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逍遙劍
「我要是給大奸大惡之人做鷹犬,絕不會自稱什麼『逍遙劍』,還是叫『爪牙劍』更合適。」
沐子衿坐在李傳風的院子里大放厥詞,如果沒有李老頭兒這個靠山,這些話她是斷不敢當著逍遙劍吳樾的面說出來的。
「我因為欠了不歸樓老闆一個人情所以才答應臨時給他充一天護衛,現在我已和他再無瓜葛。你說的那個思凡、阿九,別說對他動手,連面我都沒見過。」
吳樾躺在竹椅上掏著耳朵,漫不經心地把他已經說了兩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說完后輕輕一彈。
真是冤家路窄,沐子衿沒想到這個千里迢迢跑來找李老頭兒比武的人就是那個曾經在不歸樓留她一命的用劍高手。看著他那張欠揍的臉,她雖然心中氣惱,卻也沒什麼辦法。剛剛在蒹葭湖上,吳樾跟沐子衿打完招呼后竟一步躍到了竹桿上。他雖然比沐子衿重得多,但他那頭的竹子卻翹得比她那頭還高,可見哪怕單論輕功,她也不是他的對手。
一個時辰過後,李老頭兒回來了。
吳樾見了李傳風倒是沒有失禮,立刻起身自報家門說明來意,最後又厚顏無恥地加了一句:「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李傳風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沐子衿心中雖然不爽,但一想到待到明日比武她就能親眼目睹李老頭兒暴打此人,心中陰霾便去了一半。
這天晚上,李老頭兒做了魚,又拿出一點酒,三人在院子里一起吃了頓晚飯。
「我聽說你原來是丐幫的,如今怎麼又使上劍了?」沐子衿仗著有李老頭兒撐腰,自然是什麼茬人問什麼。
「你說『切玉』?」吳樾摸了摸身邊那柄長劍,「我想學劍,但丐幫教不來,我就拜了一位武當派劍客為師。」
「劍有什麼好的?」沐子衿繼續著這種有恃無恐的聊天方式。
吳樾嘿嘿一笑,似乎看出了她找茬的本意,但並沒有生氣。「劍乃兵器之魂,凶之大成而成天下。我對天下沒興趣,但也想在有生之年體驗一下『跨海斬長鯨』的心境。既然武學的終極是劍,我又何苦在別的微末技藝上浪費時間?」
這一次,連沐子衿也接不上話了。她一路上遇到的人一個個都是傻子,阿九是戲痴,這吳樾則是個武痴。雖然追名逐利的世人大多對他們的追求嗤之以鼻,但她卻有幾分佩服,能找到畢生努力的方向並砥礪前行,至少對於他們自己來說,算是沒有白活。
第二天一早沐子衿起床時吳樾已沒了蹤影,留下字條說自己已前往比武地點髽髻山。
根據民間傳說,髽髻山是唯一一座不面朝武當山金頂的山峰,自古有「七十二峰朝大頂,唯有一山不朝爺」的說法。這種不羈叛逆雖為禮法所不容,卻向來是習武之人挑戰更高武學境界的座右銘。因此,江湖中人無論挑戰、比武、約架、尋仇,都喜歡挑選髽髻山這塊風水寶地。
他們師徒二人登上山頂后,意外地看到了一大票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他們中有愛看熱鬧的江湖人、忙裡偷閒的武當道士、長期駐紮於此開設賭局的小莊家,以及為所有這些人提供茶水小吃的商販。雖然人群熙熙攘攘,但大家都自覺空出了山頂上最平坦的一片地來,躲在稍遠一點的山坡上或巨石后等待觀摩比武。
沐子衿見來了這麼多人,心中頓時有些緊張。但轉念一想,萼州距離京城和金州如此遙遠,此處不大可能有認識她的人。而且就算有人站出來指認她,
憑她如今這身破爛打扮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正所謂大隱隱於市,一個人躲躲藏藏容易引人猜忌,大大方方站在人前反倒安全。
她輕輕躍上最大的一塊巨石,朝所有人喊話:「我乃李傳風親傳弟子蒹葭子,今日將由我來住持這場比武,比武雙方可有異議?」
吳樾微微一笑,李傳風瞪了她一眼,沐子衿心中愈發得意,「今日對陣雙方是劍聖李傳風和逍遙劍吳樾。比武過程中,如有人使用毒藥、暗器、機關,或有場外人幫助皆為作弊,以失敗論。如若無人認輸,則至死方休。比武雙方或傷或死,皆系咎由自取,醫藥費、喪葬費全部由自己承擔……」
「行了。」李傳風終於受不了她了。
沐子衿繼續朗聲說道:「如果都沒有異議,那就開始吧。」
吳樾抱拳致意,手握劍柄。李老頭兒杵在那裡,一動不動。直到這時,圍觀比武的眾人才注意到這個老頭兒身上竟沒有任何武器。
說時遲那時快,吳樾的切玉劍一出鞘,便似疾奔的銀蛇一般直撲李傳風。李傳風微一挪步,避到劍鋒一側,用手指輕輕在劍身上一敲。只這一下,劍和吳樾便一起偏到了一邊。
吳樾很快收住了勢,反手將切玉一轉,劍風即刻帶著虎賁龍嘯之勢橫劈而來。李傳風不疾不徐,腳下像龍捲風一般快速騰挪旋轉,好似踩出一朵蓮花。待那劍鋒到來之時,他早已移身換位,站到了一丈之外。
李傳風步伐雖快,但沐子衿看得真切。他那「蓮花步」分明是用海雷訣催動的,原來那套武功在實戰中竟有如此這般的變化!
