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分道郁林終
平台上數支飛鷹鉤飛出,正好抓住山洞頂部的崖壁,兵士從平台上飛身盪向洞中,人剛飛到洞中間,便臨空一個跟斗,雙腳纏住樹繩,倒懸在空中,兵士雙手插向背部,掏出一隻木匣子,兵士端在手中,連連激發,洞中的僚子大部中招。其中兩名兵士直撲守在洞口的僚子,一陣急射,四名僚子中箭倒地。爨量見兵士得手,一聲令下,剩餘兵士從平台上沖了下去,沖在前面的手中長矛擲出,剛好將巧成一列的三個僚子穿了串。平日靜如處子的爨量,這時手握青峰刃,身如雲中燕,劍身輕抖,幾個僚子喉部便噴出血霧。片刻間,洞中數十名僚子全被捕殺。僚子們剛才殞命前的慘叫都被洞外瀑布的咆哮聲掩蓋,爨量一刻不停的衝進了洞口。
眾人穿過一條很長的隧道,來到一處水槽,爨量率先下到水中,剛一轉頭便看到幾十雙眼睛直直的盯著自己,見慣世面的他也被嚇出一身冷汗。爨量立在原處與數十雙眼睛對視了一會,發現這些關在木柵欄里的人如殭屍一般,他想起了僚子剛才說的僮僕。見這些僮僕都沒有反應,爨量便示意兵士們悄悄下到水槽里,眾人趴在水槽邊上,正下方是一個圓形法壇,下面的景象嚇得所有人頓失魂魄,泡在水槽里不敢動彈。
法壇上燈火通明,四周有十幾根石柱,每根柱子上吊著具裸屍,屍首的頭部漆黑髮亮沒有毛髮。法壇中央擺著一圈淌血的頭顱,每個顱腔里都有一些活物在爬,密密麻麻的向腦漿裡面鑽,看情形,像是在用人的腦漿餵養它們。兩名巫師站在圈外,巫師頭上扎著椎髻,黑袍黑面,手上的長指甲沾滿了血。
兩個僚子放下一具屍首,一名巫師上前,用一根血淋淋的竹片小心翼翼地割下屍首的頭。爨量發現,屍首脖子上的不是人頭,而是人頭大小的黑蜘蛛。爨家長期跟僚子、僰人、昆明族這些蠻夷打交道,所以他識得這些蜘蛛正是蠻夷巫師經常餵養的嗜血蛛,這種蜘蛛奇毒無比,專吸人血。巫師把嗜血蛛按在身旁的石槽里,然後拿起匕首在它身上捅了一刀,一股黑血噴出,順著石槽流向另一頭的石窠,窠子已開始滿溢。另一個巫師見血放干,便吩咐僚子拉過來一個僮僕放在石台上,巫師手起刀落,將僮僕的頭砍了下來,令人稱奇的是,被砍的僮僕居然沒吭一聲。僚子捧起剛砍下的頭顱放在了廣場中央的圓圈裡,幾個活物迅速爬了進去,腦漿子立刻被翻出來溢了一地。巫師從布口袋裡掏出一隻嗜血蛛扣在了屍首脖子上,僚子將巫師處理完的屍首重新吊了起來。
法壇的另一側,一人盤腿坐在地毯上,與僚子不同,此人束髮盤髻,身穿漢人服飾,手上搭著拂塵,一副術士打扮。術士身後掛著一幅圖,圖中的場景與法壇上情形相似,只是嗜血蛛換成了螭龍。龍口中吐著血柱,圖的最上方寫著三個上古文字,爨量認出是「煉血圖」。
僚子把取了蛛的屍首扔到一旁的屍車上,然後把一車屍首吊到爨量和兵士隱藏的水槽里,一具具淌著污血的無頭屍順著水流向隧道口飄過來,幾個膽小的兵士趴在水槽內吐了起來。爨量知是隱藏不住了,就在他一聲令下,眾人翻身跳入法壇的時候,水槽里的水頃刻陷了下去,一個大漩渦將眾人和無頭屍一起卷了進去。
爨量感覺自己像一葉扁舟在暗黑的夜裡隨著惡浪翻滾。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絲亮光出現在他眼前,亮光越來越近,他伸出雙手拚命向上游,想換口氣,可不管他怎麼努力,總是到不了水面,一張嘴水灌進了喉嚨。最後他拼盡全力向上一躍,一股污水從他嘴裡噴出來,周圍的人張大嘴不停叫著,可他完全聽不見,他坐起身來又咳出幾口水。
