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普
根據小傢伙斷斷續續的指引,我順利地從流氓黑幫聚集的鬼蜮里脫離。
找到地方的時候,小傢伙已經徹底昏迷了過去。
這是一間和我住的木屋差不多的林間小屋,只是相對窄小破舊一些。我住了幾百年的小屋,被我先先後後用靈力加固修繕了數次,所以並不顯得滄桑老舊,而這間小屋,根據它狀態尚好的木門來看,目測建造的時間不超過十幾年,但由於缺少保養護理,屋頂的木架持續地被潮氣浸透腐蝕,顯得泥濘黯淡,早就失去了木頭的光澤。
我一隻手抱住癱軟的小傢伙,另一隻手用力地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面容憔悴的老女人,她的臉色就像是被烙得焦糊的烤餅的顏色一樣枯黃萎靡。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八九歲小男孩的母親。
她看到小傢伙的一瞬間,臉色變白了幾分,卻沒有多少驚訝,似乎這樣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女人佝僂著身子,把木門完全打開了。
她不經意間看到了小傢伙手裡握著的竭日草,眼眶旋即就濕潤了。
「天哪,真的是傻孩子。」她微笑著自言自語,眼中分明有淚光閃動。
那些閃爍著熒光的根莖才初生出幾片碧綠色的枝葉,距離開花凋落應該還有很長的時間,不知道小傢伙是從哪找到這種剛剛長出來的珍稀草藥的,但不論怎樣,過程肯定都不會容易。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女人若無其事地擦了擦眼角,「你能幫我把小普抱進來嗎?」
我點點頭,假裝沒看到女人眼裡蕩漾的水光,跟著她進了裡屋,心想:原來小傢伙叫小普啊。
這確實是個普普通通的名字,普通到放入茫茫人海,都不會有人記得它。
我不由得多看了小傢伙幾眼,他纏抱著我的胳膊,蜷縮著身子,把幾根小草視作是比他生命更貴重的存在牢牢地攥在手心中護在胸前。他安靜地縮在我的懷裡,彷彿是一隻睡著了的小貓。他稚嫩的臉龐上站了些許泥污,嘴角的血漬凝固成了一條紅黑色的血痂掛在他的腮邊,只有幾不可聞的斷續呼吸聲在不斷警告著他生命的虛弱。
我下意識地把他抱緊了些。
木屋裡的燈光不是很亮,偌大的房間里只有幾盞煤油燭台燃燒的火光提供照明。
女人還在把我往裡面領,打開木屋內部一個房間的門后,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撲面而來。
這味道不僅不難聞,反而給人一種清新自然的感覺,從前面的廳室走過來,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就像是突然走出了狹窄的甬道一樣豁然開朗。
這個房間像是花園和卧室的組合體,也是整間木屋最敞亮的一個地方了。靠窗的位置倚靠著幾排花架,上面擺滿了各種長勢茂盛的花草植物,有很多我都叫不上名字,因為著實沒怎麼見過,又或者在以前見過幾次,但也僅僅停留在眼熟的階段,沒有對其進行深入研究。
說起來,我有些慚愧,活了千百年,但到現在還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本事。這千年的時光,我一直閑雲野鶴,縱心山林,仔細想來,花在修鍊和學習上的時間實在沒有多少。
不過好在有幾盤植株我是認識的,並且還頗為熟悉。
金針樹、赤泥花、甜蜜香......我在心中默念著這些植物的名字。
這些藥草通常的用途是作為療傷補氣、鎮靜寧神的藥材,而從花葉上密集的採摘痕迹來看,它們的使用頻率已經明顯超出了正常人的使用範圍。
女人注意到了我的疑惑,尷尬地笑了笑,但她似乎並沒有和我多說的想法。
「麻煩你了,把他放到床上就行,今天的事真的是太感謝你了。」女人指了指房間里那張格外乾淨的大床,「我來給他熬藥,你先走吧。」
她轉身在花架上挑選著什麼,沒有再和我搭話。
可是對我而言,有些事情一定是要問明白的。
「你為什麼不問問他是如何受傷的?還有,你怎麼看都不像是他的母親。」我尖銳地指出。
女人矮小佝僂的身軀猛地一顫。
這個時候,她再對我的問題避而不答就很不合適了。
女人背對著我,拈了幾把草藥放到竹籃里。她提著籃子,巍巍地踱出房間,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迅速地蔫癟下去。我沒有叫她,因為我知道她會回來的。
另一個房間里,傳來了爐灶里柴火「噼啪」燃燒的聲音。
很快,她端著一碗褐色的葯湯走了回來。
她沉默地攪拌起碗里的混合物,瓷勺和碗壁不停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女人吹了吹葯湯上升騰的熱氣,舀起一勺溫柔地送進小傢伙的嘴裡。
「我的父親曾經因為賭博,欠了巨額債務無力償還,最後把我賣到醉花樓當了酒糾,表面上看,這是一個勸酒助樂的職務,但其實說白了,就是賣的價格貴些,與別的青女並沒有什麼不同。」女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她的神情從掙扎逐漸地變為了平靜,「很多有點小錢的客人會通過老鴇點我們,久而久之也就習慣麻木了。不比醉花樓里的王牌,我們沒有權力拒絕客人,只能從頭到尾地服從,由於他們大多有些小權勢,和老鴇也打好了關係,在我們身上發泄的打罵凌辱也是常態,而這些,甚至是不能對普通青女做的。
「我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出現在醉花樓這種地方的。我見到小普時,他剛滿六歲,比我被賣過來時的年紀還要小上一倍。
「那天晚上,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包間的床上,遍體鱗傷,從頭到腳只蓋了一條薄薄的毛巾,身下是一團紅黑色的污血。沒有人救他,甚至都沒有人來看他一眼。對於醉花樓里的人來說,要麼是找樂子,要麼是做工作,沒有一個人願意為了別人而擔上一分多管閑事的罪責,哪怕這個人是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
我聽著女人的敘述,渾身冰涼。儘管現在是初夏,我還是為人族超出我想象的墮落和冷漠感到心寒。
女人還在敘述,我能聽得出她平靜的語氣下面極力掩蓋的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記憶。
「我乞求老鴇請人救回了他的命,代價是我將永遠不能贖身離開醉花樓,但當我再次看到小普被翻牌的時候,我意識到,若是讓這孩子一直留在這裡,那還不如在一開始就讓他痛快地死掉。於是,我使用了一種禁忌的妖術,將翻他牌子的人都變成了乾屍,但催動妖術的能量是我的生命,我的容顏也因此在幾天內迅速衰老惡化。單看我這張臉,你肯定想不到我今年才二十歲。」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面前這張六十多歲老婦人的臉居然是屬於一個二十歲少女的,這確實令人難以想象。
「因為我的容貌,沒有人再來翻我的牌子,而小普也被視為不祥之物驅逐了出去。現在看來,這還真是一件幸運無比的事情啊。之後,這孩子就一直跟在我身邊,叫我媽媽。我曾問過他父母的下落,他說他不記得了。在這兩年多里,我託人打聽了好幾次,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好在我學習了一些草藥治療的方子,在這裡安定了下來,生活總算是有了個著落。
「我知道,小普和我在外面都很不受待見,並不比在醉花樓里的待遇好到哪去。沒錯,他在外面受這種程度的傷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我卻無能為力。這段時間,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飛速地流逝,或許是使用妖術的反噬還沒有結束,留給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我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知道的,我從未和他說過妖術的事,但他這次出去居然帶了還未開花的竭日草回來。可能就像很多人說的那樣,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孩子的眼睛呢。」
女人的嘴角撇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把最後一勺藥送進了小普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