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後餘生(4)
第一頭蜥蜴闖入房間,半露著裝甲的合金下以紅為主調的襯衫,防彈頭盔裹著腦袋,短粗的脖頸暴露在外。它在破碎的房門前停留了片刻,抬起一根食指,示意另一隻蜥蜴停下腳步。
第二頭蜥蜴屏住了嘶啞的呼吸,鬆開持槍的左臂,匕首出鞘,濕漉漉的長舌舔了舔沒有嘴唇的嘴巴,尖端觸碰到了鼻翼凹陷的杏仁狀孔洞。它裸露著壯碩的雙臂,肌肉線條分明,黛色鱗甲如金屬般閃耀著光澤,鮮血仍從防彈裝甲的裂痕中流出。
首先進入視線的,是紅白色的塑化隔板,接壤地面與長空,成為屏風似的牆壁,剛好遮掩了視線,密不透風。左右兩側露出狹窄的小徑,同樣在圍牆的圍堵之下。
紅衣蜥蜴兇惡地眯起了橙紅的圓眼珠,扣動扳機。嚴實的牆壁不堪一擊,波紋蕩漾起來,塑化材料竭盡全力試圖抵擋,卻無法逃離撕裂解體的結局,燃起火光,摔向後方的隔板。然而,尚存的殘骸再次併攏聚合,中央孔洞處燃燒著的火焰緩緩熄滅。
匕首蜥蜴收起獠牙,不屑地急促喘息一聲。它右手持著突擊手槍,匕首反握,示意自己的同伴隨自己沿左側幾步外的通路行進。
兩頭怪物魚貫而入。
更多的紅白牆壁,更多狹窄的小徑,幾乎將整座房間切割得支離破碎。牆壁甚至遮擋了陽光,地面插滿了被血水浸泡,破碎的尖刀般的玻璃,那是坍塌的天頂和第一頭蜥蜴人的血水。
血肉,兩頭怪物留意到了棕黃色污血自前方的一張屏障底部擴散而出。
紅衣蜥蜴磕了磕利齒,右腿後撤充當支撐,發瘋般左右掃射起來。燃燒的塑化物四散翻飛,子彈嵌入粉碎了重重阻隔,甚至命中真正的四壁隨後炸開。個別深入的甚至將牆壁內部的電路撕裂,孔洞間爆炸起成串的青藍色火光,隨後個別牆壁驟然坍塌,絕大部分依舊艱難地維持著挺立的姿態。
紅衣蜥蜴抬起了滾燙的槍口,整座迷宮已然破爛不堪,卻依舊維持著通道與牆壁。
匕首蜥蜴注意到了最左側,一張突兀而又完好無損的牆壁連接了兩側屏障的截口。
扣動扳機。
子彈風捲殘雲,屏障蕩然無存,破碎的塑化材料洋洋洒洒,化作風中折翼的飛蝶,燃燒著墜落而下。
空無一物,除了牆壁內部的電路不斷爆裂出青紫色的火光。
破破爛爛隨著空氣飄舞破碎的屏障,窸窸窣窣,束束陽光順其悄然滑落,照耀著清晨濕潤氣息間飄舞的塵埃。
匕首蜥蜴瞥到了那隻怪物殘存的屍骸,仰天咆哮,嘶啞卻尖銳,迴響在層層疊疊的屏障之間。
後方屏障猛地散落,柯爾特手槍直抵紅衣蜥蜴頭盔間的縫隙。
前方屏障狠狠甩向旁側,切爾希陰沉著面孔,野獸般一躍而起,五指扣住匕首蜥蜴的頭顱。
紅衣蜥蜴在剎那間作出反應,槍托狠狠擊向後方,身體向著右前方偏轉。
匕首蜥蜴對準少女粉嫩的面頰揮出刀刃。
砰。
切爾希的拇指死力刺向怪物裸露的眼珠,刀刃如流水般掠過少女的頭顱,她厲聲怒吼著,咆哮著,同怪物的凄厲尖嘯混合一起,張智宇不由得陣陣膽寒。
簡單的邏輯判斷,張智宇輕鬆躲避了紅衣蜥蜴的槍托,子彈予以回應,削掉了怪物的半隻咽喉。
匕首蜥蜴向後轟然栽倒。
紅衣蜥蜴甩開步槍,搖搖晃晃地後退,手掌拚命堵住噴泉般濺射鮮血的咽喉,但血水依舊如注,濃稠的棕黃色濁血從每手指的一道縫隙中大股噴涌,看得到一收一縮的破碎氣管,血肉模糊。
怪物橙紅色瞳孔時而放大,時而緊縮,它踉踉蹌蹌地後退,艱難地拔出刀子,在潑灑的璀璨白光間顯得明晃晃的。
匕首蜥蜴迅速撐起了身體,橙紅色的眼珠忽明忽暗,流動的色彩淪為明滅的死水,顯露出原本渾濁的濃黑色。
張智宇抓住射擊的機會,步步逼近失去戰鬥能力的怪物,它見狀縮成一團,護甲在彈片的衝擊下逐漸碎裂出無數細密的痕迹,鍍金彈身粉身碎骨,壓扁的彈頭紛紛墜落,於陽光下滾落起金光閃閃的微塵。
匕首蜥蜴拾起刀子,發瘋般嘶吼起來。切爾希卻乍然閃現,粉紅的長發輕輕飄起,閃耀出奪目的霓虹,一絲冷笑悄然浮現。
刀刃出鞘。
這三個混蛋的武器說不定還要嚴格的身份證明,張智宇不太確定,但他很明確,匕首除外。
尖刀刺入紅衣蜥蜴的腦殼,沿著下顎直抵到顱骨內部。
切爾希仍在糾纏著最後一頭怪物,張智宇迴轉身體,狠狠拔出刀子,紅衣蜥蜴的頭蓋骨被活活撕成了兩半。最後一頭怪物踉蹌著後退,摔在破敗不堪的牆壁上,將它壓得粉碎,重重地跌倒在地,武器甩出很遠。它的瞳孔仍在流溢著橙紅色,卻失去了神采。
他望向切爾希,切爾希還正狠狠毆打著它,不起作用,但製造了足夠的混亂。
女孩似乎察覺到了視線,死力揮出最後一拳,回眸,髮絲迎著虛無的氣流柔軟地騰起,四目相對,女孩露出了一絲由衷的笑容,儘管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依舊浸著波光,微微蕩漾著,直到她眯起雙眼,纖長的睫毛幾近併攏。
