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極地夜航

徘徊在最後的四節乘客車廂中，風希試圖從那些沙丁魚罐頭一般破破爛爛生活窘困的窮人的麻木的神情上找到一絲其他的情緒。

哪怕是憤怒，不甘。

「噹啷啷！噹啷啷！」

突然風希身後傳來一陣敲打罐子的聲音，就像是鍋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發出的清脆悅耳的聲響。

「開飯啦！」

一個披上了沾滿污漬已經看不出來原本顏色的圍兜站在這節車廂的門前，身後還跟著三位和他同樣打扮的列兵，他們的手裡各自提著兩個散發著騰騰熱氣的大桶。

聽到開飯的喊聲，這些乘客彷彿像是早已經訓練好的，熟練的將前方座位上的桌板放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擺上自己的早已經使用過不知多少次的一次性餐具，等待著來自威爾福德號的投喂。

為首的那個列兵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大勺，自大桶里舀起一勺食物，熟練而又準確的盛放到一名乘客的「餐具」里，稀薄到晶瑩剔透的黃色湯汁帶著兩塊三厘米大小的土豆塊，以及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牛肉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讓風希暗暗稱奇的是，那列兵每一次盛飯的間隔都是1.23秒，是從桶里舀出到乘客碗里的時間，每一次他都能精準的把控好食物的量，每人兩塊土豆一塊牛肉，絲毫不差。

風希相信就這已經形成肌肉記憶牢牢刻在身體上的本能技藝放在前星環時代怕是要被冠上一個「舀飯仙人」的名頭廣為流傳。

列兵們的動作很快，沒有留給風希多少思考的時間，便已經接近了她。於是風希緊靠著車廂另一邊的門，給這些列兵在狹窄的廊道上讓出充足的空間，以防被對方發現。

這節車廂是第十七節車廂，剩下的最後一節是列兵休息室，風希並不認為這些列兵會吃這些食物，單單兩塊土豆以及一塊足以忽略不計的牛肉粒不足以補充他們長時間巡邏所消耗的熱量，因此在給最後一位乘客發放完食物后，他們有很大的可能會原路返回。

在意識海中分析出列兵們的行動軌跡后，她下意識的留心起走道兩邊乘客的神色，依舊是一副空洞的表情，儘管在不停的將食物填入嘴裡，但是只是對於生命的補充，這些食物彷彿對於早已飢腸轆轆的他們沒有絲毫的吸引力。

「這種食物吃過太多次了，連抱怨的心情都沒有了嗎？」

風希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這些食物已經比她想象中的不知名的黑糊糊要好太多了，只是，顯然人們的精神狀態已經匱乏到一個極低的界限了，如果沒有外界的衝擊，這輛列車也遲早要走向完結。

這輛列車擁有著在完善不過的超穩定結構，然而柯蒂斯的存在卻讓這一結構中所蘊含的循環無法進行下去，但是一旦失去了柯蒂斯，這輛列車卻是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抵禦外界的感染體。

當然解決這一切的辦法也有，那就是走下列車。

「叮！」

一聲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響直擊她的腦海，風希循著聲音望過去，只見列車兩旁一直僅僅閉合的金屬隔板正緩緩的分開，被擋住的窗正在重新的回到人們的視野。

一望無際的雪原堅冰掩蓋著的曲折曲折的海岸線，直蔓延到遙遠的天那頭，影影綽綽的幾座高聳的冰川在遠處巍然聳立，晶瑩的泛著光輝。

純潔，爛漫，即使是在黑夜，那乍眼的白卻是不顯的突兀，割裂，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黑白兩色，相濡交融。

「哇！」

看到那純潔又絲毫不顯的單調的色彩，原本臉上麻木一成不變的人們紛紛側目，空洞的眸子里倒映著白茫茫的一片，熠熠生輝，重新煥發了動人的光彩。

惚的，一道燦爛壯美、千變萬化的漂亮光帶滑過夜空。綺麗無比，極光時而像高聳在頭頂的漂亮圓柱，時而又捲成螺旋形的絲帶，有時，極光彷彿是傳奇中天女手中慢舞的彩色飄帶，變化迅猛，轉瞬即逝，有時又象天涯一縷淡淡的煙靄，久久不動。

