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雷鳴(1)
「我爸還能喘氣時,老是不厭其煩地跟我說,少不管不顧地在財物上撒火,誰的都應該一視同仁。」王鍵宇抱著手肘輕輕靠在門框上,迴廊的陰影遮掩了半個身子,聲音帶著絲絲的戲謔。
「真他媽的沒錯,」張智宇猛地轉過身子,猙獰地吼了起來,「但關你屁事!」
王健宇嘲弄似的敞開手臂,一副無奈的模樣,毫不掩飾地大聲嘲笑起來。
張智宇壓抑許久的怒火被徹底引燃,還沒等理智先一步按捺住怒火,收在腰間的手槍已經指向了對方的胸膛。
數秒鐘的沉寂。
王健宇的肌肉纖維清晰可見,根根蟒蛇似的青筋纏繞在裸露的小臂上,無人啟動餐廳的照明,本應燦爛的午後陽光,已被窒息般的黯淡墨綠全然遮蔽。
滿地的餐具嘩啦作響,他向前邁步了,陰影覆蓋著他的面孔,只剩下堅毅的下顎。
鏡片曝露在微不足道的光照中,橢圓的陰影掠下面頰,他的神色看不出一絲情感的流露,就像一塊堅硬的大理石板。
已經無法回頭了。
「停下。」張智宇厲聲怒吼,伴隨清脆的「咔噠」聲,一同撕裂了壓抑死寂的空氣。
「哇哦!」王健宇剎住了車,他終於表露出少許情感,嘴角抿了起來,露出挖苦一般的微笑,他慢慢後退了幾步,「我強烈建議您收起那把槍,我只是想與你商量一下情況。」
張智宇在內心舒了口氣,抬起了半邊眉毛以示回應,黑洞洞的槍口反而更加堅定地直指那具退回陰影中的身體。
「我想為你提供一些建議,強烈的建議。」王健宇悄無聲息地向前走去,就像一條蟒蛇,滑行在滿地的金屬餐具間。他靠近了餐桌,坐了上去,拎起渾圓的玻璃茶壺,為自己倒了杯水,「我準備前往新城,我建議你跟我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憑什麼?」張智宇端著手槍,一步步向前方的男子移動,「憑什麼我要離開安全的房屋,做你的傻逼小跟班?」
乒。
杯身粉身碎骨,杯中的水灑得滿桌都是。
「別亂動。」張智宇貼近了桌沿,厲聲警告道,「把手掌亮出來。」
「天,不巧傷到我,你可就玩完了。」王健宇的嘴唇輕微地扯動了一下,「你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吧?我就是想談談。」
鋼粒擠壓空氣,迸射出響烈的爆鳴,直直貫穿了王健宇。由額頭而入,旋轉著粉碎了整個腦袋。雪白的骨骼殘片,粉嫩的軟體組織,洋洋洒洒,隨著「啪」的一聲,拍打在牆面潔白的瓷板,留下難看的污漬。
張智宇幻想自己扣下了扳機。
「繼續解釋吧。」
「來之不易啊,嗯?」王健宇譏諷道,輕輕放下了茶壺,「怎麼說呢?首先是我的車,你朋友的院子不允許人隨便開進來。那輛車可價值不菲,我不捨得被某些混蛋摧毀,或是更糟的,偷走。」
「就這?」張智宇嗤之以鼻。
「別,就這麼一小會都有四條蜥蜴找死來了。車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我們的命,我好不容易看到個活人,不想就這麼看著他死在這裡。」王健宇的神色變得凝重了,「不瞞你說,新區將成為最危險的地方,很快會有人把這裡鬧得天翻地覆。」
「有功夫擔心這個,」張智宇抬了抬眉毛,「你不如就跟我待在這裡算了,我幫你把車關到車庫裡去,車庫就在屋后。」
「聽好了,就算這間屋子也不能久留,你也看到那兩具屍體了?我在你之後溜到了那個房間,那房間里的輻射很強!強到離譜了,簡直就像炸了一顆小核彈。另外車庫已經空了,塌了一半,不論你的朋友是誰,他都已經全身而退了,留下了一堆爛攤子。」
