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回 返京(一)
堂下坐著的馬大友驚訝得合不攏嘴,包拯命公孫策將許銀彪親供以及賬簿呈上,說道:「這份親供是你剛才親筆所寫,這本賬本是小五與玲瓏兩個竊賊從你府中所得,兩相對照,字跡全然吻合。所有貪污行賄之事,盡在賬簿之中,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何言可辯?」
許銀彪方知包拯幫自己追贓是假,套自己字跡是真,心裡暗悔墮入對方圈套,卻為時已晚。
包拯說道:「抬起頭來,你方才說你天良猶在,本府問你,此次黃河決堤固屬天災,但是你等偷工減料,以致河堤不固,沖潰而決,此乃人禍。多少災民百姓葬身滾滾濁流,多少田園家庭夷為澇地廢墟,你且捫心自問,其罪孽何止於強盜殺人,其咎戾何止於貪贓枉法,豈不是萬死不足以蔽其辜?」
許銀彪癱坐在地,說道:「包大人洞若觀火,草民無話可說。」
包拯說道:「如此說來,你是認罪了?」
許銀彪失魂落魄,答道:「是,草民認罪。」
包拯說道:「好,念在你坦誠不諱的份上,本府會酌情處斷,你且跪在一旁。傳許銀堂!」
在圍觀民眾鼎沸的責備聲中,衙役將許銀堂押上公堂。此刻許銀堂已換上囚衣,眼神依舊凌厲,步履間仍是頗具威嚴。他昂首挺胸走到包拯面前,看了一眼許銀彪,瞪了一眼在座的馬大友。
包拯一拍驚堂木,說道:「身為犯官,來到欽差堂前,還不跪下?」
許銀堂淡然說道:「本府自認無罪,何須下跪。」
包拯怒道:「來人啊,讓他見識本府堂威!」
衙役上前按住許銀堂,往他膝窩一踢,許銀堂雙腿一酸,被按倒在地。他怒視包拯,說道:「本官所犯何罪?你竟敢無故對朝廷命官動粗?」
包拯說道:「你所犯之罪,令人髮指。當年你曾為孟津縣令,奉旨修築河堤,此乃護衛黎民百姓之舉,而你卻為個人私慾,剋扣銀兩,偷工減料,上則行賄串通,下則勾結庇私,以致決堤成災。禍害之烈,殃及千萬,如此大罪,你居然還裝聾作啞,自稱無罪。」
許銀堂先是一愣,隨後故作鎮定,說道:「有何憑證?」
包拯將案上賬簿扔在許銀堂面前,說道:「這本賬冊內寫得清楚明白,斑斑在目,此乃物證;你在轉頭看看你嫡親兄弟,他乃人證。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何言何語可辯?」
許銀堂回頭看了一眼弟弟,許銀彪說道:「大哥恕罪,小弟別無選擇,全都招認了。」
許銀堂厲聲問道:「你可知道,這一來要害死多少人?」
包拯喝到:「住口!你何不天良猛省,回頭想一想,你們曾經害死多少無辜百姓。來人啊!先將他二人押入大牢分別囚禁,待本府押他們回京之後,還要與元兇巨憝當面對質,一併論罪。」
衙役將許氏兄弟壓出公堂,那許銀彪走到門口,掙扎著回過頭來,指著包拯說道:「包拯,這件案子,牽涉之廣,有多位當朝一品大員,甚至位列公卿,到時候只怕你吃不下來!」
包拯站起,正色道:「放肆!別說是當朝一品,位列公卿,如此滔天巨案,哪怕是玉葉金枝,皇親國戚,本府也將一體拿問治罪,押下去!」
衙役把許氏兄弟押下,又遵包拯吩咐,將許強等一干從犯另外囚禁。包拯說道:「展護衛聽令,那京西北路經略使孫英元涉及本案,本府要你前往押人,將他帶回京城審問。」
此時公孫策從旁說道:「展護衛且慢,
大人,許雲堂所言不虛,此事牽連太廣,越往上徹查,阻力越大,我等必須先定出章法,一步一步來。」
包拯說道:「本府已有章法,快刀亂麻,辦他一個措手不及,不容那一班禍國之臣奔走鑽營,徒增棘手。」
