷懶!」李明德頗為不滿的向著尤德斥責道。其意思再明顯不過,指責尤德治軍無方。

「是,屬下有錯。」尤德再次行禮道。

「冰呢?」見著杯中的最後一塊冰已然溶解,李明德又向著身旁的僕從問道。而僕從只能滿臉歉意的跪在地上訴說冰塊已經溶解完了。

「真是晦氣!」李明德不滿到。

真是晦氣!尤德見著李明德那副模樣便倒胃口想噦。他的目光不自覺的朝著李明德不在的那一個方向飄去,一個拾取柴火的句僂男人卻突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奇怪。尤德敏銳的感覺到不對勁。

眼下已經是午時了,這男人不在家裡面等著吃飯怎麼還出來撿拾柴火的?

「尤千戶!」注意到尤德愣神,李明德的眉宇不自覺蹙緊了。

「屬下在……」

被尤德注意的那個男人披頭散髮,頭上這缺一塊毛髮,那缺一塊。穿著也邋遢的很,還未靠近便就足以問道其身上的狐臭味。

「第三座……」邋遢男人一面將士兵們隨意丟下的樹枝撿起,一面隱蔽的看向他們勞作的中心。

明軍的第三座浮橋已經逐漸搭建完畢。

「打開城門!」伴隨著黃昏的殘陽,房山城的城門在轟響聲中緩緩向著內部打開。在城外的兵士們烏泱泱的便涌了進來,走在最前端的是騎兵,中間是步兵,而最後面的就是輜重了。

「屬下參見尤總兵、周總兵。」唐平寇領著人馬在洞開的南門內向著尤、周二人問好。他身上的傷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儘管還是不能劇烈運動,但是禮儀性的事情還是容易做的。

「嗯。」周遇吉不咸不澹地點了點頭,隨後便將視線放在了房山城南門的瓮城城牆之上。而尤世威則是親切的多,這位總兵面露出笑容與唐平寇談起了唐通的一些事情。

「是,義父也時常向我提起您來。」唐平寇一面像是尤家晚輩一樣搭話,一面領著二位總兵向著房山城內的一處大院走去。

接下來安排士兵與輜重的任務則是被交給了牛雙與呂求良。

「媽…這些兵叔叔都來了,咱們為什麼還要跑呀?」一個半大的男孩扒在窗戶上,看著熠熠生輝的明軍兵馬正在陸續入城。

「乖啊,咱們是去南邊找你伯伯。」婦女向著小孩解釋道。但手中對於細軟的收拾則是一點都沒有停下來,要不是床板不能帶走,否則她連一張床都不會剩下。

「當家的!」婦女喊道。

她的一件首飾落在了床底下。

「來了!」男人將扁擔放在門外,隨後使勁將木床移開。

小男孩看著他父母們的動作,眼神里透露著不解,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如此著急的離開。而在這座即將作為要塞的城市之中,還要許多小娃娃要疑惑不解了。

「兩位總兵這次過來,領著的東西不少啊。是打算在這裡堅守下去嗎?」早在李建泰召開會議之前,唐平寇的人馬便已經返回。所以對於後面的商議,唐平寇可謂是一無所知。

「也是,也不是。」開口向著唐平寇解釋的是尤世威。

「我們的計策是依託著房山城在這裡阻擊韃子,要把這裡做成一個血肉磨坊。這樣子的話,韃子便不能安心的圍攻京師了。」

「嗯……」唐平寇點點頭,隨後站起身來,為著二位總兵攤開一張地圖。

「用房山城的話的確可行,但是如果韃子分兵怎麼辦?他們要是一面派人封住拒馬河向房山城的補給,一面將順天、房山兩城給圍住,我們怎麼辦?」指著地圖上的幾個小點,唐平寇好奇問道。

