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避禍(二)

第6回 避禍(二)

黃衣僧聽罷,皺眉思索片刻,微微一笑,喚僧人乙道:「聞謙,你去把這句話傳給行訓師伯,就說有位小施主在此等候。」

僧人乙撓了撓頭,說道:「對不起,師叔,我聽一遍記不住,可否請他再...再說一遍。」

黃衣僧念道:「是大涅槃。亦復如是。若有眾生一經耳者卻后七劫不墮惡道。你能否記住?」

僧人乙默背了幾遍,終於記住,便上山去。

柳遲喜道:「多謝大師,原來大師也知曉這句話。」

黃衣僧微笑說道:「這是我佛家《大般涅槃經》里的句子,想不到小施主年紀輕輕,便懂得如此深奧的經典。」

柳遲紅著臉說道:「大師,其實我並不知曉句子意思,只知道行訓大師聽了這句話,便肯見我。」

黃衣僧奇道:「喔?還有此等理由。」但也不追問柳遲緣故,倒是向柳遲介紹起眼前遠近的風景。

過了良久,叫聞謙的僧人來到黃衣僧跟前,說道:「師叔,行訓師伯有請這個小鬼...這位小施主。」

黃衣僧說道:「好,小施主,我引你去見師兄。」便帶著柳遲上山去。

二人進了寺中,遇到的少林弟子都會向黃衣僧行禮,或叫師叔,或叫師伯,可見此人在寺中地位不低。黃衣僧帶著柳遲穿過幾條迴廊,在一間僧舍前停下,說道:「小施主,這便是我行訓師兄的房間,待你事情辦完,可再慢慢欣賞少室山風光,或到寺中各殿禮佛誦經,於身心也頗有益處。」

柳遲哪裡有心情四處參觀,但心中感激黃衣僧一路禮貌對待自己,便問道:「謝謝大師,不知大師叫什麼名字?」

黃衣僧笑道:「出家人五蘊皆空,無名無姓,貧僧法號行識。」

柳遲記得《品級錄》裡頭,行識的武學境界已達到融會貫通的水平,江湖上能排在他之上的人已屈指可數,平日師傅王五對他評價也高,於是心裡好生敬慕,於是彎腰行禮,說道:「我叫柳遲,有幸認識行識大師,十分開心。」

行識也躬身行禮,微笑說道:「柳小施主好,師兄在等你,貧僧不敢打擾。」說罷走了開去。

柳遲輕輕叩門,只聽房中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請進罷!」

柳遲便推門進內,室內擺設十分簡單,一張木茶几,兩張圓木椅子,空空的牆上掛著一幅字:勤訓精持,此書法並無落款。里首一名黃衣僧人面牆背門,在蒲團上打坐。柳遲看這情況,也不知道如何開口,那僧人便先問道:「施主有何要事?」

柳遲直說自己是陳七學生,因為柳威被重傷一事,來少林傳話給行訓大師,求行訓大師指引,望得傳證方丈出手相救。

行訓依然背對柳遲,也不問柳威傷情,只是徐徐問道:「你師傅這些年來過得如何?」

柳遲說道:「陳先生在柳庄住了好些年,一直教導我和少爺學習功課,眼下柳庄出了變故,陳先生便讓我前來找行訓大師您。」

行訓問道:「他如何不來?」

柳遲說道:「陳先生說他無面目相見。」

這時行訓深深嘆了口氣,肢體軀幹不曾活動,身子卻已轉了過來。柳遲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位僧人,面容瘦削,目光銳利,眉宇間透露出一股執著與威嚴。他左掌心向上,置於腹前,右手垂在身旁,右手食指與拇指相捻。

