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延醫(二)

第7回 延醫(二)

柳閏余見夫人連日來深受打擊,也不忍責她無禮,目視行識搖頭,以示歉意。

這邊行識深感愧意,躬身說道:「柳夫人先莫憂慮,我聽聞貴庄陳師傅已前往神農架延請神醫廉大志,此人貧僧亦有所聞,早年偶有奇遇,學得秘傳黃老之術,醫術高超,善制妙藥,專克奇難雜症,說不定柳威施主之傷,有望治癒。貧僧從少林帶來<六陽正氣丹>兩顆,可先讓柳威施主服下,可保數日無虞。」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布包,交給柳遲,囑道:「現應午牌時分,先服一顆,三天後午牌時分再服一顆。」

柳遲趕忙接過,先入內喂柳威服了藥丸。片刻間柳威眉頭稍舒,轉而睡去。

行識對柳閏余說:「小施主服藥后,每天入夜,貧僧仍需以內力疏導其胸肺血瘀,要勞煩柳莊主備好盤盂、熱水、三七湯以及備小施主替換之衣物。」柳閏餘一一應諾,感謝不迭。

柳威服了六陽正氣丹,又得行識運功療傷,情況稍安。柳遲一等柳威入睡,便到村口橋頭等待陳七,期盼老師可攜神醫早一日到來,少爺便減少一天痛苦。

到第四日,柳遲剛來到石橋,只見人頭攢動,民眾圍成一圈。柳遲擠入人堆中,只見一農夫躺卧在地,滿面血污,看不清楚臉容。那農夫身穿開衫短褐,衣領紐扣開了兩顆,胸口袒露出來,赫然一隻大掌印映入柳遲眼帘:和柳威心口的掌傷一模一樣。

柳遲不及多想,奔回村裡告知柳閏余、行識。行識說道:「如柳小施主所說,此農夫受的掌傷,與柳威施主如出一轍,說不定這之間有所關聯,不如待貧僧前往察看。」

柳閏余說道:「大師若要前往,須小心提防,這掌印在第二人身上出現,正說明兇手尚在周邊。」

行識點頭道:「阿彌陀佛,柳莊主請放心。」說罷,跟著柳遲去到石橋。

此時,也不知道何時來了位熱心老郎中,前來察看農夫傷勢。只見那老郎中探了探農夫鼻息,又摸了摸他頸脈,搖搖頭道:「這位老兄氣絕多時了。」

此話一出,群眾議論紛紛,有些怕事的婦女嚇得掉頭就走,連說晦氣。

行識蹲下來,也在農夫頸脈摸了幾下,也點頭說道:「老先生說得沒錯,這位施主的確已氣絕良久。」

那老郎中朗聲向人群說道:「請問哪位知道此人是誰?有無家屬?」

眾人無一答應,依舊議論紛紛。

老郎中說道:「既然無人認識,此人又死得不明不白,恐怕只能報官處理了。」

行識說道:「阿彌陀佛,咱們借輛車來,把這位苦主送去義莊,替這位施主清洗乾淨,誦經超度,也總算功德無量,未知這位小施主是否願意協助貧僧?」說罷回頭望向柳遲。

柳遲說道:「我當然願意協助大師,卻上哪去找車子?」圍觀村民里倒有位推車的商販,卻不願意把謀生行當用來拉屍,避之不及。

行識來到十來步外,向樹下一位正在乘涼的莊稼漢說道:「阿彌陀佛,貧僧想借施主的空扁擔一用,片刻歸還,未知閣下願意行個方便否?」

那莊稼漢一頂大草帽遮了大半臉面,也不說出半個字,坐在原地,用腳把擔子往前一送,就把頭轉到一邊去。

行識鞠躬說道:「謝過施主,稍候便還。」當即和柳遲把那農夫屍身合力裝入扁擔,然後一肩挑起,離了人群。

路上柳遲問道:「大師,倘若報了官府,這屍體必然被官差看管,

我們豈不無處入手查出線索?」

行識說道:「小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您不是出家人,你大可不必讓家人報官。眼下不便說話,且回去待貧僧再作說明。」

