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暴雨（1）
隔離區的實效應了它的名頭。掠過阻斷場的瞬間，張智宇注意到地圖上線條和色彩的變幻，舊的圖像在瞬息中黯淡，色彩湮滅，線條崩散，新的圖像在同一時刻誕生，浮現，交替，融作嶄新的世界。
王健宇啟動了全景模式，汽車的四壁剎那間化作簡單的框架，張智宇瞥見了滾動著的球狀車輪，漆黑的旋渦，銀色的雨水化作零落的線條。
驅動器關閉，汽車卻沒有減速，直直向著前方密集的雨幕衝撞。滾燙的車身，雨滴尚未觸及便蒸騰消散，轉而凝結成霧，被密密麻麻銀色的疾矢割裂，細碎的水珠隨後凝聚，伴著奔騰而下的水珠再度墜落。
張智宇看著地圖中猛然浮現的一個個龐大的橙色亮點，它們霎時明晰，那是一隊側翻的中型運輸車。灰色線條勾勒了扭曲破碎的鋼鐵車身，千瘡百孔。數十米外的前方，貨艙被熔出的巨大孔洞赫然而現，地圖中稀微的白色搖曳在整齊的切口周圍，化作漣漪般擴散的裂痕。而跳躍的橙紅，是熊熊燃著的烈焰。
殘骸迎面撲來，剎那間籠罩了整個視野，側翻的底板外側不翼而飛，殘片囂張地向著高空伸展，向下流瀉出雨的小流。
「艹！」王健宇甚至沒有完整地發出一個音節。
碰撞。
后翼騰空，汽車幾乎翻轉，人工智慧恰當地轉換了驅動的方向和程度，囊式內艙減緩了衝擊，兩車結結實實地嵌在一處，焦黑的零件四散翻飛，四周大股的滾燙水浪高高湧起，青色的閃電不斷撕裂漆黑的深空，無數飛濺的雨水隨之閃耀。
張智宇怔怔地瞪著可怕的褶皺逐漸爬上汽車前蓋。
雷霆轟鳴炸裂，接連不斷，連地殼都不住地顫抖。
「艹！」王健宇拼了命地翻轉方向盤，艱難地將殘破的車頭轉向一側，汽車嘶鳴著停止了移動。
「不要停！」艾里森雙手抱緊了頭，蜷縮成一團，「隨便開到哪！千萬別在這停下！」
張智宇終於注意到了，撕裂無盡深空的不是閃電，震撼金屬地殼的不是雷鳴。
交通系統已陷入徹底的混亂，它應著菲利普驅動器及私人飛行器的普及而產生，和全球網相同，都是菲利普公司的附屬產物。每一束霓虹光纖都對應著一架飛行器的航線，系統不斷地評估出最完美的路途，幾乎排除了所有的犯罪臨時潛逃，或是突發事故。
過去，當夜幕降臨，有條不紊的霓虹通道霎時遍布陰空，隨著無數飛行器的疾駛而消散。當霓虹般的光芒閃耀著猛然刺過天際，會有人默默讚歎著它們寒冷卻震撼人心的色彩。
當下，光纖仍然遍布著整片天空，稜角分明閃耀刺目的無數各色激光，彷若瞬息萬變的星雲，極度的混亂，閃爍不定。
時間指向下午4：23，天空卻呈現著死一般的黑暗。
無數飛行器尖嘯著掠過不斷壓低的黑雲，電閃雷鳴，不計其數的導彈，粒子束，離子束甚至將青色的雷霆撕成碎屑，在虹膜刻下青黑色的殘影。深空乍然不時亮如白晝，隨後凋落，數以百計的高能粒子將整個世界燃燒作蒼白的烈焰。
王健宇再次啟動汽車，張智宇瞥到了他正死力咬著嘴唇，雙手青筋暴起，撕扯外人看來並不存在的全息方向盤。
轟！
那輛貨車的殘骸猛地騰起衝天的火柱，淹沒在耀眼的橘黃之中，不復存在。強烈的震動甚至干擾了汽車系統的平衡操作，火光四溢，焦黑的零件燃著烈焰，自數十米高空直墜而下。
「開車！開車！開車！」艾里森厲聲高吼，慌張地拚命轉過頭去，隔離門力場閃耀著炫目的藍光。
「不！剎車！有狙擊炮！」聯邦男子隨後揮拳死力敲打王健宇的椅背。
「艹你媽，老子知道！」王健宇破口大罵。
汽車橫向漂移而過，十數米外，烈焰再次騰起，龐大的火柱猛地炸裂，如炫目的花瓣般展開，徹底粉碎了廣場地面，裂痕直直延伸至數十米之外。
汽車飛馳而過，頭頂，無數激光同一時刻閃耀著將萬物切割粉碎，身側，不斷是金屬零件子彈般橫飛，雨幕洗刷著斷壁殘垣，翻動的烈焰如蝴蝶般顫抖。
戰爭。
「脈衝待機！」王健宇隔著整個世界震耳欲聾的尖叫厲聲怒吼，「給我他媽集中注意力！」
「我知道！」
怪異的感覺，張智宇覺得自己彷彿置身事外，彷彿正躺在一張很不舒服的床上，而非端坐在這烈焰與暴雨橫飛的世界中央。
被褥正緊緊捆縛手腳，就像是那該死章魚觸手的觸感！他輕輕握緊武器引擎的投影，感受著指甲稍稍陷入皮膚，以及電磁在遙感手套上微弱的阻力，好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紗。
