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總有人兒他要遇見
在陸繾頭疼懷風的同時,裴遠晨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是楚王之後,自幼聰敏乖巧,只可惜,卻是一個不被祝福的孩子。
七歲那年,被大祭司判為災星,隨後母親去世,兄長質秦昏迷不醒,阿姊嫁鄭后病亡,十一歲封君來籍昭后師父顓頊子病亡,親政大典城內失火死傷無數,繼位那一年漢水決堤…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應證這這一預言。
我可能真的是災星吧?
夜深人靜的時候,裴遠晨偶爾也會問自己。
劉夫子告訴他,他不只是裴遠晨,更是大楚的王,無論經歷了什麼,那都是天意,他只有做的更好,為楚國開疆擴土,為楚人鞠躬盡瘁,那才是他存在的意義。
「若是上天降下災禍給我大楚,必然是王上您德行有虧。」
劉夫子如是說。
所以,及冠那一年花朝節,裴遠晨放了一盞河燈許願天佑人民幸福。
然後便是日日夙興夜寐,靡有朝矣。
一日,裴遠晨照例批閱奏摺忙到深夜,忽然聽到一陣鈴聲響起,有一黑衣人驟然出現在殿中問他:「裴遠晨,你可有什麼心愿?」
「閣下是冥界中人?」裴遠晨又批了一本奏摺。
「是。」
那人答:「在下黑無常,你陽壽已盡,特來帶你回閻羅殿轉世」
「哦」聽了這話,裴遠晨沒什麼反應,展開一本新摺子,手下落筆飛快問:「我是怎麼死的?」
「積鬱於心,過勞早亡」
裴遠晨抬頭,放下筆笑了,那笑如冰雪消融,又好似終得解脫,許久,裴遠晨低聲道:
「這個死法,甚好。」
那人一愣。
「有勞閣下」裴遠晨起身,中規中矩的和那人見了一禮道:「我想看看沒有戰火,百姓安居樂業那該是什麼樣子。」
那人沉默幾秒,繼而點頭。
時空斗轉,裴遠晨見商販挑著扁擔走街串巷,垂髫小兒巷口追逐打鬧,恩愛夫妻在田間你儂我儂,鰥寡孤獨皆有所養,朝臣個個以文死諫武死戰為榮,整個國家洋溢著積極向上欣欣向榮的氣氛。
裴遠晨覺得很好,自己終究還是還上了。
還上了自己這個災星帶來的磨難。
「真好,一切都結束了。」裴遠晨閉了眼任憑自己被黑暗吞噬,輕聲許願道:「若有輪迴,我,裴遠晨,不想再來了。」
無邊黑暗中,小小的鈴鐺發出稀碎的響聲,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迎面走來,一手壓在腰間的佩劍上冷聲道:「你是何人?」
成年裴遠晨睜開雙眼,見那少年和自己五官相似也是一驚,面上卻毫無表情,開口道:「孤乃楚王,汝乃何人?」
「籍昭君裴遠晨」少年裴遠晨明顯不信,唰的一聲抽出劍道:「你是何人?為何將我困在此處。」
聽到他的名字,成年裴遠晨一愣。
「你,想回去?」成年裴遠晨問。
「當然」少年裴遠晨不欲與他廢話,一劍架在他脖子上冷聲道:「先生他們還在等我,還請閣下莫要再行個方便,否則莫要怪我不客氣。」
「你的先生」成年裴遠晨品著這幾個字,搖頭道:「那老夫子可會在乎你的死活?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他的道罷了。」
活了二十五年,裴遠晨一直都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具為楚國打仗的行屍走肉,後宮前朝都是波雲詭異,大家各懷心思。劉夫子從小教他喜怒哀樂皆不得現在臉上,能信任的人也一個個不在了,裴遠晨都不知道還能與誰說句真心話,能在誰面前哭一哭笑一笑。
真正的裴遠晨應該是什麼樣子,早就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了。
畢竟就是裴遠晨自己,也不記得上一次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哈哈哈哈哈哈」成年裴遠晨望著勉強維持著表面平靜實則難掩怒火的自己,看到什麼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眼淚,隨手撥開少年裴遠晨的劍,漫不經心的過起招道:「你根本打不過我,何必這麼衝動?」
「他在等我,大家都在等我回去。」少年裴遠晨招招下死手道:「我聽見先生在叫我,出了這麼多事,我不能讓他再擔心了。」
成年裴遠晨仔細看了眼眼前的少年,仔細看去又覺得這人雖然與少年時代的自己容貌體態相似,性格卻要比當年的自己有生氣上不少,忽然靈光一閃,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從來沒有考慮過的猜想:
若是我沒經歷過那些,身邊還有人真的在乎,我,會是怎麼樣的?可會如這個少年一般讓人羨慕?可會如他一般……活的像個人?