行訓說道:「他還是懷恨在心,卻要說反話來激我。」

柳遲自然不知行訓所說何意,

也不知道如何接話,心中只是焦急柳威傷勢,盼這和尚趕緊去請方丈,只得站在原地無奈地搓手。

行訓閉目片刻,這才問道:「你說的施主傷勢如何?」

柳遲說道:「少爺胸口受到掌擊,有一個大手印,呈紫黑色,手印周邊發紅,先生說可能已傷到心肺,但是胸部骨骼卻無折傷,反倒是手腳斷了幾根骨,有些淤青。」

行訓聽到這裡,神情開始凝重,接著說了一句:「骨折倒是小問題,只是傷及內臟卻不損傷胸骨......」

思考片刻,下得床來,在屋內來回踱步,不停念道:「紫黑色的掌印,周邊發紅...紫黑色的掌印,發紅...」忽然駐足問道:「掌印是否散發一陣淡淡的檀香味道?」

柳遲想起當時所見,柳威胸口的掌印周邊發紅的皮膚,的確是散著隱隱的香氣,便答道:「掌印是有散出淡淡的香味,卻說不上是啥味道。」

行訓嘆了口氣,說道:「那是檀香。」然後又踱步良久。

柳遲在柳庄中也曾聞過不少檀香,卻感覺和柳威的傷所發之味道不同,見行訓只是踱步,不由得急躁起來。

行訓忽然說道:「施主不必煩躁,這事情,的確需要請方丈指教。」

柳遲立刻歡喜道:「太好了,方丈若能出手,我少爺定然有救。」

行訓神情忽變嚴肅,說道:「方丈就算肯見你,只怕也未必有用。」

柳遲的心有如被冷水一頭潑下,問道:「大師為何如此說?」

行訓把房門推開,說道:「我還是先帶你去謁見方丈。」

二人經過幾所僧房,繞過羅漢堂,穿過一個種滿菩提樹的庭院,來到一所禪房外,禪房門楣一塊匾子,寫著「方丈」二字。

行訓在屋外朗聲說道:「弟子行訓求見方丈。」

屋裡頭一聲不響,只見房門緩緩打開。行訓對柳遲說道:「進去罷。」

柳遲跟著行訓入得屋內,正牆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給比丘眾宣法。右側又是一間房子,房裡擺設比行訓的居室要豐富得多,一面牆放著幾個柜子,裡面裝了許多瓶子器皿,雖然繁多卻錯落有致。另一面牆則又是一幅書法,寫著:正軌弘法,伏妖降魔,落款寫著:普覺贈傳證望通大道以凈持寺。

此時,又傳來一陣威嚴厚重的聲音:「行訓,何事見我?」原來,房間盡頭又有一帘子,行訓走到簾外,合十說道:「方丈,有故人子弟來向弟子求助,弟子無能,特來請方丈賜教。」

那方丈掀起帘子,走出房來,約莫六十歲出頭,長得虎睛龍額,鼻隆唇厚,卻無半分表情,淡淡向柳遲說道:「小施主,請將緣由說來。」

柳遲大喜,遂把事由又說了一遍。傳證方丈聽了一遍,目視行訓,行訓說道:「方丈,這小施主所說的掌傷,弟子認為是本寺的伏魔掌法所造成。然而傷口還有陣檀香味,弟子基本確認,此掌乃是由密宗的檀香功內功所催動。」

傳證點點頭,說道:「被本寺伏魔掌所傷,視乎出掌人之功力,配服不同藥物,再用少林內功打通閉塞經脈,本可以逐漸療理。然而由密宗檀香功內力所催動的掌法,有怡人之微香,實則惡毒之極,一擊之下除了剛猛的內勁直催臟腑,還夾帶另一層陰柔的內勁阻斷經脈,讓血瘀隨時間擴散全身。受傷之人若不及時施救,會隨時間推移,越加痛苦。」

柳遲聽后更是肉顫心驚,急問:「方丈既然知道此武功之來歷,必有救治之法。請方丈大師大發慈悲,救救我家少爺。」說罷撲通跪倒,握著傳證之手。

傳證扶起柳遲,說道:「施主,實不相瞞,本門洗髓經和易筋經兩種上乘武學,的確可以治療你家少爺的傷。」

柳遲問道:「那方丈你懂這兩門厲害武功么?」

行訓說道:「本寺易筋經,需要內功修為到一定程度的高僧,方能練習,而我們方丈是名滿江湖的得道高僧,怎能不會?而洗髓經則更為高深莫測,原本經書自唐朝後已經遺失,二十多年前,有施主特來歸還……」

