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回 夜會(二)

第5回 夜會(二)

那黃衣漢子再堅持片刻,搭在對方肩膀的雙手已然放開,顯然用不上力。這時台邊的公證人走上前來問道:「是否認輸?」

那黃衣漢子咬著牙,面目經已扭曲,卻不斷搖頭,示意仍不認輸。

那灰衣漢子獰然一笑,身子前傾,大家都能看得出這灰衣漢見對方不肯認輸,便更下死勁,定要對方屈服。

柳遲亦為黃衣漢子捏一把漢,嘆道:「勝敗常事,何必倔強,枉送自己一雙臂膀。」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傳來:「因為勝負仍未可知。」,柳遲轉頭來看,卻都是聚精會神觀戰的陌生人,哪有什麼人在對自己說話。

台上灰衣漢子身子越壓越前,黃衣漢子身子都快躺到地上了,只依賴馬步和腰力強撐著重心。眾人還在讚歎這短悍男子腰力非凡,便又有一把聲音輕輕說道:「便是現在。」

柳遲正目不轉睛盯著擂台二人,只見那黃衣漢子「嘿」的一聲,雙腳離地,身子後仰,倏地凌空一腳,踢中灰衣漢子的下顎。這一踢非同小可,那灰衣漢子鬆開了雙手,向後踉蹌了幾步,定了定神,扭過頭來,滿嘴是血。他咧了咧嘴,惱羞成怒,跑上前來又要抓黃衣漢子。黃衣漢子直勾勾站著不動,待得灰衣漢欺近身前,未扎穩馬步,一個箭步上次抓住灰衣漢的右臂,灰衣漢正待掰開,黃衣漢就竄到了灰衣漢身後,雙手把灰衣漢的右臂扭到身後。灰衣漢吃疼,左肘猛往後頂,企圖肘開黃衣漢。黃衣漢順勢用腿把灰衣漢的左臂也一併夾住,使儘力氣,把灰衣漢左臂往後拗。二人重心皆往後方去,雙雙躺倒地上,黃衣漢雙手仍緊緊鉗制著對方左臂,灰衣漢手關節巨疼,奈何雙手被制,無法反擊,越是掙扎越是痛苦。

公證人又走上前來,等待灰衣漢表態,灰衣漢堅持不了三數秒,說出一句契丹話。公證人便拍了拍黃衣漢手臂,便示意二人分開。黃衣漢哈的一聲,鬆開對方手腳,往後退了幾步,學著漢人向台下觀眾抱拳致謝。這顯然是灰衣漢耐不住痛楚,開口認輸,黃衣漢逆襲成功,贏得比賽。台下掌聲雷動,打賞者甚多,柳遲目光卻去尋找之前準確預判比賽的那個人。

只見人群中一個帶著斗笠的背影,疾步走遠。柳遲忽然覺得這背影甚是眼熟,便想跟上前去看清此人面貌。剛追到背後,前面的人輕輕說道:「別走前來,在宋門邊上等我。」柳遲一時還想不通對方身份,不覺間便去到宋門邊上等候。

站了一盞茶時分,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柳遲!」,柳遲回身一望,剛剛那個帶著斗笠的男人站在眼前,那男子把斗笠往上略略頂起,竟是薛震。

柳遲又驚又喜,喊道:「舅老爺!」薛震手指放唇上,示意不要聲張,隨即挽著柳遲的手往城北走去。

薛震輕聲問道:「柳遲,柳庄現在什麼情況?」

柳遲說道:「外面說舅老爺你犯了事,柳庄又有連帶關係,柳莊主把夫人和少爺送去了陳州,他自己在京城奔波打聽舅老爺的事情,每天都十分憂愁。」

薛震嘆了口氣,說道:「府上有官府的人前來騷擾么?」

柳遲說道:「騷擾倒沒有,前些天有官爺來送了些綢布,聽說是朝廷安撫柳莊主,莊主起初十分開心,後來我陳先生說其中可能有什麼蹊蹺,莊主又變得十分沮喪了。」

薛震點頭說道:「你陳先生猜得不錯,當中應該有詐。」

柳遲說道:「後來這幾天,莊主也不外出了,

只盼能接回夫人和少爺團聚。」

薛震說道:「我這就潛入柳庄,和妹婿解釋這件事,但是事關重大,你切勿和其他人說起,你現在回到柳庄,先看看莊子附近有沒有可疑人監視,如有異樣,在後院生火警示,我會另尋機會再去;如無收到你的報信,子夜時分,我會自行入庄。」