依照著他的想法,過河明軍應當趁著清軍主力在北的好時機將良鄉拿下。

「這點母庸擔心。」尤世威指著順天府講到。

「先前順天府的人手過來同我們講過,順天府糧食充足,完全足夠兩三年。我們只需要注意這一線就可以。」尤世威用手在拒馬河南面的涿州城到北面的房山城間畫了一條線出來。

「這是咱們的補給線,只要這一條線無礙,韃子便沒有任何辦法。」

「對。」唐平寇點點頭,但他還是不免憂心。

「我們這次帶過來的不僅僅有足夠兩月的糧食,還有火炮,依靠著這些東西我們足夠撐到今年的十月份了。」周遇吉向著唐平寇說道。

「明天還有一批,也是運送糧食的。如果韃子真的分兵的話,那麼房山城便可以生生阻擋他們到今年過完冬。」周遇吉的語調低沉,聲音厚重。

「更何況,韃子一定不會分兵。」他肯定的說道。

「為什麼?」唐平寇繼續問道。

「韃子手上的可用兵力原本便少,如果再加分兵那麼他該怎麼保持對我們的優勢呢?居庸關、良鄉、固安、順天府下、還有咱們這裡,韃子如果真的分兵起來,那麼他手下的人馬該分成多少份呢?」

「京畿地區不小,如果多爾袞真的分兵那可就是真的湖塗。」

「的確是這樣沒錯。」唐平寇順著周遇吉的話點頭。

「唐將軍!」唐平寇親衛的聲音從外面響起。

「二位大人,屬下我備下一桌酒席,希望二位大人不要……」唐平寇站起身來,向著尤世威與周遇吉說道。

「嗯。」二人都相繼站起身來,他們的確都餓了。

不過他們還是不可避免的都微微蹙了蹙眉,畢竟大家剛才還在憂心軍事,眼下唐平寇便給他們二人大辦。

這多少是有些不好。

不過這樣的蹙眉等到他們來到酒桌旁的時候便消逝的無影無蹤了,桌上的確有酒有菜、但都是一些稀鬆平常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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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糧食短缺,招待實在是不周。」唐平寇帶著歉意的向著尤、周二人道歉到。

「平寇,為人簡樸啊。」看著所謂的酒席,尤世威不免出言調侃到。

在紅布桌上的一共也只有五碟菜,其中兩個還是素的。酒也不是那種達官貴人推崇的,不過只是老百姓常喝的燒酒。

「呵呵…實在是招待不周。」唐平寇將椅子拉開,恭敬著等待周遇吉與尤世威入座。

「這沒什麼。」周遇吉向著唐平寇講到。

「平時有平時的吃法,現在有現在的吃飯,這頓飯夠了。用不著太奢侈,我們又不是那種人。」在看見唐平寇也入座之後,周遇吉便用快子夾起菜來。

「說起來,平寇有一件事情我們還沒有向你核實。」尤世威用快子夾起一塊魚肉來,他放到碗里一面挑刺,一面對著唐平寇問道。

「你麾下的人馬足數到底是多少?」

「這實在是有些對不住,屬下手下的人馬只有四千出頭。而去甲仗什麼的都缺乏的厲害,尤其是火槍。」

「坐下,坐下,這沒有什麼。我們都知道。」尤世威指了指自己與旁邊的周遇吉講到:「我們都是一步步走過來的,你從居庸關一路跑到這裡,屬下的兵馬沒有損失是不可能的。」

「嗯。」唐平寇並沒有坐下,他端起乳白色的酒壺走到尤世威與周遇吉那一側,挨個為他們倒起酒來。

窗戶外面的斜陽已經快落下去了,銀盤似的月亮也逐漸清晰起來,彤紅色的天空上只有雲彩還掛著。

「如果……」唐平寇拿捏著自己的語氣問道:「如果韃子不理睬我等,繼續圍攻京師,我等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周遇吉將自己杯中的燒酒飲盡,呵呵的笑了兩聲。

「那當然是兵出良鄉。」他肯定的講到。

「是。」唐平寇輕輕將蠟燭點上,火光在夕陽中升起。

明軍渡河后的第一個夜晚,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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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一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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