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旦夕禍福
「拜見國公爺,中軍。」來喜掀簾進帳環顧一下便施禮道。
「來喜兒,快快,起來說話。」顯見來亨喜出望外。宋青萍瞧著來喜滿面菜色,又風塵僕僕的樣子便立即向外吩咐道:
「來人,快備一桌酒菜上來!」門外親兵,答應著去了。
只見來喜仍低著頭,側著臉,兀自抱拳跪地不起,片時,便聽來喜說道:
「毛壽登,王進材二人叛逃,來喜之罪也,請國公爺責罰!」
來亨起身望一眼宋青萍,哈哈一笑說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又豈是你來喜能左右得了的,快起來罷!」來亨笑著雙手扶起來喜,又掇條凳子給他。
「國公爺,那王...王進材,他沒有去投清兵。」
「哦,是嗎?那他現在何處?」來亨眼睛一亮問道,這倒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依在下看來,應是逃去瞭望州山中。」宋青萍插言說。
「前有清兵擋道,后又怕朗武追兵,又無船筏,王進材窮途末路矣!」宋青萍撫須望向來喜一笑。
「中軍所料正是!」來喜望青萍點一點頭,便側身落座,但欲言又止。
來亨見了,立即以目示意宋青萍,青萍會意,便對來喜言道:
「飯菜待我催他們一下,你與國公爺且先聊一聊,我去去就來。」然後拍拍來喜肩膀,行出帳去。
「多謝中軍!」來喜微微欠身。
「往後就叫軍師罷。」來亨含笑望著青萍背影對來喜說。
稍停片刻,來喜料青萍走遠,便「撲」地向來亨一拜,來亨急忙扶住,問:
「來喜兒又何故如此?」
但見來喜低頭抱拳跪於地上不肯起來,嘴裡卻低聲說道:
「來喜深受國公爺大恩未報,卻反拜了王進材為義父,來喜實不知該如何自處,實是愧對國公爺,愧對國公爺……嗚嗚……來喜死罪。」此時來喜已聲淚俱下。但聽來亨卻說道:
「唉,來喜兒,我知道你的難處,你且起來,給我講講你在王進材那兒的遭遇情形,再哭不遲。」
原來這來喜與黑有功的親兵頭目來順,還有桂懷遠,李可明處的親兵來福,此三子皆是來亨老家帶來的孤兒,自幼童子營中長大,只因李來亨看他們心性俱佳,又稍通文墨,且還十分機靈,因此三年前叫他們各自出門歷練,況當時軍中反叛之風又盛,就算作李來亨安插於各軍中的棋子眼線罷了。
李來亨耐心聽完來喜的話,知道是王進材主動認他作的乾兒子,便越發覺得來喜實乃一性情中人,胸中所存一點疑慮盡消,便當即對來喜說:
「你能回來就好,那王進材若不去投清兵,我便放他一馬,既然回來,你就留在我這兒吧。」
「是,來喜…來喜謝國公爺恩典!」此時來喜才化悲為喜,撲翻身又一拜,恰於此時青萍領著一桌飯菜進帳。同來的那名帳前侍候的親兵見國公爺如此款待來人,不由得心思疑慮忐忑,惴惴不安起來。
來喜出去帳外於自己馬上取下兩個包袱提進帳中,來亨見十分沉重,曉得是王進材給他的那幾百兩金子和元寶。便笑笑說道:
「王進材這廝出手挺闊綽的嘛!」
青萍聽見,瞧了一眼兩個褡褳,邊整理酒食杯箸邊介面道:
「是啊,只可惜他現在有錢也沒處花去嘍。」
很快酒菜擺上,來亨青萍也陪飲一杯。
不多時見來喜風捲殘雲般吃得也已差不多,來亨便問:
「你那天王進材處同出來的其他三人哪兒去啦?」
來喜見問,立即放下杯筷回答說:
「一人乃是王進材之心腹,湖廣武陵人,被小的殺了投江去了,另二人乃朗武將軍帳下親兵,卧底於王進材處時被我發現,當時小人覺得二人不錯,遂與二人結拜了。那日分手之後應往朗將軍營中去了。」
來亨青萍對視一眼心想,「這小子不錯,是塊好料!」
「嗯,好!」來亨隨即點頭,便當著青萍和侍立在旁的兩名親兵的面又對來喜說:
「從今日起,你就做我的親兵頭目吧,你可願意?」
「小人願為國公爺執鞭隨鐙,死也心甘!」起身又一拜。
「好,好,難得你如此忠心,快起來,再喝一杯歇息去吧。」站立一旁的親兵馬上替來喜把酒杯篩滿。
只見來喜端起杯一飲而盡,然後說道:
「國公爺,軍師,來喜就先行告退了。」說完便轉身跟著另一名親兵走出帳去。
「終於到家啦,不知敏兒她現在過得怎樣?還有魏順暢,嘿嘿,也不知這小子長高了沒有。」來喜走出中軍帳,心已飛到了童子營……