該死，這可不行！
天空不時爆裂出巨大的火團，膨脹出耀眼的橘黃色光球，逐漸被橙紅包裹，再度膨脹。戰機殘留的骸骨燃燒著墜下，砸落到距千米之下的地面。火焰隨之崩散，熔岩般四處流溢，隨足以震撼寰宇的衝擊隨著二次的爆炸而迸裂。
無數圓盤狀的消防機器人盤旋著掠過低空，試圖補救勢不可擋的烈焰，前仆後繼。遍地墜毀的機器人浸泡在水中，泄露的化學物質溶於雨水，不斷湧起濃白的泡沫。
遍地屍骸，要麼只是不可辨認的一團血肉，血水隨著流淌的雨水匯聚，要麼化為焦黑的粉末，勉強維持軀身的形態，隨著陰冷的雨幕，逐漸消融，無數殘肢內臟浸泡在翻湧滾滾白浪的積水之中，在車輪的席捲下碾作淤泥。痛苦隨著骸骨的散落而消逝，死亡的剎那定格了一切。
汽車飛馳而過，直直穿梭在烈焰和暴雨交雜纏繞的戰場中心。
新城的設計沒有考慮到下滲，如今，暴雨瓢潑在永恆的晴日，自然早已將城市吞噬。水流化作無數屍身的墳場，倖存者是存在的，它們絕望地向著轟鳴的引擎揮舞手臂，殘破不堪，彷若慘遭丟棄的碎布人偶。
「一......一架飛行器正在追蹤我們！」地圖猛地閃爍起急促的紅光，張智宇慌忙解除了礙事的警告模式。那架飛行器自數百米高的天空躲避了幾束粒子束，逐漸下壓，減速，開始與三人的汽車保持起相對運動。
「艹你媽，」王健宇低聲嘶吼，「都他媽的閉嘴！還有個五十六米，咱們就安他媽的全了！」
正前方，全城最高的建築正孤獨地挺立著，兩千米高聳的巔峰四周不斷炸裂著雷霆，腰身附擁著新區劃一的大廈，盤旋著燃著的戰機，爆射的高能光束將交通線路撕扯粉碎。它是舊時代的遺民，在金屬框架間，霓虹光芒變換照舊，無數斑斕的條狀光束緩緩移動著，千瘡百孔。
耳膜適應了穿透汽車的無休止的聚能和爆炸，萬物都在凄厲地慘叫不停，張智宇感受得到頭骨內空腔里的聲音，尖銳的哨音在顱內傳導回蕩。
「艹！艹！艹！」艾里森崩潰似的高聲尖叫那個單詞。
汽車發瘋似的轉向，張智宇幾乎被狠狠甩到王健宇身上，他死死攥住那縹緲的操作桿，僅顯現在自身眼鏡之中的全息圖像。
張智宇注視著雨的旋渦，迴旋著向外擴散。
他終於發覺了千米高空滾動的烈焰，大股的烈焰噴濺出龐大的橙紅花團，燃燒的殘骸緩緩下墜，逐漸加速。那是一架失控的飛機，直直衝著歷史的遺迹撞去。
「開槍！開槍！」王健宇的怒吼意外地空靈，彷彿隔著一層吹彈可破的薄膜。
世界瞬間明晰，前方，堆疊而起的金屬，無比龐大的一攤殘骸，化作璀璨天空下漆黑的側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迎面撲來。
張智宇怒吼著，死力拽下並不存在的雙桿。
轟！
烈焰膨脹而起。那是四輛糾纏一處的裝甲車，密集的子彈風捲殘雲，火星四濺，直到那大堆的金屬乍然裂開。火焰在那一瞬間吞沒了萬物，猛地被橙紅籠罩，色彩囂狂地奔涌著，卻被四壁無形的屏障遮擋，無奈的嘶吼，隨雨滴遠遠跌到了後方。
汽車粉碎了殘留的路障，扭曲彎折的焦黑金屬枯枝般脆弱。
金屬低沉刺耳的悲鳴。張智宇瞪著大廈的上端，一架飛行器滑翔著，猩紅的集束離子刺破了下方模糊的霓虹，與兩千米高的大樓融而為一。
「這......」王健宇喃喃自語的聲音，他也看到了環繞著大廈盤旋的那架戰機。
飛行器猛地炸開絢爛的火光，離子束戛然而止，火團迅速綻放，卻在激光交織的天空之上黯淡，衝擊向外擴散，雨水迅速鼓起均勻的銀球，那是來自隔離區的炮火。
它是不是動了？
張智宇怔怔地望向那棟建築，無休止的雜訊似乎陷入沉寂，淪為嗡響的耳鳴。他卻聆聽到了大廈垂死的尖叫，玻璃熔融的嘶鳴，框架崩塌的呻.吟。
「天啊。」他聽得到艾里森恐懼的呢喃。
屹立數百年的大廈轟然坍塌，離子束切割的瘡口融成的赤紅熔岩向下滾落。支架所剩無幾，也再無法承受上方數百米高建築的重量。大廈發出駭人的尖叫，轟然坍塌。殘肢絕望地戳向殘留的軀身，脆弱的骨肉霎時破散開來，騰起無數的碎片。霓虹光輝死命眨著眼，緊接著徹底淪入黑暗，火光四射，不斷驟起的爆炸自腰腹處蔓至整座大廈，轉瞬間淪為千米高度的橙黃色爆炸帶。破碎的建築，隨著如注的暴雨，不住炸裂的火光，共同砸向千米下方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