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誕辰
暮冬時節,積蓄枝椏的雪花翩然墜落,飛檐下水滴化為鋒利的冰錐,宮內外皆是寒風瑟瑟的寂靜漠然,但猗蘭殿卻隱隱約約傳來人聲鼎沸的喧鬧之意。
岑玉皎身披鵝黃織錦鑲毛斗篷,上面綴滿刺繡精緻的淡粉梅花,在漫天雪白里卻如一枝孤芳自賞的幽蘭,雲鬢巍峨,堆滿珠翠,容儀艷絕,端的是長公主矜貴逸姿,絕世風華,令人不可逼視。
一側的清蕊捧著雕鏤綠柳垂條,山石點綴的木盒,跟在岑玉皎的身後默默踩過覆著層淺淺白雪的小路。
「今日是淑貴妃的壽辰宴,本宮倒是能仔細瞧瞧秋嫣的過人之處。」她的聲音淹沒在鼓動吹起的風聲中。
冬兒義憤填膺,「奴婢實在不知殿下為何放過她?她那副表現也不像全然不知道許策蓄意利用公主的模樣,怎麼說都不能輕易地饒恕她吧?」
岑玉皎伸手,漫天飛揚的零碎雪花,悠悠揚揚地落進她的掌心上。
「如果許策真是那陳世美,他想攀附本宮的權勢,大可拋棄這個毫無用處的卑微婢女,何必將她送進宮裡尋個避風遮雨之處,他大約對這秋嫣有那麼些真心在。」
雪花在溫熱的掌心中瞬間化成一滴水珠。
「本宮只想知道,薄情寡義之人的真心究竟有幾斤幾兩?」
岑玉皎踏進猗蘭殿的時候,滿庭院的人瞬間息了聲音,半響才悠悠傳來問安聲,「參見長公主殿下。」
她微揚下巴,輕輕頷首,便向庭院中央笑得溫婉文雅的少婦輕聲問候,「淑貴妃娘娘今日壽安,皎皎在這裡盼娘娘日增芳華,快事長享,這是皎皎的一些心意。」
站在人群中央,漫天碎雪縹緲籠罩,似薄紗輕煙,十五六歲的少女眉羽如墨,發間的鏤空金絲飛鳳金步搖隨風輕晃,碰撞出清脆的響聲,艷絕無雙,漆黑的清眸明亮,倒映著整個大周的繁華盛世。
冬兒上前,掀開盒蓋,細膩溫潤的白玉躺在明黃的布料中央,一眼望去便是極好的玉料所制。
「謝公主殿下的禮物。」
淑貴妃眉眼微彎,身側簇擁著她尚且年幼的三個孩子,也是當朝的六皇子、九皇子與五公主,歲數最大的不過是年僅九歲的五公主。
她睜大玻璃珠似的清澈眼睛,似是艷羨,緊緊攥著母親的掌心。
大皇姐甚少與其他皇弟皇妹們一同出現,先皇後娘娘留下孤女,父皇便親自撫養她長大,吃穿住行種種一切皆過他的眼目,就連禮儀學識也是宮裡經驗最豐富的嬤嬤親自教導,滿身明媚張揚的氣度叫其餘溫養在閨房內的皇女望塵莫及。
甚至宮裡女子幾乎無人接觸的騎馬射箭,大皇姐也能破例學習,更別提那世間珍奇寶物,如流水似的灌進她的雲光殿。
年少不知事的五公主不懂,為何一向嚴厲,叫她難以親近的父皇對大皇姐卻能溫聲細語,好似他僅僅是大皇姐的父親而已。
何時她也能像眼前的大皇姐般隨意向父皇撒嬌任性,站在人群中又如發光的明珠般奪目耀眼?
寒風飄搖,岑玉皎漫不經心地抬手將細碎的鬢髮撩到而後,刻在骨子裡的優雅自矜,蔥根玉雕似的長指,腕間的白玉鐲襯得她肌白似雪,絲毫不知自己成了遠處議論的對象。
男人一身華麗錦袍,身姿頎長,絳紅色綉著祥雲白鶴裹著金邊的長袍,落著一層霜雪,眉眼精緻細長,貴氣逼人,嘴角勾著,帶著幾分譏誚,「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永嘉長公主?」
他站在皇親貴胄的中心,連許策這位壽宴主人的親侄子也只能圍在他的周畔,姿態謙卑,對燕誠帝偏寵的永嘉長公主議論也無比輕浮,竟無人敢辯駁,皆噤聲裝聾作啞。
「還不錯,擔得起上京第一美人。」仿若評論勾欄柳巷裡搔首弄姿的花魁。
無論是永嘉長公主,還是眼前男人,他們都得罪不起。
許策攥緊拳頭,若不是朝中好友緊拽著他的衣袖,這一拳大概要落在男人的臉上,將他揍得鼻青臉腫。
岑玉皎被眾多女眷圍著寒暄,忽然覺得暗處似乎有一道陰冷的視線直勾勾落在自己的身上,脊背一陣發涼,不由得將身上的斗篷往緊裹。
是誰?
她不動聲色地向周圍掃去,卻又不見視線的主人。
眾人從庭院中散去,被淑貴妃邀進殿中留宴,岑玉皎卻故意慢了一拍留在院中,清蕊一路小跑上前,貼近她的耳畔小聲道。
「秋嫣在後院,似乎惹上了麻煩。」
岑玉皎煩躁地擰著眉頭,「帶本宮過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清蕊點頭,領著岑玉皎向後院走去。
「哪來的賤胚子?眼睛不仔細看著點,將湯汁灑在二公主特意準備的華服上,是不是存心害殿下在淑貴妃娘娘的壽宴上出醜?」
還未踏進後院,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只聽不知哪來的狐假虎威的丫鬟正虛張聲勢。
二公主?
岑玉皎一愣,忽然想起大抵是那個總是與自己作對的岑清荷,她與自己年齡相仿,只比自己小一個月,娘親不過是個嬪位,整日不知是誰給的膽子成天與自己爭。
她學騎馬射箭,岑清荷也央求著燕誠帝一同跟著去,最後摔得屁滾尿流只能悻悻回宮,她穿上京最新樣式的衣裙,沒過多久便見岑清荷穿著類似的衣裙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不過岑玉皎從未將她放在眼裡,岑清荷的一舉一動不過都是東施效顰而已。
秋嫣顫巍巍地跪在地上,身旁是被碎裂的碗盤,湯汁濺得到處,她如受驚的鵪鶉似的緊緊將腦袋貼在地上,聲音顫抖,「二公主,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再也不敢了。」
許策雖將秋嫣送到親姑姑淑貴妃的猗蘭殿,但是她在淑貴妃身邊的地位並不高,只是個端茶侍奉的小宮女。
這才讓岑清荷能夠將她肆意教訓欺辱。
岑清荷身邊那位趾高氣昂的宮女佩兒根本不聽秋嫣的辯解,高舉著手眼見就要落在她的臉蛋上。
「慢著。」岑玉皎實在看不下去,高聲呵斥住佩兒的下一步動作。
「今日是淑貴妃娘娘的誕辰,大喜的日子是誰在娘娘的猗蘭殿膽大妄為、肆意叫囂?」岑玉皎上前,扶起抖成篩糠似的秋嫣,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