行識把扁擔挑進了屋內,把正在洗滌衣物的千紅嚇得不輕,柳遲安慰道:「千紅姐別怕,你若害怕死人,不如先到房間里去,我們替這位大叔沖洗下便好。」

行識放下扁擔,把外門掩上,說道:「女施主不必驚慌。」

柳閏余和薛青已聞聲從房裡走出,行識用濕布把農夫臉上血污洗凈,一張皺紋縱橫的臉呈現眼前。

柳遲說道:「原來是位老農夫,不知為何也會遭到如此毒手。」

行識也不回答,只用布在農夫耳後擦拭,隨即用手一撕,撕下一塊麵皮來。薛青和千紅嚇得轉過頭去。不料行識只是撕掉了一層如人皮般的薄膜,那農夫外貌卻又變了一個樣。

只見這農夫三四十歲年紀,國字口面,皮膚光滑白嫩,絲毫不像一個庄稼人。只是毫無血色,嘴唇紫黑。

薛青說道:「莫非這就是江湖上說的易容之術?我聽家兄說過,有些人行走江湖,為躲避仇家,習得易容之術,常以他人面目出現。」

行識說道:「柳夫人說得沒錯,只是此人的易容術十分精妙,就算是精通易容之術的高手,也難以發現。」一邊說,一邊用手腕在屍體腹部搓揉。

薛青說道:「只可惜此人易容術再精妙,即使假妝成老年農夫,也難逃毒手。」說罷咬咬牙,憤然道:「莫非這卑鄙惡徒,專以傷人為樂?」

行識說道:「我看兇手倒不是無故傷人,這位傷者應該是被一早就鎖定的,下手之人看來十分神通廣大,儘管目標如何易容變妝,也逃不開他的視線。」

柳遲說道:「大師也是厲害得要緊,您是怎麼發現此屍體面相經過易容的?」

未等行識回答,一個聲音說道:「高僧內功精湛,在下佩服。」

只見那農夫的屍體倏地坐起,除了行識,大家都吃了一驚。

那農夫伸了下懶腰,依舊坐在地上,說道:「向各位討口水喝。」柳遲便斟滿一杯茶,遞了過去。

行識說道:「阿彌陀佛,施主果然懂得龜息之術。」

那農夫這才坐到桌旁,說道:「我練的此門龜息術,非尋常人可以識破,因為一般龜息術,只閉緊任督二脈、氣門和諸穴,但內在的周天尚在運行,只要內功高強之人觸摸假死之人數個要穴,便能逼其破功轉醒。而我這門龜息術,卻要潛閉十六大經絡和大小周天,無論他人內功如何深厚,都只能從我的手少陰心經,以及足少陽膽經察知尚有脈搏。假死十日內可不進水食,到十天後自然蘇醒。倘有外力相助,需用溫厚內功替我打通脊背關元、氣海、會陽三穴,才可提前轉醒。這位大師可以洞息我使了假死之法,可見內功深不可測。」

行識說道:「施主謬讚,並非貧僧內功深厚,只是昔時聽聞神農架有門秘傳吐納之法,能延年益壽、仿玄武潛氣,練到一定程度,可以龜息假死旬日,且周天盡閉,唯一破綻便在後腮。我看見閣下時,雖然已無氣色脈搏,經脈盡閉,但觸摸后腮,明顯有鼓起一塊,而鼓塊邊緣沿著耳背,似有粘手異物,我則猜想閣下應是戴了假麵皮。需要變妝至此,又受此奇傷,必然和柳威小施主有關,於是我又想到了陳施主去神農架延請名醫的事情,對閣下身份大致弄懂了七八。」

那農夫哈哈笑道:「大師高明,靈台澄澈,哈哈。」把杯中茶一喝而盡,又說道:「在下正是廉大志,受陳兄之邀,前來聽候柳莊主吩咐。」說罷向眾人一拱手。

柳閏余聞之大喜,趕忙上前抱住廉大志雙肩,說道:「大夫,你終於來了,失禮啊!失禮啊!千紅快快再奉上茶來。」

廉大志臉顯尷尬,輕輕推開柳閏余,說道:「柳莊主言重,我乃村野鄙人,不慣如此,莫怪莫怪。」

柳閏余才知失態,又想起一要事,問道:「為何陳先生邀您同來,您卻橫遭掌傷?陳先生又在何處?莫非他也遇到不測?」

廉大志說道:「我雖然是個郎中,和陳兄也有交情,但江湖人稱呼我玉面孟婆,只因我治病救人,也要求別人替我辦一件事作為交易,此後恩怨兩銷,各不相欠,就如喝了孟婆湯一般。陳兄自然是幫我辦事去了,也不是什麼危險事,你們倒不必擔心。至於這個掌傷,我得把賬記著,日後尋他報仇。」