「國公爺,國公爺。」宋青萍見來亨望著帳外來喜離去的方向發獃,連叫了幾聲。
「哦,何事?青萍。」
「咱們既已得知王進材下落,當以迅雷之勢派兵剿捕除卻後患方為上策,若待……」
來亨輕輕搖了搖手,打斷他說:
「王進材雖可惡該殺,但帶去的人馬不多,眼下他既未投靠滿人,暫時便隨他去罷。你我此時也無多餘人馬前去剿捕,況清兵不知何時就會攻來,此才是重點。」
「是,國公爺。」青萍見來亨如此說也覺不無道理,遂不再多言。欲待接著破譯「天書」,卻忽感心內還有話,實在是不吐不快,便說:
「國公爺,咱們以往購糧都在荊襄一帶,如今荊州,襄陽,夷陵等處皆有滿人重兵把守,顯然,這幾處已無可能。若往湖廣武陵方向,則需打下李勤襄所駐守之夷道,可依在下估計,李勤襄之兵馬應不下兩萬,短期之內若想拿下夷道城似乎也不可能。而今之計,愚以為……」青萍盡量壓低了聲音,又側耳留心一下帳外,往來亨身邊挪了挪,接著說道:
「依在下之意,唯有沿河往西,去川東道重慶府境內購糧方為上策,雖說水路轉運比較費時,但也別無他法。」
來亨聽罷,略一沉思,望一眼宋青萍說:
「走水路去重慶府,耗時且又費力,況沿途多匪患,最重要還是往返時日太久,怕遠水不救近渴啊。」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青萍,那依你所言,派誰合適,需多少人馬方可?」來亨皺皺眉頭問。
「桂懷遠帳下,西陵峽渡口水軍盡數派出,叫李勇攜帶金銀一路監軍即可,另外從桂營撥兩千軍馬仍守渡口,防止清軍從彼處上岸偷襲。天亮叫李勇便行,您看怎樣?」
來亨聽了,心中實是不願叫李勇前去,便笑著說:
「不派李勇,另派他人如何?」
宋青萍知道來亨用意,嘆息一聲,正色道:
「國公爺,此去購糧,實在干係重大,須得一大將前去方可保無虞。再有,桂懷遠處還需一封您的親筆書信方好。」
來亨聽完只得無奈搖了搖頭,說:
「那…好吧,我即刻就寫,但不知明日他們購糧,幾時能回?」
「如若順暢,估計最快也需半月,方可迴轉。」青萍想了一下,又說:
「如今『八大王』(指張獻忠,另一農民起義軍領袖)之義子劉文秀,所率幾萬兵馬尚盤踞在重慶府一帶,還需告誡李勇小心提防,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與其交戰。」話未講完,營內打更的梆子聲清晰傳來,聽更點三更將盡。
此時帳外有人聲響動,來亨青萍探頭出帳觀望,見是一小隊值夜親兵在交接換崗。青萍小聲呼喚一聲,立刻過來一人。
「你們是國公爺的護衛親兵,平日里無事,只管操練,現今『忠貞營』上了前線,你們身上的擔子就重了,你可明白?」
「是的,中軍。」親兵恭敬回答。
「那你可知道我們駐紮在這百羊寨的重要在哪嗎?」青萍又問。
「回中軍,護衛茅麓山,保衛國公爺。」親兵繼續回答。
「現在最最首要的不光如此。這裡是我軍最為重要的屯糧之所,關係到全軍將士的命脈所在。」稍停一下,青萍望著這名親兵語重心長的又小聲說道:
「去吧,多派些人看好此處糧倉,國公爺這留下兩人就可以了。」
「這個...,我怕張…」這親兵說話明顯不如先前利索了。青萍知道,他也許是怕張順怪罪,便又問他,「你叫甚麼名字,明天我與張順說不讓他怪罪你就是了。」
「是,多謝中軍,小的因個矮,家裡排行老七,因此大家都叫我矮腳王七。」
王七說完,轉身留下兩人,便帶其餘親兵往寨中巡夜去了。
青萍目送著王七等人的背影離開,心情感到些許振奮,畢竟還有那麼多人在關心著李來亨的生死安危。他轉身進帳,卻莫名其妙的又一絲涼意襲上心頭。他把衣裳緊了緊,一眼望去見來亨正盤腿坐於床上,雙眼緊閉,手作佛祖拈花之狀,身前放置著『天書』譯本。
青萍腳步放輕,不敢驚擾來亨,徑直走近書案,拿筆譯釋『天書』。
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青萍正欲起身小解,忽聽身後「咕咚」一聲響。
青萍頓時心往下一沉,「哎呀,糟糕!」轉過身來看時,果見來亨仰面躺倒在床上,生死不知。青萍一下慌了手腳,向帳外大叫:
「來人來人,快來人!」
「快去請醫官,快去請醫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