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囑託
我和女人坐在床邊相顧無言,小普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還沒有蘇醒的跡象,好在呼吸聲已經平穩了起來。
「那以後你準備怎麼辦呢?」沉默了半晌,我突兀地開口道。
其實我知道我不應該管別人的閑事的,畢竟我自己的事情都遠沒有解決,哪有多餘的時間精力再操心他人,但就這麼干坐著總讓我覺得尷尬,就是要說些話才好。
最好的做法自然是立即離開,可不知為何,我硬是愣著沒走。
「我不知道。」女人擺弄著瓷勺,重重地嘆了口氣,「也許把他送去一家孤兒院吧......」女人偏頭看向花架上花花綠綠的植物,傷感地止住了話頭。
我再一次沉默了,正在我猶豫著要不要走人的時候,女人又開了口。
「咳咳,能最後拜託你帶他去洗個澡嗎?我現在不太方便了。」女人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隔壁的房間,「在那邊,水已經放好了。」
我點了點頭。
女人向我道了聲謝,起身走開了。
我不知道女人將來是怎麼打算的,但我此刻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我抱著小傢伙進了隔壁的浴室。浴室裡面水汽蒸騰,一個盛滿水的大木缸放在角落,旁邊是一架簡陋的洗漱池和一個儲水罐。
我小心翼翼地剝掉黏在小傢伙身上的衣服,把他放進水池裡。
他的身體顫抖了幾下,砸吧著嘴發出了若有若無的嚶嚀聲,隨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小傢伙看到我,眼皮劇烈地跳了一下,接著反射性地蹬腿向後一彈,脊背「哐」地撞到了木缸的邊緣,熱水當即就濺了我一身。
他疼地弓起身子,靠在池邊淺淺地喘息著。
「媽媽......媽媽呢?」過了好一會,小傢伙回過神來,吸了口氣,抬起頭怯怯地問道。
「在外面。」
他如釋重負地泄了力,綿軟地癱坐在水裡。
透過霧蒙蒙的水汽,他赤裸的身體上的新舊傷痕依然清晰可見。
我別過頭去,心裡微微發疼。
「嗯......謝謝你......」小普低下頭,小聲地說。
我沒接話,默默地走到他的身邊,輕柔地碰了碰他胳膊上的一塊淤紫。
他猛地一哆嗦,水花撲地翻到了我的衣服上。
「啊......對,對不起。」他慌張地說道。
小傢伙還挺可愛的,我心想。
我搖搖頭,儘力地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
幾百年不和外界打交道,有時候我連微笑都感覺到有些陌生了。
「你經常被人這樣打嗎?」我握住他的胳膊,皮肉溫暖柔軟的觸感傳到了我的手心裡。
真的,如果不是我現在就在他旁邊看著他洗澡,單憑這細膩的皮膚,說他不是女孩子我是絕對不信的,而現在一想到這小傢伙被蹂躪摧殘的樣子,我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揪著疼。
那些人是怎麼狠心的?他究竟犯了什麼錯?
小普咬著嘴唇,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默認了。
「為什麼?」
他在水中縮起身子,把頭埋到了雙膝之間,沒有回答。
等到水池裡面的水花平息后,我聽到了他一抽一抽的啜泣聲。
「啪嗒」,「啪嗒」......
「我,我要救媽媽......我偷了他們的東西......媽媽......」斷斷續續的一句話似乎耗盡了小傢伙的全部體力,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逐漸變成了虛弱的喘息聲。
「你怎麼知道你媽媽生病了?」
小普抽噎了兩聲,剛要說話,但還沒等他回答,浴室的門外就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像是一排桌椅柜子被推到地上的碰撞聲。
我轉身推開門,從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直接看到木屋的客廳。
小屋的木門空蕩蕩的,碎成了一地的木屑,女人仰面朝天地倒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口的心臟處被貫穿了一個洞,鮮血汩汩地從裡面流了出來。
兩個面相醜陋的老男人立在門口,陰鶩地看著她,像兩隻盤旋在高空發現食物的禿鷲。
「媽媽!」我身後的小普直接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女人,大聲驚叫道。
他的聲音因為虛弱和恐懼而變了形,喉嚨突然地一扯,彷彿是吹起來的哨子一樣,聲帶被猛然地拉了起來,但緊接著就被用力地撕裂了,聲音隨即迅速地喑啞枯竭了下去。
小普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他們凹陷進眼眶的眼珠子緩緩地轉了過來。
他們的目光穿透了我,直勾勾地注視著泡在水池裡面的小傢伙。
「就是這個吧,偷了我們的竭日草。」一個長著鷹鉤鼻的男人陰冷地說。
一隻布滿皺紋的手從鷹鉤鼻的長袍下面伸了出來,朝空中蓄力一捏,一股凶厲的靈力自掌心向外席捲,空氣瞬間凝滯,下一刻,小普的脖子已經被他掐在了手中。
有點東西。
小普雙手握住鷹鉤鼻的手腕,濕漉漉的身體在空中撲騰著掙扎,但鷹鉤鼻的手如同鉗子一般地卡住了他的脖子,以小傢伙的力氣根本無法掙脫。很快,小普雙眼緩慢地向上翻去,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反抗也越來越無力了。
站在他身後的灰斗篷老男人邪魅一笑,把手放到了小普的腹部,手指曖昧地遊走著。
灰斗篷撫弄著小普的小腹,戴著鐵指套的大拇指在他腰間一劃,小傢伙細白的皮膚上陡然間就出現了一條赤紅色的血痕。
「好嫩。」灰斗篷撥開鷹鉤鼻的枯手,桀桀地笑道,「先別急著殺他,留著吧。」
小傢伙從鷹鉤鼻的手腕中滑落到了地上,雙手捂住脖子呼哧呼哧地喘息著。
我看夠了,原來他只是偷了那幾株竭日草......而已。
但僅僅如此,就要把一個小家庭趕盡殺絕嗎?