爨量被旁人扶著站起身,發現原來身在剛才捕殺僚子的山洞,旁邊十幾具一絲不掛的無頭屍趴在地上。爨量定了定神,手拍向腰間,青峰劍還在。他不停喘著粗氣,吹得柳須微微上翹。他茫然看了看四周,努力定了定睛,猛的站起身,拔劍在手,對部下命令道:「再殺進去,不能讓朴義跑了。」說完,眾人在爨量帶領下又衝進了洞口。
水牢里的僮僕依然直勾勾地睜著雙眼,廣場上除了數不清的人頭和幾具無頭屍外,巫師、術士還有僚子都不見了蹤影。爨量看了看石壁上的「煉血圖」,轉身來到盛血的石窠,拿劍在血池裡攪了攪,然後提了起來,剛才沒入血中的一截變得通紅,就像在爐中燒熔了一樣,旁邊的兵士都驚奇的往後退了退,爨量抖了抖劍身,紅色慢慢變成了烏黑色。
爨量拿起劍轉身來到「煉血圖」前,就在他望著石壁出神的時候,身後兵士一聲慘叫倒在地上,接著瘋狂抓撓著全身,臉部、脖子已經抓出了道道血痕,兵士張大嘴渾身抽搐。不到一會,一堆黑色的小蜘蛛如潮水一樣從兵士口中涌了出來。其他人個個驚恐萬分,爨量見狀,急令退出山洞。
法壇中間的人頭瞬間爬出來無數只小蜘蛛,向兵士撲了過來,洞中立刻亂成一團。幾個來不及躲閃的兵士被黑色的蜘蛛潮吞沒。眾人在洞中痛苦掙扎,蜘蛛唯獨繞開爨量。
爨量來不及細想,扯下牆上的「煉血圖」向隧道口跑去,蜘蛛潮在後面窮追不捨,幾個兵士緊跟在他身後。剛跑出洞口,他突然感覺胸中一股熱血上涌,直接頂到了喉嚨里,身體一晃,險些摔倒。爨量杵劍穩住重心,嘴裡一口污血噴出。就在他倒地瞬間,模糊的見到一團火光從頭頂劃了過去,緊接著整個人失去了知覺。
晨曦微光,爨熊檢視著夜戰的慘烈,哪知片刻的鬆懈險些送了自己性命。幸好多年征戰練就的本能反應讓他在箭矢即將刺面的瞬間迅速用手中殘刃格擋開,身體順勢一個側閃,箭簇扎進了他身後的馬屍。爨熊頭也不回,就勢翻身躍到馬屍背後隱蔽起來,人剛落地,便向營地喊了一聲:「防箭。」
河面上一陣密集的箭簇向營地壓了過來,還沒睜開眼的爨家部曲防禦不及,多有中箭。僥倖躲過的兵士立刻趴在了地上,懸崖腳下的兵士組織起盾牌陣向河邊推進過來。
爨熊轉身看到河面上十幾隻大船向岸邊逼了過來,眼看就要在棧橋靠岸,他想不到吳軍反撲的這麼快,才幾個時辰居然從水上調來援軍。河面的箭雨還沒停,岸上只能被動防禦,根本沒有空隙反擊,如果船靠岸,吳軍衝殺過來,爨熊幾乎無還手之力。兵家言「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昨夜爨熊借天時之便,突然襲擊,打的陶淑措手不及;今晨,運兵回營的吳軍,憑地利之優,強攻反擊,讓南中先鋒手足無措。
河面突然傳來了一聲「咔嚓」。爨熊感覺聲響不對,猛的睜開雙眼望向河面。上游飛來無數投石打在吳軍艦船上,剛才的聲響是箭樓被打穿的聲音。投石剛停,火箭便飛了過去,吳軍迅速調轉攻擊方向迎擊。
爨熊向上游望去,爨字大旗掛在主艦船的桅杆上。他喜出望外,原來是爨谷率領的南中主力正好趕到。爨熊見戰場局勢扭轉,迅速布陣還擊,岸上兵士抓住吳軍無暇顧及的時機,在棧橋排開輪射陣,一排排火箭向艦船激射。
河面上,孟氏兄弟各帶一隻快船,向吳軍船隊沖了過去,船上的兵士旋起點著火油的飛石,向艦船拋擲。飛石有的纏在桅杆上,有的纏住船舷邊上的弓箭兵。孟氏兄弟的快船正對吳軍船頭,船上的吳軍弓箭兵攻擊面狹小,射出的箭大多落在快船兩邊。就在快船要撞上艦首的時候,孟氏兄弟點燃了船頭的火簍,快船上的人在兩船相撞的瞬間跳入水中。最前面的兩艘吳軍艦船燃起大火,幾名被燒著的吳軍兵士栽入水中。
