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延醫(一)
三人來到達摩院前,只見一黃衣僧對著門旁一棵樹,不斷用三根手指隔空戳動,似乎渾然不覺有人到來。三人靜靜看了一盞茶時光,那黃衣僧才停下來,略顯沮喪道:「這一招三入地獄,始終無法做到撼樹不落葉,看來施招者,內力必須精純無瑕方可達到。」隨即又微微一笑:「也罷,落葉隨風不隨我,精勁由心不由法。」說畢,回頭看著三人,雙手合十說道:「行訓行識,你們攜一小孩來此,有何事干?」
行訓看了看行識,行識合十回禮說道:「師叔,這位施主有要事相求,方丈因相國寺之約,無暇分身,弟子特來求師叔施以援手。」
行識向傳諦簡述前事,說到密宗檀香功時,傳諦眉頭一緊,也不接話。待交代清楚,傳諦說道:「你二人熱心助人,乃是我寺數百年來弘揚之精神,只是方丈師兄因相國寺之約,心有顧慮,亦可理解。」
行訓行識二人點頭稱是,傳諦續道:「本寺的確只有老衲和方丈師兄習得易筋經,只是我身為證道院首座,相國寺之約,必然要率眾弟子辯法,因此斷無可能此刻前去陳州。」傳諦用手搭著柳遲肩膀,頓了一頓,又道:「小施主,出家人慈悲為懷,斷無見死不救之理。如此情況,我讓行識與你一同前往陳州,算是我寺上下一番心意。」
柳遲知道柳威之傷,只有易筋經可救,若傳諦不肯前去陳州,少爺多半凶多吉少,自己卻無能為力,悲從中來,也不謝過傳諦,只惆悵地仰望天空。
傳諦也不理會柳遲,對行訓說:「雖然相國寺帖上說來交流佛法,但五年前無遮大會上,他們住持敗於方丈手下,此來必為雪恥,定然帶上不少高手,你帶領行字輩的師兄弟最近要苦練武功,不得有所鬆懈。」
行訓說道:「弟子知道,雖然弟子廢了一手,但是師叔所授的鐵指禪勁,我已經掌握了要領。」
傳諦說道:「很好,這是一指禪功的基礎內功,你掌握好了,往後許多高階指法都可以得心應手。」
說罷,傳諦拂袖而去。行識目送師叔離去,對柳遲說:「小施主,且跟我去一趟藥王院,然後由貧僧隨你去一趟陳州,看看能幫點什麼罷。」
柳遲請不到傳證傳諦,萬念俱灰,只得戚然跟在行識身後。行訓叫住行識:「師弟且慢。」
行識駐足問道:「師兄有何事吩咐?」
行訓把行識拉過一旁,輕聲說道:「這位小施主聽從一人的指點,上來少林求助於我,而此人與我淵源甚深,如你所見我亦無能為力,師弟你去到陳州,看我份上儘力而為,便算替師兄積德不少。」
行識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儘力助人,我輩之所當為,師兄放心!」說完便領著柳遲離去。
二人來到藥王院,行識讓柳遲在外稍等,自己進去了片刻,出來后臉露欣喜,向柳遲說道:「小施主,藥王院的師兄願意給我這兩顆六陽正氣丹,說不定能舒緩一下你少爺的痛楚。」
柳遲抬眼看到行識似哭非笑的臉,儘管寡淡得古怪,甚至怪得醜陋,但透露出來的喜悅卻熱誠真摯,不由得大為感動,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行識還是笑著安慰道:「小施主不必難過,凡事皆有定數,我們儘力而為便好。」
柳遲點點頭,行識又回到僧房簡單收拾一下行囊,便帶柳遲下山去了。
柳遲熟悉來時之路,不住催促行識加快腳步,行識知曉柳遲內心焦急朋友傷勢,
亦十分配合,但行至水路,舟楫上全聽船夫用力,心急也無用,柳遲只得苦悶坐在一旁,憂心忡忡。
一日船隻停靠穎陽鎮上,讓行識二人補充乾糧。柳遲特意買來一份齋菜給行識食用,行識起身雙手接過,不斷稱謝,十分客氣。