柳遲點點頭:「王先生教過我們如何分辨探子,我這就回去辦。」說罷往城東就跑。薛震上前捉住他肩膀,說道:「你從城北慢慢走,繞回去,以免被人察覺。注意路上不要被人盯上。」

柳遲還是點點頭,放慢腳步,改往城北走去。

柳遲繞到柳庄外頭,弄弄花花草草,到處踢踢石子,就像一個小孩在無聊玩耍,時而看看附近有無可疑之人。當晚正是元宵佳節,官府允許百姓徹夜出遊,每家每戶都未歇息,路上依然有不少人在走動。柳遲徘徊良久,確認沒有被監視,才從後門進了柳庄。因薛震叮嚀過,所以柳遲也並未和任何人說起,徑自回房去了。

約莫子夜時分,柳遲不能入眠,走出天井,看看能否接應薛震進來。過不多時,一個人影果然從屋檐躍下,來者自然就是薛震。

柳遲喜道:「舅老爺您來了,老爺已經就寢。」

薛震說道:「不妨,我去喚他。你也一起過來。」

二人輕輕推開柳閏余房門,柳遲把蠟燭點著。柳閏余迷糊睜開眼來,看見薛震,即時清醒過來,握著薛震的手,說道:「兄長,見著你可太好了。」

薛震也握著柳閏余手,說道:「此刻事情緊急,不及與妹婿寒暄,聽我說來。」

柳閏余只得坐下,薛震吹滅了蠟燭,輕聲說道:「幾年前,寇準復主相權,得悉契丹派了姦細潛入朝中,便暗命原殿前都指揮使鄭平暗中調查此事,後來鄭平無故暴斃,此事不了了之,龐吉接替鄭平任殿前都指揮使,我亦被提拔為殿前都虞侯,此事正逢當日威兒滿月,你都知道的。」柳閏余點點頭。

薛震繼續說道:「之後龐吉之侄龐滿,也被提拔為控鶴軍指揮使,處處與我作對,加之他叔叔庇護,我只好上表請求朝廷外放,這時寇相找到了我。他懷疑龐氏叔侄與契丹姦細互相勾結,以及和前都指揮使鄭平之死有關。寇相希望我借外放之機調查此事,便安排我到宋遼邊境太原府公幹。此事除了寇相和吏部侍郎李迪李大人外,無人知曉。」

柳閏余說道:「難怪寇相讓王先生去鄆州找李大人。」

薛震說道:「龐氏叔侄通遼的線索,幾年來我都沒有頭緒,倒是從一名喬庄成西夏商販的探子身上截獲了一封從西夏送往京城的密信,乃是用漢字所寫,內容大意為,大宋朝廷之中,有姦細向西夏方面提供了我朝太子身世的消息,西夏王李德明已知悉我朝太子身世的秘密,同時這個宋朝姦細制定了一個計劃,李德明認為可行,請接信人依計行事,西夏那邊配合接應。」

柳閏余奇道:「宋朝太子的身世秘密?姦細制定了什麼計劃?接信人又是誰?」

薛震說道:「當時是天禧年間,信中所說的太子便是當今聖上。至於計劃如何,還有接信人是誰,信中並未指明,我本想逼供西夏探子,無奈他當場自盡身亡,就此斷了線索。」

柳閏余手心冒出冷汗,說道:「如此說來,裡頭藏有極大陰謀。」

薛震點頭道:「我將此事告訴了寇大人,他決定在朝中暗中調查,不料先帝患病,劉皇后臨朝理政。而寇大人極力反對劉皇后干政朝政,卻得罪了劉皇后,一直與劉皇后相善,又和寇大人有矛盾的丁謂,便借周懷政一案,讒害寇大人,寇大人雖沒被問成死罪,卻被逐出京城,左遷道州。此事先帝重病不知,李迪李大人也因支持寇大人,而被丁黨排擠出京。到了去年先帝駕崩,丁謂便將寇大人趕盡殺絕,遠貶雷州。」

柳閏余說道:「那外間傳言兄長你通敵賣國一事,由從何說來?」

薛震哼的一聲,憤然道:「我和寇大人相識一事,外人自然不知,先帝駕崩時,三衙把所有在外公幹的五品以上官員召回,那龐滿害怕我回京,阻礙他胡作非為,卻去巴結丁謂,說我是寇黨,誣陷於我。我本欲回京與他們對質,可是這樣一來,西夏的陰謀,契丹的姦細,恐怕就無法識破,到時候我大宋社稷豈不是有覆滅之危?」