包拯說道:「馬大友!本府奉旨代天巡狩,督飭河工,賑濟災民,不過近日發生兩件大事,不得不趕回京城。」
馬大友說道:「是!」
包拯繼續說道:「本府到滎縣觀察所得,你乃是忠心為朝,實心辦事,憂國恤民的賢臣良吏,本府以欽差之名,派你暫署河南府知府一職,仍兼滎縣縣令。全權負責督飭河工,賑災救民,你可有此擔當?」
馬大友下拜答道:「下官惶恐之至,只恐力有未逮。」
包拯點頭道:「很好!本府回京后,自當奏明官家,請旨正式派任。即日起,滎縣糧價由官府操控調節,以前所立之陋規節略,一概作廢。那許強一干犯人,以及漏網同夥,請馬大人依法緝捕懲治。小五犯盜竊之罪,已主動承認不諱,但念在其本意在於扶助災民,並無一分一毫納於私囊,本府認為可以從輕發落。另一竊犯玲瓏,本府需要攜往京城,暫不追究。此間種種公事皆委由馬大人一一安排。」
馬大友站起說道:「下官遵命,不敢有負大人厚愛。」
包拯再拍驚堂木,說道:「退堂!」
堂外圍觀百姓見包拯斷案公正公平,處置有條不紊,無不拍手稱快,高喊「青天大老爺明鑒萬里!」
展昭奉包拯之命,前去河南府拿押京西北路經略使孫英元,臨行前,對柳遲說道:「柳兄弟,展某有一事相托。」
柳遲說道:「展大哥直說無妨,能辦到的,小弟必然盡心儘力。」
展昭說道:「那孫英元乃是封疆大吏,即便奉欽差包大人之命前去捉拿,肯定會遇到不少阻攔,所以我要把精力專註於此。這京西北路又是別人地盤,我恐此案風聲泄露,有人會於包大人回京路上生事冒犯,所以......」
柳遲說道:「展大哥希望我護送包大人回京?」
展昭點頭說道:「正是。柳兄弟武功高強,展某很是放心,但以包大人行事作風,絕不會讓你以百姓的身份,為公事犯險。因此展某托你潛行保護,一來於暗處可以縱觀全局,二來也免得大人為難。」
柳遲說道:「展大哥考慮周到,柳遲應允便是。」
於是二人不舍而別,約在京城重聚。包拯亦不多耽擱,即日便攜玲瓏慶華,押送許氏兄弟回京。
包拯巡狩隊伍離開滎縣,數日後來到河南府與鄭州交界,黃河支流汜水橫跨於此,東行過河要經過一渡口,名曰「孤柏渡」。
渡口原有官驛,日前黃河決堤,汜水泛濫,驛站官卒已經撤離,因此剩下空驛。
當日天色已晚,包拯命隊伍留宿歇息,次晨再渡河東歸。
住宿安排妥當,包拯與公孫策來到渡口視察水文,正要返回,遭三人擋住去路。包拯說道:「本府乃開封府尹包拯,奉旨代天巡狩,視察河災。何人膽敢擋路,報上名來。」
為首一人說道:「當真是包拯包黑子,動手罷。」話畢三人從懷中取出利刃,一起刺向包拯。
公孫策搶在包拯身前,說道:「大人先走!」
那歹徒甲飛起一腳,踢倒公孫策,便要向包拯刺下,結果哐噹一聲,短刀脫手,尚未反應過來,臉上又被飛石打中,血流不止。歹徒乙歹徒丙前赴後繼,皆被不知何處襲來的石子打得頭破血流。
那歹徒甲拱手向四周說道:「在下三兄弟乃是河東三虎,受人所託取這包黑子性命,何方神聖敬請露臉,顯一手高招,我等自然知難而退。」
四下里夜深人靜,哪有半點迴音。歹徒甲心生一計,說道:「既然今夜高人不願露臉,我們明日再來討教,咱們走!」說罷,緩緩後退。
歹徒甲嘴上說走,腳步退得甚慢,突然從地上拾起短刃,奮力朝包拯擲去。那短刃來勢甚急,卻在包拯身前一尺又被石子打掉。
三名歹徒皆是一驚,心想這投擲石子的手法既快又准,勁力之中明顯是手下留情,否則他們數人必定被一擊即死。當下不敢造次,倉皇逃去。
包拯知道有人出手相救,扶起公孫策,拱手道:「多謝英雄出手相救,請閣下出來相見,本府當面答謝。」
月色之下,依然寂靜如初,無人現身應答,包拯再問一遍,仍是沒有迴音。
包拯便說道:「既然不便相見,本府亦不相強,公務在身不便久留,包拯先行謝過。」然後與公孫策返回驛站,告知護衛加強警備。