吳樾剛剛那劍雖然撲了個空,但他絲毫未受影響,反而展開了更加凌厲的進攻。他長劍一指,劍氣如一道長虹直追李傳風,迫得李老頭兒出掌相抵。趁此機會,吳樾移至李傳風近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出劍。
剎那間,一把劍化作千把劍,劍風如密不透風的暴雨朝李老頭兒逼壓而來。這一次,李傳風不得不嚴陣以待,只見他運功於掌向前推出。吳樾見勢立即變招,將將躲過李傳風的掌風。
圍觀者中有一些人正納悶吳樾為何要收勢,沐子衿坐下的那塊巨石卻突然發出一聲巨響,緊接著石頭上竟生生裂開一道深深的縫隙。
再看那吳樾,他非但沒有氣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看來是我低估了劍聖,在真神面前竟以如此雕蟲小技賣弄,失敬失敬!接下來這一劍,我會認真請教。」
「彼此彼此。」說罷,李傳風走向人群,對一位圍觀的少年說道,「可否借劍一用?」
少年受寵若驚,正要把自己的佩劍遞過去,那柄劍卻連同劍鞘一起脫開他手,自己飛到了李傳風手中。李傳風拔劍出鞘,將劍扔回給少年,只留下了劍鞘。
吳樾運氣於足,一步躍向李傳風,他腳底彷彿生出無窮的力道,奔雷走電一般直奔對手而去。沐子衿知道,雙腳離地后使出的劍招一般長於力量而短於變化,通常只能用來對付行動不靈活或力量上有絕對差距的對手。但吳樾這一劍卻絕非如此簡單。
他出劍的一剎那,劍鋒周圍的空氣燃燒起來,從遠處看彷彿一隻火劍直撲李傳風而去。就在沐子衿以為這就是這一劍的威力時,劍周圍的火焰卻突然熄滅,切玉劍變成了黑色。劍鋒所過之處焚盡周圍的一切,彷彿一道白虹自太虛而來,逆天暴物,無論神魔。
李老頭兒一提一崩,那把劍鞘霎時間被無數個微小的龍捲風所包圍。這時他卻鬆開了劍鞘,用腳將其向上一推。劍鞘初時飛速極慢,讓人不禁懷疑這一腳的力道是不是太小了。但眨眼間劍鞘卻越飛越快,最後竟以雷電一般的速度衝破了吳樾的劍氣,直刺他的要害。吳樾雖已堪堪功成,卻也不能不顧及近在眼前的威脅。不得已,他只得選擇避其鋒芒,閃向一側。但如此一來,他這一劍便也功虧一簣。
「在下甘拜下風。」吳樾抱拳頷首,承認自己在比武中敗北。
「可惜,太可惜了。」看客中有人替吳樾惋惜。
沐子衿雖沒學過劍,卻看出吳樾輸得不冤。在李傳風的劍鞘衝破劍氣的那一刻,雙方便已分出勝負。天下武功雖唯快不破,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皆可被壓制。
「這一劍就叫『破空』吧,」李傳風對吳樾說道,「希望老夫有生之年能看到你的『破界』一劍。」雖然昨晚他們在一起吃過飯,但這其實是李傳風對吳樾說過的第一句話。
比武結束后,吳樾又在李老頭兒家多住了兩天。沐子衿雖然不樂意,卻也不像一開始那樣煩他了。更何況,這人知道的事情比他身上的跳蚤還多。
「不歸樓的老闆是誰?」沐子衿逮著一個李老頭兒不在的機會問吳樾。
「小姑娘,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吳樾嘴裡叼著根草棍,躺在竹椅上望天。
「要怎樣你才肯告訴我?」
「那你願意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嗎?」吳樾轉過臉來看向她,「雖然我對此並不關心,但我也不是傻子。」
沐子衿眯起眼睛,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要不我讓李老頭兒直接把你做掉算了。」
「哈哈哈哈,」吳樾笑出了一臉褶子,「這樣吧,我給你指一條路,接下來能否知道他的身份全憑你的本事。
「明年三月,揚州乘月門會舉辦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往年大會雖然江湖各大門派也會派代表出席,但這一次,恐怕各位門主連同你關心的那位都會親自前往。」
「為什麼?」
吳樾吐出嘴裡的草棍,輕輕一笑,「因為有一樣他們都想要的東西,終於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