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 天枳

一十. 天枳

一個身穿修撰官服的少年在花間小徑上踱著步,他時而望向翰林院弘文館內盛開的菊花,時而對著湛藍的天空傻笑。一個年紀比他大一些的待詔伏在案上正要打呵欠,少年忽然大聲念道:

「鶴背乘風,朝真半空。

「龜枕生寒,遊仙夢中。

「瑞日融和,祥雲峙聳。

「赴天闕,游月宮。

「歌舞吹彈,前後簇擁。」

那待詔悶著頭一陣奮筆疾書,他剛記完,少年卻面露不悅,搖著頭說道,「果然還是太素了。」

少年說得好不得意,那做筆錄的待詔也只知埋頭猛寫,誰都沒看到弘文館花園的門口已走進一個人。那人雖也是少年模樣,身上穿的卻是蟒袍。

待詔見了他,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少年修撰一轉頭看見來人卻是滿面春風,他輕輕一揖道,「臣,拜見炫殿下。」

「你剛才念的是什麼淫詞艷曲,實在有辱清聽。」少年臉上一紅,清秀的面龐顯得愈發稚嫩。雖然現如今整個大禹在他面前不必行禮的只有煜帝一人,但他畢竟仍是一個既無爵位也無封號,只能跟著他皇兄一起住在皇宮裡的小王爺。

少年修撰發現了王爺的窘迫,反而有些得意,「哎,修撰的俸祿實在太少,不寫點歌詞賣錢,我就只能喝西北風咯。」他回頭看了看,發現待詔已經溜出了門,這才面帶笑意地問道:「殿下莫不是趁果農不備,偷了他的果樹不成?」

只見林炫用手拎著蟒袍的衣角,裡面兜著一大堆橘子。這一路,想必他已引來不少人戲謔的目光,但他卻毫不在意似的說道,「這是我在翰林院牆外大街邊一棵橘樹上摘的,你看這橘子,顏色鮮亮、豐碩飽滿,肯定很甜。快來嘗嘗!」

「若殿下信我,還是不嘗的好。」

「為何?」

「樹在道旁而多子,此橘必苦。」

林炫剝了一隻橘子塞到嘴裡,他原本舒展的面容突然擰做一團。而他對面那少年則笑得前仰後合,剛剛那點老成之氣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

這位少年編撰便是聞名大禹內外的少年天才童童·達摩爾。他如今雖只有十四歲,卻在兩年前破格進入翰林院,成為只有科舉一甲前三才有資格擔任的翰林院修撰。

童童從兒時開始就熟讀經典通曉歷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對紫微斗數易經八卦也頗有研究。他未來究竟是會成為鑽研學問的大學士、參透天命的天師,亦或是輔佐君王的肱股之臣,仍然是個未知數。但至少現在,人們都叫他童童學士。

雖然並未刻意隱瞞,但很多人都不知道童童學士的父親其實是當朝兵部尚書趙木真。他的蒙兀族名字叫做木真·達摩爾。童童雖也是蒙兀族人,卻沒有繼承父親的勇武之氣,反而對詩文曲畫頗感興趣。隨著年齡漸長,他的學問愈發厲害,但身上的「武人」氣質卻不見起色,最後連趙木真也不得不尊重兒子的選擇,同意他去翰林院當一名修撰。

「殿下今天來找我,應該不只為了摘橘子給我吃吧?」童童眼中滿是剛剛笑出來的眼淚。

「這橘子若真是甜的,又怎會無人摘取?」林炫搖頭嘆息道,「我若真值得託付,又怎會不能替人分憂?」

童童聞言偷笑,卻不說話。

林炫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距離我皇嫂離世之日已滿三月,如今後宮空虛,大概我皇兄也沒有理由不再選妃了吧?」

童童也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

「殿下可要下棋?」

不等林炫回應,童童學士執一黑子,落在棋盤上。林炫無話,執白子迎戰。

「圍棋有九品,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體,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鬥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殿下覺得自己是哪一品?」戰至中盤,童童學士突然問道。