行識在艙中盤膝用膳,不時觀察這小童動靜,心想,這孩童小小年紀,對朋友情深意重,而且這幾日相處起來,只覺他坦誠真摯,心中甚是喜歡。見他一直鬱鬱不樂,便尋思找些話題,逗他歡喜。無奈行識雖然精通佛法,學識淵博,卻對詼諧打趣的本事一竅不通,說了幾個趣談,柳遲都早已聽過。柳遲也甚懂事,說道:「大師,我知道你想逗我笑,可即便我笑了這片刻,對少爺的傷,也是於事無補。少爺一直對我很好,從不當我是下人,有好東西都會留些給我,倘若我不能替他做點什麼,只怕此生也會難過,更不必說莊主和夫人……」
行識尷尬一笑,說道:「小施主說的是,即便笑得片刻,也於事無補。既然這樣,貧僧見你在少室山下露了一手,反正船上無聊,咱們切磋一下如何?」
柳遲說道:「大師是少林高僧,行訓大師的師弟,我哪裡是你對手。」
行識擺手說道:「我行訓師兄以武學造詣名譽武林,貧僧卻天賦不足,後天又疏於練習,不能和他相提並論。但僧即是僧,人本是人,沒有高低之分,互相切磋學習也無不可。」
柳遲畢竟孩童,心下甚是技癢,行識又說道:「船頭上有穿纖繩的鐵環,咱們比試手上準頭。」
只見船頭右舷上釘著一個鐵環,環眼有一個碗口大小。柳遲自小和柳威常常擲銅錢為戲,自認為準頭可以,便答應了。說道:「大師,咱們是用這竹筷擲過環眼,對不?要是誰輸了,下一頓飯誰請客。」
行識笑道:「很好!正是如此。」說罷,走到小船中心,手指輕輕一劃,不深不淺劃出一道刮痕來。
行識輕描淡寫就用手指劃破船板,柳遲心裡暗暗喝彩,但隨即想到少林高僧武學深不可測,也不足怪。便走到刮痕前,說道:「大師,那我們以這裡為界,手能伸多長就多長,但是腳尖卻不能越過划痕。擲這個玩意可不是指力大就能贏哦。」
行識哈哈笑道:「好的!施主先請。」
柳遲用食指拇指捏住筷子,往筷子尖吹了口氣,瞄準了環眼,說了聲:「中。」,隨後筷子打在鐵環邊,彈回了船艙。
柳遲前去拾起筷子,遞給行識,說道:「大師,我差一點,該你了。」
行識說道:「施主你繼續擲,直到穿過環眼為止,我們看看誰用的次數比較少。」
柳遲說道:「也好,我這次就能擲中。」,又走到划痕前瞄準良久。「噔」的一聲,筷子又打在鐵環上,這次卻彈到河裡去。
行識早已把二人吃飯用的三根筷子遞上前去,柳遲見行識臉上似笑非笑,像是得意洋洋,於是心裡提一口氣,又連續施射了兩次,均差點命中。
行識說道:「施主,我們可以問問船家有沒有筷子,先借用著,待上岸再買來還他。」
柳遲也是不肯死心,前去問船家要了些筷子,又準備施射。
行識故意相激:「施主,筷子可得省著點用,不然還未到岸,咱們都沒有筷子比試了。」
柳遲也不生氣,笑道:「大師可不能影響我。」於是又投擲了兩次,到第三次筷子終於穿過了環眼,掉到河裡。
柳遲略顯得意,把剩下的筷子遞給行識:「大師,我用了六次才命中,看你的了。」
行識接過筷子,走到划痕前。柳遲耍起小聰明,說道:「大師,你手比我的要長,都站同一個位置,不太公平。」
行識笑道:「這個也有道理。」於是往後退兩步,手平抬起來也不越過划痕,問道:「小施主,這樣可以么?」
柳遲說道:「這就差不多了。」
行識用食指中指輕拈筷子中間,吸一口氣,看準鐵環眼洞,只聽嗖的一聲,筷子射出,穿環而過。
柳遲不禁拍手叫好,嘴上卻說:「大師一擊即中,但難保下次還有這般運氣,如果第二擲,大師還能擲中,我就心服口服。」
行識說道:「是的,貧僧運氣稍好,看看第二擲。」說罷,像柳遲一樣,改用食指拇指捏住筷子,又吸了一口氣。看準鐵環洞眼,施射出去,筷子依然穿環而過。
柳遲鼓掌說道:「好手法,我服輸了,不曾想大師竟也精通這個玩意。」
行識拍了拍柳遲肩膀,說道:「我是第一次試這個玩意,但之前練過一些暗器技巧,這個投擲穿環的手法,我想大抵和施放暗器一樣道理,所以試了兩種不同手法,發現果然異曲同工。」
柳遲說道:「我的一位老師說,一般暗器以細小物事、方便隱藏為好,什麼小石子,小銀針等等,沒想到筷子這麼長也能當暗器。」
