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宮宴
每逢暮冬初春的前半個月,宮裡總會舉行家宴。
家宴是以皇太后的名字邀請全上京的皇親貴胄出席,無論是宗親貴族,還是朝中重臣子女,后妃皇嗣均要出席,共同朝賀。
岑玉皎不願與眾人虛與委蛇,但總不能拂了皇祖母的面子,再怎麼不願都盛裝打扮出席了這爭奇鬥豔的家宴。
絕不能丟了她周朝永嘉長公主的面子。
類似暮冬家宴這種重大場合,岑玉皎一般都著以紅色宮裝,張揚明艷,像潔白無瑕的雪地里綻放的一朵高貴冷艷的牡丹。
這次也不例外。
清蕊替她仔細地理了理絳紅色宮裝茸茸的毛領,本就極美的容貌在這番盛裝打扮之下更顯絕世風華。
烏雲堆砌雲鬢,精緻到一絲鬆散的烏髮都服貼貼地梳起盤曲,鬢邊金絲雕琢的鳳凰牡丹流蘇步搖都壓不住她絕色而張揚的容顏。
宮裡從來不缺美人,環肥燕瘦比比皆是。
可岑玉皎不同,她多了些其他美人甚少有的矜貴傲慢,艷色的脂粉在她的臉上從不媚俗,更顯岑玉皎的威儀不可逼視,漂亮得令人窒息。
她斜斜地睨人一眼,直叫人一陣心慌。
繁瑣奢侈的宮裝上身,精緻繁多的頭飾裝扮,普通人若是穿戴整齊,定是要腰酸背痛一整天,岑玉皎的面色卻未曾一變。
「冬兒,清蕊,還是老樣子。」岑玉皎掀起眼皮,盯著銅鏡里熟悉而又陌生的面龐,不禁恍惚。
那時她如此裝扮,臉頰兩側還有青澀稚嫩的綿軟,期盼著和許策的見面,盈盈似水的眼眸里藏不住的笑意。
現在空餘一身的淡薄冷漠。
嘴角是一如既往的上揚,喜悅之情卻從未真正觸及眼底,像是攏上了一層清冷疏離的面紗。
不過也就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冬兒替她撫平華麗刺滿飛仙綉宮裝上褶皺的手微微一頓,唇瓣掀張又閉,一時猜不透長公主的心中所想,欲言又止道。
「殿下,您這次早早離席總不是為了那許策吧?」
說是家宴,實則是達官顯貴們爭奪的勢力場,男子們結交攀談,互相拉攏,女子們爭奇鬥豔,各顯神通,為的就是進了陛下的眼中。
倒是他們的永嘉長公主待不上一刻鐘便尋個理由遁走,以前是為了與心心念念已久的情郎許策見面,這次的理由又是什麼?
岑玉皎漆黑的眼眸里浮著微光,抬手捂住冬兒的手掌,安撫似的輕拍兩下。
「無事,這次本宮只是想與他徹底撕破臉皮,將整件事交待清楚,沒什麼可擔心的。」
冬兒將散發著熱氣溫度的手爐塞進岑玉皎的手心,將腦袋貼進她的手臂,聲線沾染著擔憂與心疼。
「奴婢與清蕊姐姐只希望長公主殿下能遇到一個天下最好的男子,攜手餘生,安樂無憂。」
手心緊貼著冬兒的掌背,傳遞著灼熱的溫度,像是在約定著什麼似的。
鹿台,是燕誠帝舉行家宴等慶祝活動的場地。
羅列著全國各地進貢上來的奇珍異石,盆景珍植,古松翠柏,遮蓋如雲,雕樑畫棟,軒亭層次交疊相映,更有疊石假山雕琢而成的龍眼瀑布,情趣盎然。
只是暮冬時節,大多數秀麗的風景都化作光禿禿的樹榦與斑駁的石頭,那夏日不停流動的池水也結了一層冰面。
上京的冬日,飛雪漫天更美麗,滿樹梨花,潔白入泥。
而不下雪的冬日,就顯得平淡了些,剩下的只有呼嘯的寒風撲面而來。
岑玉皎踏進鹿台的時候,燕誠帝與皇太后已經坐在上位,見了她遲遲而來的身影,並未開口責怪,反而憐惜她宮裝淡薄,扛不住瑟瑟寒風。
台下的后妃臣子見此面無異色,顯然是早已習慣兩人對金尊玉貴的永嘉長公主的獨有寵愛。
皇太后飲了半杯薄酒,雍容華貴的臉上浮出淡淡的紅暈,偏頭笑吟吟地盯著坐在身側的岑玉皎。
「皎皎一個月開春就要及笄了,也是個大姑娘了,不知有沒有心儀之人?」
這是在燕誠帝的面前提她的婚事,岑玉皎自然看透了皇祖母的那點心思。
果不然燕誠帝的視線向她這側望來。