在少年裴遠晨不知道第多少次刺過來時成年裴遠晨微微閃身,一改之前以守為攻的作風主動出手右手一扣,把少年裴遠晨的雙手反剪在他身後,左手輕輕覆在他額頭上。
「你做什麼?」少年裴遠晨皺眉甩了甩頭。
成年裴遠晨沒吭聲,凝神細細感受了一番繼而收手道:「果然」
「果然什麼?」少年裴遠晨怒道。
成年裴遠晨望著少年時的自己半晌,突然笑了。
「你終究比我要幸運,真好。」成年裴遠晨由衷道。
少年裴遠晨一臉戒備。
「你我是這世界上最不可能,也最不該刀劍相向的人」成年裴遠晨繼續給另一個自己解釋
「這世上我不該刀劍相向的人,只有先生。」少年裴遠晨冷聲糾正完,手中的寶劍卻收了幾分。
「你對你家先生倒是看重」成年裴遠晨搖搖頭,又伸手拍了拍少年裴遠晨嘆了口氣道:「遠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是裴遠晨,沒有陸繾的裴遠晨。」
少年裴遠晨低頭不語,似乎在考慮這人說的是不是真的。
「放河燈,風信子,生日宴……」成年裴遠晨慢條斯理的一件一件數著少年裴遠晨干過的那些傻事,拖長了尾音道:「遠晨,你並非有意搗亂,不過是不希望她有了別人,你喜歡她,對不對?」
「與你無關。」少年裴遠晨抬頭,手中的寶劍已是出竅三寸道:「要戰便戰,你少打他的主意!」
「你護不住她的」成年裴遠晨搖頭道:「你太小,她雖然聰穎多變,卻始終差了些心狠手辣,對內又向來不設防,鬥不過郢都那些老狐狸的。」
少年裴遠晨動作一滯,好不容易挺起來的氣勢也弱了不少。
「我,我該怎麼做?」少年裴遠晨問,眼色難掩焦急,想也不想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道:「先生,我要怎麼才能護好先生,你我既然是一人,還請閣下教我。」
裴遠晨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少年裴遠晨沉不住氣,還是笑自己白白活了一輩子也沒能遇到讓自己活過來的人,眼淚順著臉頰蜿蜒而下,像極了這玩笑一般的一生。
其實,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雖然都是同一人,可你有關心你的朋友,有愛護你的師長,還有想保護的人,可我什麼都沒有,只能一個人在這蒼茫世間煢煢孑立。
「我要走了,送你一個禮物」裴遠晨答非所問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少年裴遠晨道。
雖然是同一人,裴遠晨突然起了逗一逗少年自己的心思,故作嚴肅道:「遠晨,你知道你先生和風姑娘是什麼關係嗎?」
少年裴遠晨低頭不語。
別人可能看不出,成年裴遠晨好歹也當了快十年的楚王,劉夫子當年為了幫他穩固王位王宮貴女也給他塞了不少,為了名利向他示好的姑娘更是不計其數。雖然娶了以後裴遠晨就將這些姑娘像珍寶般束之高閣,不過是虛情假意還是真情實意裴遠晨還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一看少年裴遠晨的記憶中兩人相處的細節他便知,那兩人雖然關係極好卻絕對無關風月,純粹是兩人有什麼協議互幫互助假裝情侶罷了。
至於少年裴遠晨和風清然單方面明著暗著爭風吃醋那點小心思,成年裴遠晨更是門兒清。
真好,你還是遇到了那個人。
少年郎,我將這一生所有治國理政的經驗與那少得可憐的快樂與幸福的記憶都渡與你,儘可能抹去所有悲傷與不幸,只願你能幸福一生,莫要重蹈覆轍。
「陸繾是女子,不可能娶風姑娘,你還有機會。你若是真心喜歡她,努力變強,讓她看的見你就是。」成年裴遠晨化作熒光前如是說。
「你要幸福啊,少年郎」成年裴遠晨道
那是他一生一次的驚艷,是他盼了一輩子都沒能遇上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