「好了!」傳證打斷行訓的話,繼續說道:「以老衲易筋經的修為,救人本也不難,只是本寺近日將迎大敵,老衲須全神迎戰,不得分心他事。」

柳遲說道:「我也懂一些拳腳功夫,要不我也助少林寺一臂之力,待敵人退去,方丈你替我去救救少爺可好?」

傳證先是一怔,隨即微微一笑,說道:「小施主,來者既是強敵,莫說你尚是孩童,即便一般江湖好手只怕也招架不住,倒是應該速速離開本寺,莫要連累了你。」

柳遲正要爭取,傳證嚴肅說道:「行訓,你還不送小施主下山。」

行訓臉露為難,想自己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名僧,卻無法幫助眼前一個孩童,心中有愧,但又不可違拗傳證方丈。只得一手挽著柳遲,悻然離去。

柳遲一路掙扎,卻哪裡掙得開行訓,嘴裡不斷在喊:「方丈大師求求你了,行訓大師求求你了。」

行訓把柳遲拎到偏院,柳遲依然哭求不止,路上走過僧侶皆投來異樣目光,行訓又急又惱,憤愧交集,一把將柳遲摔在一口井邊。

柳遲被摔得疼了,想起柳威之傷可能失救,自己也無法向一直撫養自己長大的柳氏夫婦交代,突然一心求死,便要往井裡跳去。

一個黃色身影閃過,一把提起柳遲衣領,足尖在井緣一點,又輕輕落在地上。

柳遲看清此人,便是行識。

行識扶起柳遲,溫聲說道:「小施主,有事慢慢說,用不著自尋短見。」

柳遲只得把柳威受傷,自己向傳證求助,以及被傳證拒絕一事複述一遍,行識聽后,望向行訓,輕聲問道:「師兄,寺內不日將臨大敵,行識如何並不知情?」

行訓道:「相國寺寶湛住持去年送來拜貼,說下月初一,要率僧眾上來少室山,和我們研討佛法。當時你也在場,如何不知?

行識說道:「此事我知,那研討佛法是交流切磋,如何又有大敵?」

行訓略顯煩躁,說道:」本寺與相國寺素有淵源,你又不是…哎,你自己問方丈去。」說罷一揮袍袖,扭過頭去。另一隻手依然垂在身旁。

行識也不去理會,摸了摸柳遲的頭,說道:「小施主,我領你去見傳諦師叔,他或許會有辦法。」

柳遲心裡又燃起希望,於是拭乾了眼淚,拉住行識的衣袖,說道:「謝謝大師!」

行訓欲言又止,說道:「傳諦師叔,這…」,見行識挽著柳遲走遠,又跟上前去。

三人走到一個大廣場,廣場兩面各有九尊石像,姿態各異,或持缽、或托塔、或坐鹿、或騎象、或歡笑、或沉思,行識見柳遲用甚是好奇的眼光打量石像,便說道:「這些是十八羅漢尊者的石像,羅漢又稱阿羅漢,能斷除一切煩惱,達到涅槃境界,不再受生死輪迴之苦。」

柳遲聽后若有所思,低下了頭,行識繼續說道:「師兄,今天不知為何沒有弟子在此練功?」

行訓說道:「因為與相國寺之約將近,方丈讓弟子們日落前在藏經閣閱讀經典,練功則安排在晚飯後。」

柳遲說道:「這豈不是臨急抱佛腳?」

行訓怒瞪了柳遲一眼,行識則苦笑了一聲,說道:「小施主,師叔是達摩院首座,此處是羅漢堂,平時是一眾弟子練武之處,達摩院要穿過羅漢堂和般若堂,請跟我進來。」

這少林寺乃數百年古剎,寺內殿堂棋布,每殿每院分工明確。像專門研究武學的便有羅漢堂、般若堂、達摩院、菩提院。大多數學習少林入門武功的僧俗弟子都在羅漢堂習武;般若堂則專門研究少林寺外的一切武學,同時還是個情報搜集機關,負責搜羅別門別派的武功招式,但有可取之處,立即記錄存檔並加以分析研究。因此少林寺積累了極為豐富的武學理論資源,為全寺的武學研究工作提供了堅實的信息支撐;這菩提院是少林寺研習刀法和各類奇門兵器的機構;而以傳諦為首座的達摩院,則是少林寺內最高等級的武學研究機構,以本寺七十二絕技和易筋經為主要攻克對象,若非有精深的武學造詣,是沒資格進入達摩院的。少林寺除了傳諦身兼達摩院首座和證道院首座,只有傳證方丈等少數傳字輩高僧能在達摩院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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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遲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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