「話說我既答應陳兄,便攜帶細軟,前來陳州,路上發現有人跟蹤,心想這趟差事怕會棘手,說不準有用得上龜息假死之時,而我這龜息法的破綻,正如大師所說在於后腮,每當周天盡閉,只能用后腮耳下的翳明穴作吐納用。呼吸之時,穴道會鼓起一小塊,我才想到以易容之法,用麵皮遮掩后腮的鼓塊。不料,那惡徒卻把我認得死死,直跟到來陳州。就在昨夜五更時分,我趁夜過河,那廝竟突施毒手,我武功本就低微,只得運起龜息之法,意欲騙過那廝以求自保,直到剛才行識大師運功替我推拿,我才提前轉醒。」

柳遲說道:「那龜息之法能假死旬日,要是行識大師猜不到廉大夫的手法,那我少爺的傷怎等得到十天八天?」

廉大志笑道:「小兄弟,生死關頭,我猶怕不能自保,怎想到你少爺哥們撐不撐到十天八天。」

柳閏余知道柳遲心繫柳威,一時口快,忙說道:「小孩不懂事,廉大夫不要見怪,只是您受了這掌傷,似乎絲毫無恙,是何緣故?」

廉大志得意地說:「龜息法自閉經脈起,眼耳口鼻身皆無痛感,五臟六腑都如棉絮,外勁入體如入深水,全然無礙。但若是刀斧加身,那就真是不明不白血肉模糊去見閻王老爺了。」

柳閏余說道:「這麼說,「廉大夫,也是看不清兇手面目了?」

廉大志說道:「看是看不清了,但可知道的是,對方不是一人行事,路上跟蹤的耳目眾多,都是訓練有數之人,這屋子附近,你們的一舉一動,估計都有人監視,只是對一個小孩行兇,並且隔絕他人援助,這裡面耍什麼陰謀,我卻無法想通。」

柳閏余看了看柳遲,又看了看薛青,握著她手道:「在下的舅老爺,之前得罪了京城上的一些官家,不知會否有甚關聯。」

薛青道:「哥哥為人正直,要得罪的人也斷然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輩,把罪孽作在小孩身上,當真卑鄙得緊。」

行識說道:「眼下也無頭緒,猜測也是無益,不如請廉大夫看看柳威小施主的傷情,我們再作打算。」

柳閏余說道:「正是正是,萬望廉大夫施以援手,咱們一家感激不盡。」

廉大志坐在柳威床邊,察看其掌印,再對照著自己掌印,沉思片刻。說道:「大師,少林伏魔掌法,名聞江湖,此掌明顯是伏魔掌力所傷,只是發功的內力卻和少林剛勁猛進大不相同,您可知其中原因。」

行識說道:「施主慧眼,這的確是本寺伏魔掌法。然而傷柳施主的掌法,貧僧與師兄師叔皆認為是由密宗檀香功所催動的。密宗檀香功是藏傳佛教流傳數百年的一種內功,外剛內柔,實則陰猛內蓄,雖然並非什麼曠世武學,一旦受其所傷,痛苦難堪,極難痊癒。」

廉大志說道:「既然知是藏傳內功,又是外剛內柔,我便知道用何副葯和藥引了。」說罷從短褐腰帶里取出一個木匣子,打開蓋來,只見放著四顆大小相若的黑色丸子。

廉大志分別聞了聞,取出其中一顆遞給柳閏余,說道:「莊主,我這番前來,路上受人監視,不便攜葯在身,現在需再采些藥草回來熬湯。把這藥丸切開分成六份,復搓成小丸,再用藥湯送服。」

柳閏余接過藥丸,說道:「大夫,眼下我們都被人監視,你還能順利採到藥草么?」

廉大志笑道:「我自然去不得。」然後對柳遲說:「小孩你去村裡收集些牛糞、墳頭蟀,敵人必不會想到這些東西便是療傷之葯。」

柳遲聽得少爺有葯可救,自然興奮不已,手舞足蹈,蹦蹦跳跳便出門去。

廉大志又對行識道:「大師,還有兩味葯,非你取來不可。」

行識說道:「阿彌陀佛,救人如救火,廉施主既有吩咐,貧僧敢不奉命。」

廉大志說道:「分別是王不留行和過山龍各兩錢。有勞大師到鎮上羅致,以大師武功,我料敵人也不敢阻撓。」

行識說道:「貧僧這就去辦。」辭了眾人,出門去了。

柳閏余見愛兒傷情有望醫治,又有名醫高僧相助,心下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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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遲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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