我抬手向後一揮,小傢伙的身體從地上飛回了水池裡。
「夠了沒有?」我把浴室的門一關,冷冷地說。
鷹鉤鼻眯起眼睛看著我,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殺意,「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我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哼,看來今晚還要再死一個不知好歹的。」鷹鉤鼻側身一閃,一陣強勁的厲風形成了一根無形的錐子直直地朝我的心窩捅來。
這應該就是在女人的心口捅出一個大洞的東西了,不過這種小伎倆對我而言是沒用的。
我用手一捻,木屋內昏暗的燈光被黑暗瞬間壓滅。我順勢偏過身子,那根疾刺而來的錐子從空中掠過,不知插進了什麼東西,發出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歪門邪道。」
一把利刃從灰斗篷的腰間飛出,刀光一亮,旋轉的刀尖頃刻就到了我的眼前。
我仰身退去,右手蓄積黑氣翻腕一凝,濃郁的黑霧摶動著化成了一柄利劍將刀刃掀了回去。
鷹鉤鼻臉上的皺紋擰到了一起,嘴裡不停地嘟囔著什麼,好像是在念什麼咒語。
呵,我倒要來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我沉住氣,虛空一踏,身體在空中連成了一道黑色的虛影。
「啪嚓」,我一掌斜著劈到了灰斗篷的肩膀上,那裡的骨頭隨即就發出了清脆的斷裂聲。
灰斗篷面色大變,踉蹌著向後倒去。
與此同時,鷹鉤鼻的咒語也念完了。
一股靈力扭曲著衝擊過來,巨大的吸力就像是磁鐵一樣,在周圍的空間里形成了無數條渦流呼嘯翻過。
我無法判斷這具體是哪一種屬性的力量,可能是鷹鉤鼻掩飾了自己靈力的屬性,讓釋放的法術變成了純粹的能量,這樣的脈衝是需要很深厚的靈力積累才能釋放的,由此可見,這兩個老頭絕對不簡單。
我屏住氣,雙手向前猛推。
呼喚內心深處的黑暗......感受這片寂靜......無邊無際的黑色......
周圍的能量越來越緻密,渦流推擠著空間朝向一處,一股強壓無可阻遏地轟擊而下。
力量沉重地落到了我的身上,卻沒有我想象中的那種不可忤逆的壓迫感。
看來,還是欠了不少火候啊......
我蓄力一頂,黑色的霧氣應力向上一撲,那股迴旋的空間重力瞬間被彈開,
我把那股無形的渦流用力上挑,幾道黑影自牆角掠去,濃墨般的黑色霧氣纏繞著捲起扭曲的空間,變成了一個膨脹的氣球。我用意念控制緩緩滲透,將力量匯聚成一個點,狠狠地在空間渦流中扎了進去。
「噗嗤。」
當一個緻密的組織有一個缺口時,那麼它很快就會趨於消亡。
靈力渦流奔騰著消弭,厚重的擠壓感也隨之迅速瓦解。
我撤去緊繃著的黑暗能量,迴旋的黑霧就像是觸手一樣縮回了牆角的黑影之中,昏黃的火光再度出現在了燃至將盡的蠟燭燭芯上。
當整間小屋恢復清明后,那兩個老男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逃之夭夭了。
好傢夥,兩隻老狐狸見勢不妙,逃的倒挺快。
一切都恢復了他們來之前的平靜,除了滿屋的碎片廢渣,以及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我走到女人身邊,她心臟處貫穿的洞口基本上不再往外流血了,但與此同時,她的視線也越來越渙散。
救不回來了,這種情況,即便是神醫在世也無力回天了。
她竭盡全力聚焦目光到我身上,靠著一口氣,從嘴裡吐出了幾個不連貫的字。
「照......顧......小......普......懂......事......」
她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瞳孔就像是滴在水紙上的墨珠一樣彌散開來。
女人徹底地變成了一具屍體。
我望著她,輕輕地為她合上了雙眼,然後站在旁邊,佇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