柳閏余說道:「那兄長為何不去投寇大人,一來商量對策,二來可以避禍。」

薛震凄然說道:「哎,寇大人到了雷州水土不服,不久便發重病,月前已經駕鶴西去。我知道寇大人一死,丁黨必然更加肆無忌憚,排除異己,我怕你們受到牽連,特意回來看你們。」

柳閏余說道:「京城目前風聲鶴唳,兄長何必再陷險地,前些日有官差來安撫我們,說是不會追究嫌犯家屬,你大可放心,速速離去。」

薛震問道:「我聽柳遲說了,是哪個衙門的官差?」

柳閏余說道:「他們說是步軍司的。」

薛震說道:「我的案子不歸三衙經辦,怎地會是步軍司的官差過來?」沉吟片刻,一拍大腿,嘆道:「這是龐滿的詭計,這廝城府太深,忒也狠毒。」

柳閏余說道:「只是送了些布匹,莫非裡頭有何陷阱?」

薛震說道:「首先好言相問,給些禮物,好讓你們放鬆警惕,倘若你掉以輕心,把青妹、威兒接回柳庄,他卻派人在附近每日監視,一旦有我蹤影,便要把柳庄一網打盡,看來,當年之辱,他仍然懷恨在心。」

柳閏余深吸一口氣,嘆道:「啊!這要是如兄長所說,夫人和威兒豈不危險,我們一家不知何時才能團聚了。」

薛震說道:「為兄不曾想到,教訓一個小人,竟致如此,連累妹婿一家,實在不安。」

柳閏余說道:「要不,我們一起離開京城,接上夫人、威兒遠去他方?」

薛震搖搖頭,說道:「你我二人,也許還可以,柳莊上下這一干人如何安置?一起走目標總是太大,又容易一網成擒;就是各奔東西,難保龐滿不會去為難他們,我料到妹夫的心腸,總是放不下那些家眷。再說,我身受朝廷俸祿,定當忠於社稷,斷不會置身事外,讓這裡頭的陰謀得逞。」

柳閏余甚是著急,站起身來踱步,卻不知如何是好。

薛震沉思片刻,說道:「我天亮前便要離去,開封耳目太多,我實在不宜久留。妹婿亦可前往陳州,與青妹威兒團聚,只要我不與你們接觸,相信丁黨龐滿也暫時奈何不了你,待我查明真相,再作打算。」

柳閏余點頭道:「唯有如此,那明早我安排妥當,便和大夥到陳州與夫人她們會合,未知兄長打算從何查起?」

薛震說道:「京東路轉運使包拯包大人,為官清廉正直,心思縝密,我和他有點淵源,我打算前去求助。」

柳閏余說道:「如此也好,王先生前些時候受寇相所託,攜帶信物前往鄆州見李迪李大人,兄長是否知道?」

薛震說道:「不料王先生竟去了鄆州,難怪在開封一直尋他不著。」

柳閏余說道:「恐怕是因為兄長此事,不願露面,如能在鄆州碰上並協助兄長,有個照應就更好。」

薛震說道:「妹婿與王先生初見之時,他曾托我打聽一事,作為回報,他願意到柳庄教導威兒,你還記得么?」

柳閏余說道:「當時你們聊得甚久,我有印象。」

薛震說道:「王先生托我打聽前都指揮使鄭平,生前和朝中各人的關係。那鄭平比我年長,我亦未曾和他共事過,所以只有向寇相諮詢,竟得知鄭平在宮中和郭皇后、八王爺有過來往。」

柳閏余說道:「都指揮使也掌管禁宮侍衛安保,所以能接觸皇后王爺也不出奇。」

薛震說道:「奇就奇在,王先生怎會對鄭平有興趣?妹婿與王先生一起生活數年,是否有聽他提過一些往事?」

柳閏余說道:「王先生不甚多話,對他的過往也甚少提及。」

柳遲插嘴說道:「王先生教我們時,每次我們問他過往身世,他都隻字不提,只說過他曾師從一名少林俗家弟子,偶爾講一些江湖見聞。」

薛震點頭說道:「也罷,那我先前往鄆州見一見李大人,看看能不能順道遇上王兄弟,再作計較。到得明早,人多眼雜,我不易脫身,就先告辭了。」

說罷轉身對柳遲說:「柳遲,本來你只是個孩童,此中事由,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恐一旦頓生變故,多一個知情者,我也多一點平反的希望。」

柳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柳閏余也不多言,從柜子取出些銀子給了薛震,這次薛震並不推辭。於是柳閏余攜柳遲送薛震出了天井,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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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遲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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