經過岸上水面的輪番攻擊,吳軍十幾艘艦船上都燃起火來。爨谷船隊的幾十艘大船陸續加入戰鬥,狹窄的紅河被大小戰船擠得幾乎斷流。吳軍見寡不敵眾,各船急忙收了攻勢,調轉船頭,一邊撲火,一邊盪開大漿,向下游逃遁而去。
繞開岸上的崖壁,爨谷將船隊停靠到岸邊,出征的各家部曲陸續登岸。各大姓頭領商議:就剛才的紅河戰事來觀,陶家在步頭水路各關隘肯定布有重兵,水戰更是吳軍所長。於是爨谷決定棄水路,沿陸路直抵交趾城下。
爨谷、爨熊兄弟二人坐在中軍帳里討論戰事。爨熊緊鎖著眉頭,略有所思,爨谷見他心事重重,便開解道:「二弟乃飛軍都尉,當年北上蜀中,面對曹氏十萬大軍,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今日小戰,為何愁眉不展。」爨熊回道:「兄長有所不知,就此戰而論,陶璜統帥的吳軍戰力絕不在曹氏之下,我南中子弟雖有十萬之眾,但多數未經沙場歷練。昨晚弟只是僥倖得勝,今日若不是兄長及時趕到,怕是要出師不利。此次南征兄長還是謹慎為好。」爨谷安慰道:「二弟說的是,南征交州,不僅關乎南中的生死存亡,更關係爨家的興衰榮辱,哪怕是九死一生,也只能放手一搏。咱們兄弟三人還有其他當家的只要齊心協力、同戰共謀,就算他陶璜赤壁周公再世,也抵擋不了我南中十萬子弟。」爨熊見兄長意志堅決,也不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拱手向爨谷回道:「弟誓死效命。」
各大姓當家陸續來到中軍帳。孟氏兄弟剛拿下一陣,情緒高昂,孟干叫嚷道:「孫吳陶家不過如此,破交趾指日可待。」其他當家的有的不以為然,有的隨聲附和。正當眾人議論正酣的時候,李松咳嗽著破門而入,急聲報道:「主帥大人,三將軍在前往郁林途中身中巫毒,昏迷不醒。」爨谷、爨熊聽完,大驚失色,爨谷忙問道:「三弟現在何處?」李松回道:「已送回興古,末將尋了僚子巫醫正在醫治。」爨熊問李松經過,李松將沿途情況大致說了一遍。爨谷、爨熊心頭沉重,一時失語,眾人也不知如何安慰。
爨谷深知兵貴神速,必須在陶璜設防不足的情況下,兵臨交趾,速戰速決。交州沃野,一馬平川,出師告捷的十萬南中大軍勢如破竹,向交趾急行而去。
孟氏兄弟命偏將高舉著自家纛旗,聲勢浩蕩地沿著南水向郁林進發。孟通不解的問道:「兄長為何自薦前往郁林阻援。」孟乾笑道:「你有所不知,郁林才是你我兄弟建功立業的地方。」孟通不解,想再問,但見兄長胸有成竹,也只好作罷。
交趾城內。
陶府里傳來一聲聲瘮人的慘叫,叫聲驚得府上下人個個戰慄不安。象牙床上四五個壯漢壓住陶淑,醫官滿頭大汗地擦著他腿上的墨血。陶淑臉色煞白、嘴唇發烏,在床上拚命掙扎。床旁邊擺著一個竹制案台,一名披髮跣足、赤身紋面的蠻子在台上架著葯爐,旁邊放著開山斧。蠻子口中念念有詞,雙手舉起碩大的鱷魚頭骨,慢慢罩在了葯爐上。
陶淑竭嘶底里地叫道:「父親,救我!」,陶璜面無表情的背對象牙床,自顧轉著手中的竹柄匕首。猛然間,他一轉身,將匕首狠狠的插在竹台上,順手抄起開山斧,接著來到床前,一腳踹開醫官,抬手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