「那麼你準備去哪呢?大天才?」張智宇挖苦道,「要不幹脆跑到阻斷場外?」
「沒錯,我們就是要離開新區,越遠越好。」
「媽的,」人中泌出薄薄的一層汗滴,張智宇用另一隻衣袖匆忙抹了抹,「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王鍵宇沉重地嘆了口氣,輕輕抬起兩根手指,反覆搓擦著額頭。
「你不會真的認為我怕你?」王健宇抬起頭,語氣冰冷緩慢。短暫的情感流露石沉大海,面孔再無任何情緒的表現,他的眸子無比漆黑,張智宇無法穿透它的層層黑暗,一絲恐懼猛然掠過頭腦,張智宇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槍托。
「這柄手槍的初速762米。」張智宇虛張聲勢地說道,緩緩向後退去,製造射擊距離,「我覺得你應該跪下,手指抱向腦後。」
「然後一槍射爆老子的腦袋?」王健宇輕蔑地輕笑幾聲,沉重地放下端在手中的水壺。
無能為力,這是極端的噩夢。驚慌轉瞬之間死死纏住了他的每一寸肌膚,血肉,深入骨髓。
敲詐似的動作趨勢騙走了食指下壓的力度,子彈爆鳴而出,彷彿擠壓出一片真空,撕裂了一切,空氣高昂的尖叫似乎蒙蔽了他的聽力,更粉碎了他的思維。
頭腦迸作無數碎片飛散,就像一片片粉碎的玻璃,它們共同映射出同一道影像,那是獵豹般躍起的王健宇。子彈彷彿凍結在空氣中,金屬彈頭稍稍露於槍口之外,王健宇同樣微微騰起於地面,五官扭曲,面目猙獰。
砰。
琥珀般醇厚的陶瓷地面崩出無數飛濺的粉末。束手無策的恐懼,情感向離析的思維發動新一輪衝擊,將其徹底粉碎。
不可思議的速度。張智宇射出了第二顆子彈。萬物彷彿淪落作單純幀數的變換,張智宇能清晰地注視到王健宇的一系列動作,但卻無能為力,他沒辦法移動手臂,或是採取任何措施,只能望著那顆子彈與其擦身而過。
王健宇墜落在地,高高昂起面龐,迅速逼向自己......
嘶。
張智宇愣愣地瞪著左胸膛,黑色的刀柄纏繞著無數細微的紋路,刀身直直撕裂衣物,突破護具,沒入胸腔。
開始時,只是夾雜著陣痛的暈頭轉向,緊接著是撕裂般的痛苦,血液包裹住刀鋒,心臟進行著最後的痙攣。他甚至感覺得到血管中血的流動,停擺肉體中的最後一批鮮血,急劇地沖刷起血管,大多則只能向外部迸射而出。
耳鳴,就像那間屋子裡的電磁聲。
防彈衣包裹住了濕稠的血水,血很快浸透了衣衫,順著縫隙小股地濺出,沿著衣物下圍流淌而出。
疼痛蒙蔽了視覺,視線越發模糊,無形的薄膜縈繞著無法形容的色彩漩渦吞噬著萬物。張智宇覺得自己像一條魚,透過魚缸拱形的玻璃向外望去,過於清澈的水不斷蕩漾著,忽明忽暗。
刀子堵死了破碎的泵站,金屬異物帶來的疼痛,卻隨著頭痛欲裂而逐漸黯淡。
張智宇感受到了身體控制權的流失,他希望站在原地,儘可能避免刀鋒與血肉的摩擦。然而只能踉踉蹌蹌地後退,想要扶住刀柄,卻無意間推動了刀刃。
雷鳴,張智宇隱約察覺到了雷鳴聲,爆裂之聲震懾了萬物。墨綠色陰空彷若一頭無可描述的龐大巨獸,無盡的深空即是它的腹腔,憤怒的長嘯化作爆響的轟鳴,整個世界彷彿隨著頻率而顫抖。雷鳴似乎源源不斷,音調卻在末端轉而變得難以置信的尖銳,抑如厲聲尖叫的警笛,寰宇中長鳴的鐘聲。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瞬間,他望到的是王健宇。
那張滿是譏諷的面孔,在魚缸的扭曲下劇烈地顫動。
「醒過來,睡美人。」
聲音滿是挖苦和嘲諷,或許還有絲絲的憐憫?
