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痛苦和有趣
符奚坐在屋頂,他右手微撐支著腦袋,嘴角噙著笑瞧著下面的混亂場面。
他忽然扯掉胳膊上包紮的布條,才癒合的傷口被大力撕開鮮血涌了出來,他看著滴落在瓦片的鮮血抿著嘴搖了搖頭,蘇東旭那個蠢貨估計還要好一會才會發現他的人早已被自己殺了。
他冷笑一聲:「真是天真!」慢慢擦拭手中的利刃,思緒慢慢飄遠。
母親長年被鎖在房裡,她每日瘋了一般捶射門窗,想要衝破房門得見天日。
他那時還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鎖著母親,又為什麼再也不肯見他。
母親總是瘋瘋癲癲的,有時候叫他乖兒有時恨不得殺了他,他縮在門外的花壇里,聽著她沒日沒夜的凄厲尖叫,他又怕又不忍心,躲著人砸了鎖放母親出來。
她得了救卻鼓著眼睛驚恐地退進了裡屋,好像不認識他一般,忽然驚叫一聲反應過來:「你這個勿吉①賤種,如果你沒有這層血脈,我也不會和我的符郎分開,也不遭受如此冷落,你這個小雜種,你怎麼不去死。」
她像瘋了一樣揮手掄打他,手打累了便抓著茶杯茶壺扔過來,嘴裡不停的詛咒著。
「不是我,不是我,一切都是勿吉人的錯,他們綁了母親,逼得我不得不做,我不得不做,我好恨,我好恨......你這個小怪物,你給我去死,我打死你!」
他不知道是疼還是冷,渾身麻木著一點痛的感覺也沒有,只是被打翻了下意識去摸自己的頭臉,摸出了一手臉的黏膩鮮血。
那腥甜的鐵鏽味道他至今也忘不了,每次斬殺敵人聞到這熟悉的味道,他都會止不住的戰慄熱血沸騰,那是一種病態的狂熱,是曾經的憤怒,是他年幼時無法抵抗的傷害,深深紮根在了血肉里。
母親許是覺得不解氣,拽住他的衣領將他拖出去,他掙脫不得,也沒有力氣掙脫,只能獃獃地盯著自己裸著的腳尖和身後蜿蜒平行的拖行痕迹。
母親把他甩在院子外的湖邊,猙獰著面容低頭看他,忽然尖叫著笑開了:「小雜種,勿吉小雜種哈哈哈哈,小雜種,你去死吧!」
說罷狠狠將他推下水,他穿的單薄,冬日裡的湖水冰涼刺骨,他突然一改麻木,拚命地往岸上爬。
她忽然跪下來,近乎祈求地看著他,臉上涕淚縱橫:「奚兒,奚兒,別掙扎了,母親求你了。」
「聽母親的話好嗎?你下去吧,這樣你解脫了,母親也解脫了,我們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母親求你了。」
這是她第一次稱呼自己為他的母親,在她殺他的時候。
他什麼也聽不見,只知道水裡太冷了,他想上去,只能拚命的摳緊岸邊的石頭,摳的滿手鮮血也不肯停下。
她才換上不到片刻的溫暖臉龐,此刻又難堪地猙獰了起來,抬腳狠狠碾上他的雙手,獰笑著將他踢了下去。
他記得自己沉在湖底,轉眼就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卻在陰冷的屋子裡,門外傳來父親冷冷的聲音:「想入我的眼也不是不可以,以後你就做瑜兒的影子,做我符家的死士。」
「你要時刻記住,你只是我手邊一把趁手的刀,不配再有別的奢望。」
從此他被送進了符家死士訓練場,成了那個所謂優秀大哥符瑜的影子,保護他替他解決掉所有麻煩,精疲力盡晝夜不歇,於屍山血海中一點點搏出活路。
他不記得曾經自己竟有那樣的意志,若換做如今,大概早早便鬆了手一了百了。
只是可惜,符家辛苦訓練出來的死士,符瑜一點也沒能享受到,日後全都要進自己這個勿吉雜種的手裡。
便是恨煞我折辱我又如何?營碌一場轉頭空,何至於何至於,真是可笑至極!
似乎是痛苦的回憶叫他難受,他忽然顫抖起來,整個人坐不穩似地倒在瓦片上。
手臂上的刺痛令他回神,他眸色一暗,輕輕闔上了眼睛。
他這一生在爛泥里掙扎,在誰眼裡都是雜種、死士,無人問津也無人愛過,好像他天生就是不配的。
可悲的是,這筆賬他根本不知道該找誰去算,有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恨誰,他一直覺得這個世界麻木又無趣得緊,卻又不甘心就這麼離開人間,可是活著總要找點樂趣。
直到蘇東旭找上了他,一切才開始有了源頭和歸宿。
看著別人在自己身上費盡心機卻求而不得,實在是一件勉強算得上有趣的事。
他看著匕首上的血跡,十分嫌惡的皺了皺眉,仔細擦拭乾凈。
忽然下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裝模作樣做派,是蘇東旭派人來了,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驀地抬手將匕首狠狠扎進肩頭仰躺著摔了下去。
有了這條深可見骨的傷疤,他才就能脫身。
他因為失血過多整個人虛弱無力,身上透著刺骨的冷,眼裡灰敗一片,看到蘇東旭走近,努力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賢侄,今晚是什麼情況?」蘇東旭圍著他焦急地打轉,卻對他背上的傷口和順手臂而下的血跡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