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拜師(二)
全叔手裡提著幾包物件,顯然是出來買東西,他向柳威道:「少爺啊,你們到郊外獵鷓鴣,收穫如何?」
柳剛這才想起方才獵來的鷓鴣等物,皆在奔逃中漏下了,只得把適才的事說給全叔聽。
全叔道:「定是你又去惹事,可別要連累了少爺。」
柳威道:「剛叔說的都是實話,那幫傢伙壞得很。」
全叔道:「好啦好啦,趕緊先回莊裡沐浴乾淨,慢慢再說。」
柳遲道:「等等,夫人沒有了鷓鴣吃,身子好不了,不如全叔你去買點東西給夫人補身子吧。」柳剛醒悟道:「幸虧你小子記得,老爺吩咐要給夫人打鷓鴣燉湯,這下鷓鴣沒有了,我們去瓦子看看有沒有現成的,買回去給夫人煮著吃罷。」
全叔笑道:「小傢伙倒有心,柳剛你帶他們先回去,我去買了再回。」
柳剛帶二童回了柳庄,向柳閏余說明情由,柳閏余不禁大驚,趕緊仔細看看柳威有沒有哪裡受傷,待見無礙才放心,又叫柳遲過來打量一番,這才讓他們去沐浴。聽得柳剛描述那神秘之人出手相救不求回報,心下感激卻無從報答,頗以為憾。又擔心涇王府的人前來尋釁,於是和薛青商量:「涇王府這邊,我們擅闖私地在先,不知道是否要登門拜訪,道清楚情況,涇王乃是當今八千歲,素有八賢王之名,相信他也不會見責。」
薛青心疼兒子陷險,嗔道:「便是八賢王,府中也有不講理之人,何況他們也未必便認得柳剛,即使認得了,前來找事,天子腳下,哪有草菅人命之理?」
柳閏余細想,也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作罷。
北宋的官員每十日休息一天,稱為旬休,又叫旬假。休息日定在每旬的最後一天,也就是每月初十,二十,二十九,即每月休息三天。但是節日的假期,一年下來竟共有77天。其中大節有五,分別是歲節(春節)、冬至節、寒食節、天慶節、上元節(元宵),每節休假七天;中節有七,分別是聖節(皇帝生日)、夏至、先天節、中元節、下元節、降聖節、臘日(臘八節),每節休假三天;其他小節日不一一列舉,各休一天。要說這先天節,是紀念宋朝皇帝的祖先趙玄朗的生日,在每年農曆七月初一,由宋真宗設立。據《宋史·禮志》記載,「真宗以七月一日聖祖降日為先天節,中書、親王、節度、樞密、三司以下,至駙馬、都尉,詣長春殿,進金縷延壽帶、金絲續命縷,上保生壽酒,改御崇德殿,賜百官飲,如聖節儀。前一日,以金縷延壽帶、金塗銀結續命縷、緋彩羅延壽帶、彩絲續命縷,分賜百官,節日戴以入,禮畢,宴百官於錫慶院。」
這一年先天節,百官宮中宴畢,開始休假,薛震帶了些皇帝賞賜之物前往柳庄,柳閏余夫婦自然設宴接待。入屋后賓主互敘寒暄,薛震道:「這番前來,除了看望你們,還作道別,為兄不日將要赴太原府公幹,尚不知道歸期。」
柳閏余道:「兄長平時負責大內侍衛事務,如何突然要去到太原這麼遠?」
薛震道:「殿前司掌管全國禁軍,大內侍衛事務只是其中一項,這次任務事關機密,不便相告,但將遠離,想起之前說過一事,希望在離京前辦妥,也是我這次來此的目的之一。」
薛青道:「莫非哥哥說的是延請師傅指導威兒學武一事?」
薛震道:「正是,指導威兒尚是其次,為兄這番遠離,甚怕你們沒有照應。」
柳閏余道:「兄長有心,
不過這幾年來,莊裡也未曾有人前來鬧事,況且兄長和那龐大人同朝為官,相信......」
薛震擺擺手,喝了口茶,道:「都指揮使大人,起初相處還覺得他和善大度,頗有宰相氣量,實則卻是笑裡藏刀。」
柳閏余道:「莫非龐大人已找上兄長麻煩?」
薛震道:「龐大人倒未曾如何,只是當日那無賴龐滿,也仗著裙帶關係,當上了副指揮使,屢屢在公家面前言語中傷於我,可見這個小人心胸狹隘。我與他一朝為官,他明面上不敢如何,倘若我離京日久,只怕他乘機暗裡報復你們。」薛