「你可什麼事都沒有,我只是給你免費補了一課。」
夜空並不是陰冷得密不透風,無數蓬勃的光團觸手可及,又似乎僅僅是模糊的幻影。
「嗨,嗨嗨!別裝死......哦,天,我忘了個重要的問題。」
聲音若有若無,空靈卻意外的清晰,在耳邊打著旋。黑暗中,彷彿有什麼在不斷怪異地扭個不停。
嗤。
「完事了。」
黑暗中的事物剎那間明了,就像一隻拖著膨脹肚子,竭力撲騰的飛蛾。
「呃......我艹!」張智宇猛然清醒了,無意義的機械波逆向折返入耳,隨後的是胸口刺骨的劇痛。
他手腳並用掙扎著後退,直到觸碰到牆壁,發了瘋似的撕開紫紅色布料,甩開浸濕的防彈襯衫.....
胸膛完好無損,僅僅覆著一層略微濕黏的血水,沿著肌肉線條滾下猩紅的血珠。
「這......」
張智宇拚命揉按,撫摸著自己的胸口,那裡本應有一道駭人的創口。
黑色的刀柄纏繞著無數細微的紋路,刀身直直撕裂衣物,突破護具,沒入胸腔。
噴濺四處的血污證明了這一事實。
「這......這他媽......怎......」
「我不是很喜歡提起這件事,也難怪你會抓起那把槍,」王健宇自高臨下地盯著張智宇,「我是中權政府委派的唯一合法軍火商,健宇科技的首席執行官,國家級工程師,少將軍銜,雖然我沒念過軍校也沒服過任何兵役,」他抽出了那把黑亮的匕首,「我的孩子,它主要是碳的聚合物和金屬纖維,我還沒想到給它取什麼名字好。」
「不......我......」張智宇驚魂未定地瞪著遍地的鮮血,「你是……」
「我?我只是隨處可見的紈絝子弟罷了。」王健宇隨意地將匕首收入腰部褲帶的夾層,「那些血?這是那枚導彈贈予的禮物。」
「導彈?」張智宇直起身子,瞥了眼浸泡血泊中的手槍,整理著衣衫,「什麼導彈?」
「在今天的零時,全世界的每一座新城都結結實實挨了顆導彈,來源不明。」王健宇摸索著,掏出一顆香煙,「你還不知道?輻射在最近幾小時內已經造成了很大影響,通俗來講,我們和那些蜥蜴都成了羅伯和死侍,只是我還不確定缺胳膊斷腿丟腦袋是否還能復原。」
不遠的窗外,一道閃電猛地撕開天空的腹部,紫紅的能量洪流翻滾其中。
雷聲轟響。
「新區不存在暴風雨。」張智宇的視線越過面前的男子,望向窗外,「新城甚至沒有下過雨。」
「嗯,是很反常,」王健宇拾起了手槍,用力甩了甩粘在上面的血,「都死了,什麼都死了。軍隊警察全部失聯,我聯繫了至少十個街區的駐軍和警局,沒有任何應答。處理阻斷場的混蛋們估計也死了,要不就是瘋了,這雨大概率是城市的循環出了大毛病。」
「我要趕回健宇科技,你想要跟我來嗎?如果一切順利,我可以為你提供安全的住所和充足的物資,這是我的特權。」他手握槍管,將武器遞還給它的主人,「另外,這一切都只是建議,我當然不會把你怎麼樣。」
閃電青藍色的裂痕剎那間將墨綠的天空撕開一道巨大的創口,回蕩的電光照亮了男子冷峻的面龐,相較於威脅,他的面容似乎更多的只是請求。
張智宇接過了那柄遞來的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