女孩鬆開了暈頭轉向的怪物,騰空而起,飄向房間另一端的男子,距離幾步時,卻消逝無蹤。
「啊,不好意思啊,」女孩再次顯現,向後墜落,穩穩落地,她又一次恢復了往日的無憂無慮,「那幫混蛋毀掉了部分投射設備,所以我的活動範圍又一次縮小咯!」
「別在意那些,我會修好你的。至於你,」張智宇覺得撂狠話的時間到了,儘管他明白,這頭野獸無法理解自己的哪怕一個音節,他抬起槍口,蜥蜴人還沒緩過神來,掙扎著試圖舉起兩隻前臂,「恭喜你啊,進錯房子了!」
砰。
十多分鐘后,從未燃起的篝火第一次在院內點起來了。熊熊烈焰搖曳著身軀,濃煙翻滾著不可名狀的身姿,火星濺射,只可惜這裡沒什麼可使其蔓延的東西。說是兩人,實際上只是張智宇在獨自工作,切爾希於空中滑翔著飛來飛去,說些不算有趣的俏皮話。
植物都死了,化作枯乾的焦骨。他隱約記得房子里的某個角落堆積著不少橡木傢具,只要切成小塊就可以解決。烈焰直衝雲天,三頭蜥蜴怪物的殘軀蓬髮出濃烈的焦味。切爾希提議,要將它們的腦袋留作紀念,也留作一個警告,警告所有沒事找事的怪物滾遠些。所以張智宇將它們作為柵欄上的萬聖裝飾,鋼鐵則化作猛獸的脊樑。
莫名其妙的,蒼穹再也不那麼剔透明凈了,難以形容,似乎蒙上了一層模糊的幕布,說是黯淡的藍色,還不如形容作泛藍的煙灰。這個角度,海洋被前方,甚至更遠處的建築遮蔽了,但他聽得到海浪湧上沙灘之聲,浸染著沙礫,拍打著礁石。
開始起風了。
他坐在草坪上,撫摸著枯萎的草莖,切爾希輕輕依靠於肩膀,難得地安靜下來,若有所思地望向長空。
不時會有汽車飛馳而過,不時會有汽車燃燒著橫衝直撞,不時會有惶恐的蜥蜴怪物悄悄溜過,不時會有瘋狂的蜥蜴怪物手持武器追殺搏鬥,不時會有爆炸的衝擊震蕩著萬物,不時會有燃燒著的殘骸於青空留下焦痕。
新區已然化作地獄,一片混亂,到處都是不可辨認的屍骸,到處都是廢墟,昔日天堂般的城市,如今已然化作焦炭......
切爾希美麗的臉龐靠得更近了,趴在自己的肩膀上,似乎睡著了,精緻的臉蛋卻又憂心忡忡的。
「我得出去一趟,」他呢喃似的說著,「切爾希,不用理這些火焰,它們待會會熄滅的。」
「你要......去找那個人嗎?」切爾希睜開了雙眼,似乎有些懶散,而那羽毛般濃密的睫毛在微微顫抖著,她抬起了貼著那只有力臂膀的面頰,卻匆匆地垂下頭去,「那個很黑的人?真的有那個必要嗎?」
「沒錯。」張智宇輕輕嘆息著。
「我們......」女孩似乎想到了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囁嚅著,她的聲音是如此的低落,又如此的輕柔,「還會見面的,對吧?」
「一定。」他轉身擁住了虛幻的少女,緩緩湊到她的耳畔,感受著髮絲微弱的阻力,「你怎麼這樣想?我只是......出去一趟,確認一件事情,我會回來的,一定會的,哪怕是世界末日。」
少女閉上雙眼,默默點了點頭,她的眼角似乎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著。
「哪怕是世界末日。」
一小時后,全副武裝的張智宇踏上了新區的街頭。他點燃了一根香煙,塞入口中,輕輕吐出淺淡的煙圈,望著它們消逝殆盡。
是老毛病了。
他走在黯淡無光的世界里,沿著街道,望著枯萎的樹木,望著橫屍的動物,望著化為灰燼的改造植物。它們沒有任何變化,那是死亡,死亡在四處蔓延。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總是後知後覺。
這不是什麼外星入侵,不是什麼地獄降臨,那三頭怪物,曾經都是人類。那些怪物,尖嘯著自相殘殺的蜥蜴人,它們曾經都是人類,有著自己的家庭,事業,人生,它們都是活生生的人類。如今,卻只是兇殘的野獸。
張智宇知道自己騙了切爾希,那個家……已經令他膽寒了,但是情感呢?也許都還在,也許早已破滅無從尋找了。
只是不值得自己留在那了。
希望切爾希真的只是部個性過了頭的人工智慧了。
張智宇只是覺得自己必須離開,至於真正的原因,他也不清楚。想到在結束一些必須處理的事情后,在更遠的未來,自己會去哪裡,會做什麼,他不知道,只是愈發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彷彿忘卻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
張智宇只是走著,走在末世中,走在蠻荒與死亡四處蔓延的末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