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丁叔嘆了口氣「孩子，雖然復州境內像這樣的山嶺怕是不下百個，周遭村落更是不少，小一些的城市有十幾個，但都沒有你我容身之地。」

林毅聽完只覺得莫名其妙，盯著他看了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怕什麼，他一人，哪怕算多一些，十幾人想將這復州境內山嶺村莊處處查探，怕最少也要個三年五載，復州不行，你我還可以去翼州或者濱州。我不相信他們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就算被找到咱可以再逃。」

「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本想這些年都過去了，我可以放心了，卻不料還是出了岔子。」丁叔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嘴裡反反覆復嘟囔著人算不如天算，看他如此，林毅想著是不是受傷太重，失了心智才這般魔怔。

剛想去將他喚醒，卻見他回身從包裹中掏出一塊黑色方布，方正正像是包裹著什麼東西，遞向林毅面前，林毅雙手接過慢慢的將絨布打開。絨布里包裹著一塊紫黑色紋路的令牌，有巴掌大小，看不出什麼材質，令牌正面刻著一個走獸，龍首獅身，借著月光看去嘴裡的獠牙隱隱泛著寒光，凶神惡煞栩栩如生，林毅將令牌翻了過去，令牌背面上赫然刻著兩個字：林毅。

林毅心中一滯，驚疑的看向他。「這是什麼東西？為何還有我的名字？」

只見他倚靠在大樹上，沉默半晌才緩緩說道：「這是林家的姓名牌，你是林家之後。」

林毅越聽越心驚「林家？什麼林家？」

「這天下分三國汴京，西元，俞普，林家便是我汴京五大家族中的一族。你便是這林家之後。」

林毅愣愣的看著手中紫黑的牌子，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只聽丁叔又繼續說道「我真名喚魏公河，年少時村裡遭了匪寇，家人慘死，幸得恩公搭救，便是你的父親林遠山。恩公見我無依無靠便將我留在身旁，教我讀書傳我功法。」念及此處他不由得嗚咽了起來，就連眼眶都有些發紅。「當年我與師父奉皇命尋得太古東都王圖，不曾想事情竟會暴露，師父偷偷將地字閣的高手喚來想將計就計，卻不料地字閣人馬突然倒戈相向，我們兵敗如山倒，最後也只能逃遁，到了末路，師父命他與林沖二人護師娘先走，他留下阻敵，可沒過多久他們仍是追了上來，將我們三人逼向絕處，無奈之下我們投了崖。」

「可能上天也不忍如此對待林家，這萬丈懸崖我跌落在古樹上卻苟活了下來，只是輕傷，待我尋得師娘時，師娘卻不如我這般幸運，但也還有一口氣，她將你託付與我，讓我帶著你趕緊逃遁。我本想帶你回林家，但師娘不依，她讓我帶你去深山牧林，遠離權謀爭鬥，過閑雲野鶴的平凡生活。我只得答應。」

林毅聽著雙手不由得攥了起來，隱隱的關節都有些泛白，兩眼有些酸澀，他站起身來眼睛死死盯著他，顫聲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現在才告訴我。」

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最後變成了大吼：「我父母被人所害，你不教我武功報仇也就算了，你還騙我說，我父母是遭了天災不幸身亡，天天教我捕魚采山，圍獸捕獵。須彌時間你所作所為對的起他們嗎？」

「我，我也有想過，但師傅師娘都慘遭毒害，你一人......」魏公河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是師傅師娘獨子，我定是要保下二老留下的一絲香火傳承。」

林毅此刻面無表情，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驅不散他心中的悲涼。

「我父母是被何人所害？」林毅聲音有些幽冷的道。

魏公河看著此時的林毅，心裡有些心疼，但還是說出了口。「當年是董家為首，帶著張家的人聯合地字閣的細作一同反的水。」

林毅猛的站起身來，背轉過去，鼻子一酸，眼淚再也止不住了，順著臉頰啪嗒啪嗒掉落在地面。強挺著聲音「是被屬下和朋友出賣了嗎？」

見魏公河並未回答，林毅又說道：「丁叔，我並不是指責你，我父母蒙塵，做子女的未盡孝道，報不報是一說，能不能報是另一說，你是我世間唯一的親人了，你不該瞞我騙我，也不該對我自己的人生指手畫腳。您說對嗎？」說完林毅的身影就沒入了樹叢中。

魏公河想起身去追，但渾身經脈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心念轉想這個時候他或許應該靜一靜吧，突然知曉此事任誰一時都難以接受，這些年魏公河又當爹又當媽把林毅拉扯大，是不容易但說到底，畢竟不是真父子，有時這深淺他也不好掌握。失了雙親林毅性子本身就有些戾氣，但好在他天性善良乖巧，也從未有過過激的行為，相反因為失了雙親，隱隱讓魏公河覺得，他比同齡的孩子要懂事不少，便由著他去了。

細雨微涼，從天空中洋洋洒洒，傾覆了整片山野農田，田林間蟲鳴蛙聲接連不斷，天地間雷鳴電閃響徹宇內。

林毅枯坐在一處巨石之上，任憑微風撫著細雨，粘濕了他的鞋襪衣衫。他愣愣的看著被風吹過的長草，在黑夜之中無助的搖曳。

他的心裡亂亂的，有憤恨，有不甘，有難過，也有幾分無助。

他怨毒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離世經仇。

他不甘自己人生，為什麼會有這麼的平凡渺小。

這一刻他迷失了，在這灰暗的世界里，他想不通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明為什麼命運會為他勾畫出這樣的安排。

覺得自己像風暴里的一葉扁舟，無情的風，狂暴的浪，無時無刻不在沖刷著自己，站在孤舟上在浩瀚的大海中搖曳。

這一刻他有些不敢面對這慘痛的人生，該死的生活連這最後一絲憧憬都要被磨滅，自己的生活竟然半分由不得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怎辦才好，憤恨，無邊的憤恨，心裡像有一隻掙脫束縛的野獸在拚命的撕扯，所到之處一片狼藉，以往曾和父母的種種幻想，此刻也在自己腦海中分崩離析。

林毅心中頓時升起滔天的恨意，雙手握的連關節都有些泛白，雙眼微紅，青筋暴起。

「董家！董家！！董家！！！」

天地間好似只剩下這兩字，在山林清谷間悠悠的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