次日巡狩隊伍過了汜水繼續東行,公孫策對包拯說道:「大人,前面進入鄭州地界,過了鄭州,便到開封府所轄範圍,如果有不明勢力要對大人下手,必會搶在我們到達開封府之前,因此應該快速謹慎前進才對。」
包拯點點頭,說道:「公孫先生認為,昨夜兇徒刺殺本府,是與許氏兄弟中飽河務公帑一案有關?」
公孫策說道:「學生認為,此案可能走漏了風聲,或是展護衛拿捕孫英元,已經驚動了地方勢力,因此他們開始有所行動,企圖刺殺大人或是將許氏兄弟滅口,如此則是死無對證。」
包拯說道:「這班禍國殃民的蟲官巨憝真是目無法紀、窮凶極惡。本府如何會畏懼於此等手段脅迫,但若許氏兄弟遭人滅口,問題可就十分棘手。還是命令大家不得耽擱,儘快前行,以免徒生枝節。」
隊伍前進到滎澤縣,本要在此轉汴河水路,直入開封,奈何又因黃河決堤,要防止河水侵犯京師,因此官府在汴河上游處攔水築壩。這水壩三天才開啟水閘一次,所以汴河間歇斷流,待複流之後方可通船,包拯等人又要在此處耽誤一天。可是這番到來,未及入城,鄭州知府孟海卻親到滎澤郊外迎接。
包拯說道:「孟大人,本府代天巡狩,發生兩件大事,急於回京面聖陳情,一路命人通知各縣各渡的驛站早作準備,但並未通報到鄭州處,為何孟大人竟遠道而來?」
孟海行禮道:「得知大人路過敝境,下官身為鄭州知府,恐轄內縣鎮招呼不周,特意前來迎接,以犒大人路途辛苦奔波。」
包拯說道:「日前河南洪災嚴重,鄭州又是京畿輔郡,孟大人應該著力於災防公務才是,奈何捨本逐末,往返徒勞?」
孟海說道:「包大人代天巡狩,奉欽命秉欽差,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迎包大人如接聖駕,這是為臣本分,何談捨本逐末;為巡狩使列掃除疲憊,此乃公務所責,怎敢說是徒勞?於公於禮,下官不敢有絲毫怠慢,請包大人明鑒。」
包拯起初認為這鄭州知府離開崗位,遠來相迎,必是借犒勞欽差為名,實則拍馬巴結,好為自己前程打算,內心好不鄙視,正要教訓一番。待聽得這位孟大人一番辯駁,咄咄逼人,看上去不像是討好自己。轉念一想:這孟海莫非也是孫英元、許銀堂一夥?假意犒勞,實則乘機加害,抑或將那許氏兄弟滅口。倘若他們真是一夥,倒不如將計就計,設局讓他露出馬腳,將鄭州一干串連的官員,一網打盡。
定計已畢,溫言說道:「孟大人說得在理,適逢汴河暫時未可通航,巡狩隊列暴露郊野,未免有失官家體面,巡狩隊伍食宿一事,便煩請孟大人安排了。」
孟海說道:「包大人言重,此處離鄭州城甚遠,我已經在須水鎮安排妥當,今夜便在鎮上為大人接風,請大人移駕。」
包拯奇道:「此去滎澤縣城才幾里路,到須水鎮路程恐怕得遠上一倍,孟大人如此捨近求遠,可有因由?」
孟海說道:「日前洪災泛濫,淹死餓死百姓甚多,河陰一地爆發瘟疫,疫民湧入滎澤,導致疫情在縣裡傳播開去,數日前方才稍息。下官擔心欽差使列人數眾多,入城之後倘不慎染疫,耽誤大人公務,下官罪莫大焉,百般思量,還是穩妥為上,改在須水接待大人。」
公孫策正想提醒包拯,卻被包拯舉手止住,包拯說道:「孟大人設想周到,本府就客隨主便,傳令隊伍隨孟大人前往須水鎮。」
註:北宋實行路、州、縣三級行政,其中京西路在京城西部,因而得名,宋熙寧五年(1072年)正式分為京西北路、京西南路。京西北路治河南府,管轄河南府、潁昌府,淮寧府,順昌府,大致包括今天的AH省北部,HEN省的大部等。靖康之變后,衣冠南渡,京西北路建制撤銷,但該地成為宋金交戰的主戰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