青道:「我們既不在朝廷里做事,平素也安守本分,只怕要抓我們權柄也不容易。」
薛震道:「龐滿平時勾結不少江湖敗類,倘若那些敗類扮作打家劫舍,來騷擾一番,官府也未必能拿他們怎麼著,為兄擔心的事這個。」
薛青面有憂色,柳閏余倒不緊張,安慰妻子道:「萬一來了,要銀兩就給點他們息事寧人罷。」薛震繼續道:「我這次來正要向你們推薦一個人,據我觀察,他為人俠義,武功高強,若是能請過來,我定能十分放心。」
柳閏余喜道:「既然有此人,兄長何不一同請來。」
薛震道:「這個人我也只見過三次,一次在南郊追捕夏國細作,那細作輕功了得,我們大內幾名好手追了半個時辰都沒有趕上,後來甚至失去了他的蹤影,結果此人卻把這細作抓住,綁了給我們。第二次是涇王府的八王爺委託我們從契丹接回兩名大宋密探,在途中卻遭遇契丹高手埋伏,幸得此人出手相救,打退契丹高手,我們才完成任務。」
薛青道:「此人雖然是出手相助,但插手的都是哥哥你替朝中辦的事,只怕並非出於俠義,而是想討個進身,謀取官職罷。」
薛震道:「起初我也是這樣想,雖然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數,但是我想他武功應不在我們大內侍衛之下,既然立了功,我便答應他向朝中舉薦,到殿前做事,但兩次都被他斷然拒絕。」
薛青道:「莫非他不曾向你提任何要求?」
薛震道:「前兩次見面,我連他名字都未曾問得,只見他態度冷淡,似乎對做官沒太大興趣,又是來去匆匆,並無要求什麼報酬。」
薛震又喝了口茶,繼續說道:「之後我命人打探他的下落,都無法尋得他在何處。大內密探何等厲害?要找的人哪有找不著的?可見此人是有心躲避我。直到前不久,我回到家中,他卻已在等我。」
薛青道:「我就知道他定然有求於你。」
薛震笑笑說道:「他確實是來托我辦一件事,我答應了他,並約定如果辦妥,他得允我一件事。他開始略有遲疑,後來便提出一個條件。他說只要不需入朝為官,不需拋頭露面,便可應我要求。」薛青說道:「不知他要哥哥辦什麼事?哥哥可不要輕忽了。」
薛震面色忽然變得沉重:「他托我辦的事情,事關重大,你們知道並無益處。但之前為兄心裡對此事一直也有疑惑,所以索性答應了他,眼下有了眉目,約了他明日碰頭。既然他不願入仕,不如讓妹夫收在府中,有他在莊裡,就無懼龐滿那幫江湖宵小前來打擾。」
柳閏余聞言大喜道:「那明日我們備上厚禮去拜會這位高人。」
薛震道:「此事不宜張揚,就我二人去會他便好。」
次日初午時分,薛震柳閏余輕裝來到城西金明池旁,在一茶寮中等候。不一會,一個農夫裝扮的鄉下人突然坐到薛柳二人桌邊,輕聲道:「薛爺今天帶了賓客?」
薛震見此人甚是面生,也不急於答話。那農夫繼續說:「小人只約薛爺在此見面,何以有賓客同來?」
薛震細聽這聲音,忽然知悟,回道:「原來是先生你,可是怎麼……」
農夫一舉手,示意不用多言,站起身來便走。薛震招呼柳閏余跟上,柳閏余放下些碎銀便急急跟在二人後面,直走出百餘步,到了一顆大樹下,那農夫脫下斗笠,把腰間的葫蘆打開,淋了些許清水在臉上,用手抹了抹。
薛震驚道:「原來先生變了妝,可把薛某給騙過了。」於是向二人相互介紹。柳閏余作揖施禮,十分謙恭,那農夫只是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拱了拱手。
薛震道:「先生所託之事,薛某有了眉目,特來告知。先生之前答應過一事,此刻不知是否仍能算數?」
那農夫道:「王某向不食言,不知道薛爺有何吩咐?」
薛震道:「原來先生貴姓王,那麼王先生,我想請你到我妹婿柳閏余的柳莊上寬住一段日子。」看那農夫一臉疑惑,薛震把柳威滿月,龐滿如何到柳庄鬧事,他師徒如何被打出庄去,日後那龐滿又如何和自己為難的事由解釋了一遍。那農夫仍不作聲,只是默默眺望著遠方。