她立馬抬起寬袖半遮住自己的臉頰,努力讓自己擠出兩抹羞赧的紅雲,嬌羞地往皇太后的懷裡擁去,怯懦道:「皇祖母……」
「果然是個姑娘了,臉皮愈發的薄了。」
岑玉皎想裝羞澀糊弄兩人,但皇太后顯然已經料到了她這一招,摟住她的肩膀,眼角的笑紋更甚。
「皎皎是被皇祖母說中了?皇帝,你不知皎皎前陣子偷偷跟哀家說,等到下個月的及笄宴上就向你說她心儀之人是誰,到時候你可要為皎皎做決定。」
聞言岑玉皎佯裝羞澀而不自覺上揚的嘴角頓時僵在臉上。
皇祖母這是借著父皇的威嚴壓她?這是吃准了她不敢忤逆燕誠帝。
在岑玉皎思緒流轉之間,燕誠帝饒有興緻的目光探了過來,見她低著頭一聲不吭,直道是被皇太后戳破了心事裝鵪鶉埋頭,倏的哈哈大笑道。
「無事,皎皎你及笄禮上直言那人的名字,父皇定會為你做主,這天下的好男兒任你挑選。」
兩人歡聲笑語間敲定了岑玉皎的未來。
虞雲雖然給她挑選了適齡的朝中公子哥們,但岑玉皎對他們的印象僅停留在那幾張單薄的紙上。
岑玉皎胸悶心悸,小心翼翼地垂下眼睫,清蕊親手描繪的遠山含黛的柳眉微微蹙著,眸上斂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尋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便逃出家宴。
她剛剛那副模樣只能說三分假裝,七分真實,她是真的被皇太后這一手措不及防的先斬後奏噎到胸悶氣短。
岑玉皎煩燥地拖著繁瑣迤邐的宮裝踱步在與許策約定好的池水邊。
這裡僻靜荒涼,離宮宴有段距離,又有清蕊和冬兒望風,不必擔心有人打擾。
秋嫣捏著手裡的串珠,遠遠就望見岑玉皎一身華麗絳紅色宮裝,擠出烏雲堆砌中的光線落在她身上,宛若鍍著一層雍容高貴的光暈。
有些人天生的舉手投足之間就是渾然天成的高貴與優雅。
她飛快地斂下眼睫,眸底的艷羨和酸澀悄然褪去。
她今日前來並非要與長公主一爭高下。
或許長公主說得對,許策是個薄情又卑劣的小人,企圖利用她攀附權貴,一步登天。
可在秋嫣的眼中,這位身量逐漸抽高挺拔的男人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懵懂,一切的緣由都是迫不得已,他有著太多無法言說的苦衷。
也正是她感同身受的理解與憐惜,才使得叛逆固執的許策逐漸向她敞開心扉。
秋嫣悄然接近岑玉皎,默不作聲地蹲下身,「秋嫣拜見長公主殿下。」
岑玉皎被突如其來的悠揚女聲嚇到一驚,側目望見是她,視線逐漸冷了下來,「你是怎麼過來的?」
不是讓清蕊和冬兒守著嗎?只許許策獨自過來。
秋嫣卻驀地跪在地上,認認真真地朝她磕了個頭,「長公主殿下,是奴婢向清蕊姑娘說為了許策之事來找您,她才允許奴婢過來的。」
空氣一片悄然沉默。
她額頭緊貼在冰涼的地面上,咬咬牙繼續道:「奴婢知道殿下已經知曉許策接近您並不單純的目的,更知道殿下眼裡揉不得沙子,奴婢不求殿下原諒許策,但求殿下放過他。」
「殿下與許策三年情誼,定然知道他有個寵妾滅妻的懦弱父親,他身為嫡子自幼就是誠惶誠恐的生活,時刻警惕著父親的寵妾害他性命。」
「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度過幼年時期,偶展過人的少年才華才得到許國公許晉的庇護,接近利用殿下也是他迫不得已的選擇。如若不這樣做,許晉此種涼薄寡義之人便會將他棄之如敝履。」
秋嫣的眼眶紅了大片,濕潤的淚珠在眼底打轉,眼前似乎浮現起少年的許策被嫉惡的父親妾室用柳條抽到幾乎斷了氣的奄奄一息畫面。
「如今殿下與許策的婚事已毀,許國公府謀划良久的計劃落空,他自會遭遇一番劫難,秋嫣只求殿下不要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