林炫正苦思棋局,頭也不抬地答道:「不知。」

「殿下是第九品:守拙。」

林炫聽他如此說,竟也來了興緻,「哦?那可是最高品?」

「守拙者,拒戰而力弱,是為最低品也。」

林炫笑了,果然又是童童在打趣他。

童童卻正色道:「但在臣心中,守拙才是最高品。守拙二字貴在『守』。守拙者拒戰,乃因『戰』有悖其道。為守護原則而甘為九品,在我看來,這才是至仁至勇之人所為。」

看童童不似在玩笑,林炫用心思索了一番,細品之下他的話竟頗有幾分道理。

「但,殿下之所以力弱,怕是因為尚不知自己的戰場在哪,敵人又是誰。」

沒等林炫想明白,童童又換了一個話題:「炫殿下可知最近陛下都在忙什麼?」

「最近我也很少見到皇兄,不知道他在做些什麼。」

童童喝了一口新泡好的菊花茶,慢悠悠地說道:「陛下每日來翰林院藏典閣,已有近三個月。」

林炫知道,皇后失蹤后,他皇兄雖也按時上朝、照常理政,卻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笑了。林炫又何嘗不想為哥哥分憂?但實際上他卻連他每日身在何處、在做些什麼都不清楚。想到這裡,林炫不禁心中更加憂愁。

「大概一炷香之後,陛下會經過這座花園的門口。」童童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我有一個好辦法,能讓殿下為國分憂。」

林炫猛然抬頭,期待著童童的答案。

「明年春天殿下行完成年禮后,即刻出使羅斯國。」

林炫重新低下頭,盯著面前的殘棋和他自己摘來的苦橘。也許正如童童所說,他這樣做確實可以為哥哥分憂,但除此之外,他心中還有一事。這件事是他從未告訴任何人的秘密,雖然時常令他羞恥萬分,但每當他見到那個人,他強烈的感情便會逃脫他的掌控,為他帶來壓倒一切的快樂……

「若殿下顧慮的是此次陛下選妃之事,其實大可不必。」童童像是在故意拖慢時間似的慢慢喝了一口茶,「張家小姐現在並無入主後宮之相。」

林炫面頰發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炫殿下你與碧華小姐,如今還沒有陰陽和合之運。根據臣對天象的觀測,近期有星孛入於北斗,正是白虹貫日之時。如果殿下向北而行,不僅能興旺國運,也有望改變自己的命數,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我去。」林炫不想再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了,他要做正確的事,「但……」

「不必擔心,殿下只需點頭即可,剩下的事我來處理。」童童一邊說話,一邊起身朝花園門口走去。

一個修長的身影從門口一閃而過,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林炫知道那是他哥哥林煜。

一炷香過後童童回來了,他在林炫對面坐定,臉上掛著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如何?」

「殿下成年禮成后,即可出使羅斯。」

林炫感覺自己雖然推倒了擋在他眼前的一面牆,但牆的另一面是什麼,他卻茫然無知。

「我也會同去。」童童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個期待出去玩的稚童。

林炫這才想起大名鼎鼎的童童學士也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不禁粲然一笑。雖然他還不知道在前面等著他的是什麼,但無論多遠的路、多高的山,只要他心存嚮往,便沒有到不了的地方。

童童從桌上拿起一隻橘子說道,「世人都說它苦,卻不知它比香甜可口的橘子更加珍貴。」

林炫知道童童又在故意賣關子,於是像往常一樣等著他說下去。

「這橘子名為天枳,是一種極其稀有的藥材。世人碌碌,只知其苦,不知其妙。就算我將它種於路邊,他們也不屑於採摘。但懂得它好處的人,將它與雪蓮一同入葯,卻可起到起死回生之效。」

「想不到我無心摘來的橘子,竟是你種下的。」林炫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你可是說,你我既是苦橘,也是天枳,更是彼此的知遇之人?」

「殿下作何解釋皆可。」童童輕輕一笑,「我只等春來黃花蓋野田,此去白馬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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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飲酒最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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