柳閏余道:「王先生,在下聽薛兄說你為人仗義、武功了得,心中仰慕得緊,犬兒自少就頑劣好動,正希望得蒙先生你指點教育,柳某心裡感激不盡,這府中只管先生來去自如,一切支度都可包在鄙人身上。」
農夫嘿了一聲,抱拳道:「柳爺薛爺過譽,在下倒是聽聞柳爺為人慷慨,好施急義,在開封遠近名聲也甚是響亮。」
柳閏余正欲客氣一番,那農夫卻拉過薛震的手走到一旁,似乎對托薛震所辦之事極為關心。柳閏余也不惱怒,只得站在樹蔭下等侯,只盼舅子所辦之事能讓這位高人滿意。
只見那二人私聊甚久,薛震一直說,農夫偶爾插一兩句,臉色忽爾凝重驚訝,忽爾闊然開朗。約到未中時分,二人才向柳閏余這邊走來。
薛震道:「王先生,明日薛某便要離京,柳府之事,煩請關照。」
那農夫道:「薛爺解答了在下一個疑惑,這個人情我還你便是,太原一行,祝薛爺馬到功成。」接著轉身向柳閏余抱了抱拳,說:「柳爺,在下還有事情需要安排,過兩日再到柳府叨擾。」說畢,戴上斗笠便快步離開,薛柳二人也返回開封。
路上柳閏余讚歎道:「這王先生性格當真直率,也難怪江湖高人行為多有怪誕。」
薛震道:「妹婿所言亦未必矣,那龐滿的師傅,什麼迅雷金爪雷迅,當日神情也是這股怪傲,卻不見得是什麼高人。」柳閏余略一細想,心想也是,便不言語。
二人走到興國寺門前停下,薛震說道:「妹婿,柳庄的事,王先生已答應了,我已可放心,只是太原路遠,此次公務事態尚不明朗,我有點不安之感,你且不必和妹妹提起,免她擔心,自己萬事小心在意,那邊有什麼情況,我會傳信回來。」
柳閏余握著薛震的手道:「兄長放心,保重為上。」說罷從衣袖取出一疊銀票,遞給薛震,說道:「哥哥路上跋涉,少不了用錢的地方,地方官員多需來往,公事方才好辦,這些銀兩哥哥帶去支度支度。」
薛震哈哈大笑:「妹婿真是細心周詳,只是為兄辦事從來直來直去,來往應酬一事,實不在行,路上自有官家打點食宿,這麼多銀兩是用不著的,請妹婿回去告知小妹便可,今日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罷一拱手,往南而去,柳閏余目送舅子走遠,方才回庄。
兩天後,柳閏余正在家中考察柳威功課,柳威正在背誦唐詩《春江花月夜》,當背到「江畔何人初見月」一句,吞吞吐吐,卻忘了詞,柳遲在旁干著急,又是指天,又是畫圓,柳威卻撓頭抓腮都看不明白,薛青看了只是哭笑不得。柳閏余搖了搖頭道:「陳先生一個月前已然教過,如何總記不熟。」
柳威說道:「這詩太長了,如何一下記得這麼多?」
柳閏余道:「遲兒你來背背看。」
柳遲接著背下去:「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這時柳遲瞄了一眼柳威,只覺萬一全篇背誦下來,只怕少爺要受責罰,於是也慢吞吞吐出幾個字:「白雲,白...雲...」
柳閏余道:「遲兒比威兒略好一些,只是在書本上還得多用些功,你倆每天和街上孩童打鬧,鬧得還有些講究,什麼神功、什麼掌法,名堂倒是記得一清二楚,倘若那心思用在功課上,學問定有大成。」
柳威吐了吐舌頭,道:「學問有大成大抵和陳先生一樣無趣,功夫若有大成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柳閏余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正要教訓,全叔進來說:「老爺,庄外一名莊稼漢求見,自稱是舅老爺的朋友。」
柳閏余略一思索,道:「快請!」然後出門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