有時似漫天光箭從天而降，幾乎舉手可觸，有時又象原子彈爆炸后的蘑菇雲騰空而起，令人望而生畏。在自然界中還沒有哪種現象能與之媲美。

然而任何彩極光有時消失時間極短，如同節日的焰火在空中出現一下就消逝得無影無蹤，有時卻可以在蒼穹之中輝映幾個小時，有時像一條彩帶，有時像一團火焰，有時像一張五光十色的巨大銀幕，有的顏色紛紜，變幻無窮，有的僅呈銀白色，如同棉絮、白雲，凝固不變，有的特別光亮、掩去星月的光輝。

有的呢又非常清淡，恍若一束青絲，有的結構單一，狀如一彎弧光，呈現淡綠、微紅的色調，有的如同綵綢或緞帶拋向天空，上下飄舞、翻動，有的軟如紗巾，隨風飄動，呈現出紫色、深紅的顏色有時極光消失在地平線上，如同晨光曙色，有時極光如山茶吐艷，一片火紅，有時極光密聚一起如同窗帘慢帳，有時它又射出很多光束，猶如孔雀開屏，蝶翼飄舞。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歡迎舞會。

這就是極地，人類文明的禁區，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創作被保留的最原始的一塊地方。

不要說那些乘客了，就連早已經見慣了大場面的風希也已經看呆了。她清冷的眸子中裝滿了那燦爛而又變化多姿的極光，深深的陶醉了。

「嗡～！嗡～！」

突然，聽覺系統自動捕捉到的一段低頻的聲波將風希從夢幻中拉回了現實，那聲波經過她的神經系統的分析，聽起來像是多種變化多端的聲音，旋轉的顫音、嘎嘎叫、似鐘聲、尖銳的啪啪聲與近似推動生鏽門板的聲音。

「高音的共鳴哨聲與尖叫，多變的滴答聲與咯咯聲，讓人聯想到一隊交響樂隊，有時又有如貓叫或小鳥的啁啾聲。」

風希的腦海里突然蹦出了這樣一句讚歌。待她回味過來其中的意味就要去追尋時，聲波突兀的消失了。

「鯨……鯨歌？」

風希自存儲晶元中只得找出這樣一個辭彙來描繪她所聽到的奇妙的「音樂」。

魚類所發出的聲音人類是聽不到的，但是某些種類的鯨（比如座頭鯨）常常發出的聲音模式卻是可以通過儀器來預測而重複的，因此鯨類學家將其比喻為人類世界中的「歌」聲。

「這裡的尤克薩隆極其稀薄就算了，又怎麼會有鯨魚？那生物真的還存在嗎？」風希有些震驚，現在她已經可以百分百的確定那段低頻聲波正是來自一頭不知品種的鯨魚了，但是她想不到可以自星環時代人為的大滅絕中存活下來的鯨類是什麼品種，對方好像又潛入了深不見底的湖底了。

「算了……有緣總會相遇的。」

風希微微頷首，再次看了一眼那些乘客眼中升起的那一絲希望，悄然的離開了這節車廂，原路返回。

她此刻突然明白了柯蒂斯這樣做的目的，他不是不明白永恆列車的弊端，但是在他的掌控下，在這個永恆列車駛向末途前，他總會帶領他們走向希望之地。

輕車熟路的穿過倉庫車廂，在第八節車廂與第九節車廂之間的廊道中，風希停下了她的腳步。在她的面前，一名短髮青年正悠閑的守在艙門前，若有所思的盯著風希所在的位置。

「現身吧，我早已經發現你的存在了。」

不知過了多久，諸葛雲率先打破了沉默，雲淡風輕的對著前方的空氣自言自語。

風希也不知道對方是否是在故意詐自己，只是津津有味的看著諸葛雲在一旁進行他頗有意思的「表演」。

「唉，還是不死心嗎？非要我說出來？」諸葛雲終於停下了動作，很傷腦筋的看著眼前的空氣。

「我的新型機體在以往的『亂流』的基礎上做了全面的提升，即使還是沒有超出A級的桎梏，但還是觸摸到了那一層界限，你完全可以將我當做一個A+級的對手看待。」諸葛雲一反之前表現出來的冷靜，滔滔不絕的講述著自己機體的實力。

「我早在干擾屏蔽這威爾福德號的監控系統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一段突兀的電磁效應，儘管很是微弱，但是卻瞞不過我的眼睛，在你冒險追上我的時候，不惜滲透出一絲氣息的時候，更是讓我確定了你的存在。」

儘管諸葛雲將的有理有據，但風希卻是一臉平靜的站在原地，目光不斷在他新的塗裝外觀上遊離。

「還不出來嗎？非讓我叫出你的名字，對嗎？」諸葛雲傷腦筋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露出一臉臭屁的表情看著風希所在的位置。

「我親愛的隊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