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雨夜荒宅
山上萬事好,下山半步難。
荊有餘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句話。他辭別南極仙翁,帶好隨身法寶和靈丹,駕遁光離了仙山,眼看天色漸晚,路少行人,便飄悠悠降落人間。
按說,他大可閒遊三山悶踏五嶽,過幾天逍遙快活的日子。只是他被勸退崑崙,心頭實在憋著一把火,決定在人間干出一番事業,好讓昆崙山上眾修真不敢看他笑話。
只是他上山日久,對人間之事難免疏忽。比如此時此刻,他與一眾路人一起在這無人居住的荒宅大屋中避雨。
本來,他晃晃身子便在千里之外,何需避雨?只是一時動了個體察世情的念頭,便在大雨傾盆之時,隨著一眾客商躲進這所破敗宅院。客商中有人籠起一堆火,眾人圍著取暖;有人拿出乾糧,分給眾人;更有人尋得后廚,點燃灶火,燒水烹茶,洗了幾個半破的瓷碗,盛出熱茶來。
「小兄弟,也來喝口熱茶暖暖身子。」一名長須漢子招呼他。
小兄弟?這稱呼乍聽可真陌生。
荊有餘少年上山,飛升無望,長生有術,瞧來不過二十齣頭。他接過瓷碗,瞧了瞧碗里茶湯,一時百感交集。他修道多年,早斷了煙火食物,平日所飲儘是清露玉泉,這碗熱茶端在手裡,倒教他不知所措。
眼看眾人招呼著飲茶,他苦笑一聲,捧著茶碗一飲而盡,正要遞還回去,卻見那長須漢子笑道:「好小子,喝得乾淨。」荊有餘一愣,耳聽旁人哎呦幾聲,個個軟倒在地。
蒙汗藥啊?!荊有餘哭笑不得,自己下山第一口,喝的居然是蒙汗藥茶。罷了罷了,他手一放鬆,瓷碗摔裂,身子也假作昏暈,倒在地上。
那長須漢子見眾人皆倒,只有自己的一名同伴還站著,便招呼道:「還等什麼,快取了財物。」那同伴年紀較輕,身穿青袍。他應了一聲,從袍袖中抽出一條口袋,挨個搜羅昏倒諸人身上的財物。長須漢子走到一人身邊,抬腿照著那人頂門便踢,青袍客制止道:「欸!咱們求財便是,何須傷人?」長須漢子斜他一眼:「你還想當好人?須知既入此道,便再難回頭。」說著一腳踢出,這一下若是踢實在了,地上那人登時便是腦漿迸裂。青袍客哎了一聲,搶步上前,斜斜踢腿,擋開這一下。
長須漢子一怔,怒道:「好!好!我今天非殺得一個不剩,看你護不護的住。」說罷俯身一掌擊下。這一掌惡風疾狠,想來不善。青袍客勾手擒拿,順勢向外一推,攔在長須漢子身前。長須漢面露猙獰,雙掌變爪,十指如鉤,惡狠狠地拿向青袍客。青袍客輕嘆一聲,翻腕亮掌,掌勢如雲,穩住架勢。
荊有餘瞧得一頭霧水,他若是出手,制服二賊不過彈指。但二人居然自己打了起來,卻大出他意料之外。眼看二人你來我往,難分勝負,只是青袍客攻少守多,似是未盡全力。二人激斗正酣,忽聽房樑上有人冷笑一聲,一個人影飄然而下。長須漢子與青袍客都是一怔,連忙止住攻勢。二賊吃驚不小,荊有餘更是大驚,這二賊心懷叵測,暗中下藥,荊有餘未能事先覺察,也還罷了。只是他崑崙散仙之體,靈覺非凡人可比,怎能連房樑上潛伏有人都發現不得?
只見那人一身黑衣,戴一副青面獠牙的鬼臉面具,對二賊道:「你們便是羅三虎、葉二郎么?」長須漢子咬牙道:「你是哪裡來的?」那人冷冷地瞥他一眼,道:「半個月前,小月山清虛觀,殺了兩個道士的,便是你羅三虎么?」長須漢子正是羅三虎,他倒也乾脆,直承道:「是又如何?」青袍客葉二郎驚訝道:「你說把他們打暈了……」「哈哈哈哈……」那人大笑道:「你這種蠢才,也學人做賊?」
羅三虎怒道:「是我殺的,你要怎的?你又要怎的?」他問的是葉二郎和那黑衣人。黑衣人嘆道:「莫說你身上少說十七八條命案,單論清虛觀的兩位道士,與我生前有恩,便不能放你偷生。」羅三虎還沒想明白什麼叫生前有恩,只見那黑衣人輕輕彈指,旁邊火堆中猛然爆起一團青色火焰,瞬間將羅三虎吞沒。這青焰燃得極快,羅三虎未及喊叫出聲,便已化作飛灰。黑衣人往空一招,似有什麼東西飛入他袖中。
他冷笑道:「若只是灰飛煙滅,哪能償還你的罪過。」說著,他轉頭望向葉二郎。葉二郎早嚇得魂飛天外,實在不知道靠什麼支撐著站立不倒。那人沖他擺擺手,道:「你還未傷生害命,這次便饒過你。只是你盜人財物,也少不得吃些苦頭。」言罷又要彈指,卻聽一人在旁說道:「道友,手段忒也狠毒了些。」
正是荊有餘。黑衣人放火燒死羅三虎時,實在動手太快,事先又毫無徵兆,他有心阻攔,已是不及。待見那人竟然收了羅三虎的魂魄,又要對葉二郎下手,這才起身阻止。
黑衣人也沒料到還有人在旁,訝然回頭,只見荊有餘年紀輕輕,打扮似道似俗,細細一看,周身似有靈光流動,心知來頭不小。他打量一番,皺眉道:「這羅三虎作惡多端,不該教訓么?」荊有餘拱手道:「道兄仗義懲惡,在下佩服,只是你奪他魂魄,意欲何為?」
黑衣人呵呵一笑,問道:「朋友在哪處名山修道?師從哪位仙長?」
荊有餘可不願自稱是被昆崙山勸退的修仙者,皺眉道:「區區無名之輩,不勞道兄過問。」
那人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好!那我的來歷,自然也不勞道兄過問。」說著一指旁邊瑟瑟發抖的葉二郎:「既然道兄出面,就放這小子一次。」他瞪了葉二郎一眼:「你這次逃得性命,諒也不敢再為非作歹。」說罷,沖荊有餘拱拱手,化一陣冷風,向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