行識說道:「所為暗器,出其不意也,不一定非要藏在懷內袖裡。而且越是尋常易見的物件,隱蔽效果更佳,誰又會想到你能把筷子當作暗器呢?」
柳遲壞笑道:「大師,少林寺名門正宗,也研究暗器啊?」
行識說道:「暗器能害人,也能救人,我寺菩提院鑽研各門各派奇門兵器,當然也包括暗器了。而我的暗器技巧卻是在皈依前學到的。」
柳遲說道:「可是大師和我的投擲手法,也沒有什麼差別啊。」
行識說道:「我的竅門在氣不在力,運用硬功投擲暗器,勁度雖猛,卻準頭不夠。」
柳遲說道:「我老師說過,投擲力度足了,速度就快,準度更高,為甚大師卻說準頭不夠?」
行識說道:「施主你細想,倘若你用石子打不會動的目標,那自然用力越猛,越不易打歪。但現實中,你的目標是活生生會動的人,那當然就不能光靠勁度了。一般用暗器皆是千鈞懸於一發之時,不容有半分錯失,而對方又是懂得思考閃躲的活人,那麼如何打准目標就是要旨中的要旨了。」
柳遲點頭說道:「大師說得很對,只是暗器一經離手,哪有改變方向的道理,哪怕是提前判斷對方閃躲的方位,也有判斷錯的時候,如何能保證萬無一失?。」
行識說道:「一切外家功夫,須以內功為根基,方能發揮威力,而內功又著重導氣。因此,隨著內功修為漸長,暗器的施發也越能隨心所欲。如果小施主有興趣,貧僧可把此<分星撥兩>之要義相授,說不定他日有用得著之處。」
柳遲大喜,說道:「好極了,待我學會這<分星撥兩>,再教我少爺,他必然開心得很。」說罷想到柳威此刻傷重難愈,臉上晴轉為陰。
行識不懂如何寬慰別人,只得把<分星撥兩>的內功外功練習要義緩緩背誦,讓柳遲先行記下。柳遲自幼隨王五習武、陳七讀書,背誦口訣朗讀經典乃是每日功課,不一會便盡數把行識所授熟記於心。
行識大為讚賞:「小施主聰明過人,片刻便能把口訣記得爛熟。現在貧僧教你手法,施主平日無事配合要義多加練習,關鍵之時,亦能救人自救。」
柳遲心道:「行識大師乃出家人,慈悲為懷,事事考慮都以救人助人為先。」於是越加敬佩。又想到少林高僧竟肯下教自己本領,因而更感珍惜,於是在舟中晝夜練習,不知疲倦。
行識大多時間打坐入定,偶爾指點一下。一僧一童相處融洽,乘船騎馬,數日光景,便到了陳州。-
柳遲領著行識直奔柳家。來不及喚門,直接推扉而入。只見一人坐在廳上,神情憂愁,正是柳閏余。
柳閏余見柳遲回來,歡欣鼓舞,上前捉住柳遲雙手,說道:「遲兒,你總算回來了,可曾請到方丈大師?」
柳遲和柳閏余只分別十餘天,他便似老了十歲,又是心疼,又是擔憂,一時竟怔在那兒。
門外行識朗聲道:「阿彌陀佛,見過柳莊主,貧僧行識奉方丈師伯之命,隨小施主前來,聽候莊主吩咐。」
柳閏余趕忙請行識進屋,寒暄一番。行識道:「柳莊主莫要客氣,詳情容我稍後細稟,先看看柳威小施主狀況要緊。」
進得房裡,只見柳威眉頭緊皺,雙頰潮紅,滿頭大汗,喘氣不斷,睜不開眼,叫他也無回應,顯然受了不少痛苦折磨。
行識替柳威號脈良久,才解開衣衫,察看其心口掌印。掌印已模糊,黑印卻向胸部四周散開,紫中透黑。
替柳威合上衣襟,行識拉了柳閏余的手,步出房門,這才說道:「柳威小施主心脈被狠辣掌力所重創,胸肺經脈已被閉鎖,痛疼一天逾於一天,若無有神功妙藥相救,恐不出旬日,心肺俱疲,返魂乏術。」
柳閏余本已有心理準備,聞言默然不語。這時,薛青在千紅攙扶下從偏房步出,應是已聽見行識之言,倒抽一口涼氣,委倒在地。柳閏余和柳遲同時上前攙扶,薛青用力抓住柳閏余的手,說道:「老爺,大師如是說,莫非便是眼白白看威兒慘受折磨而死?少林號稱武林泰斗,奈何也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