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竭日
我前腳剛邁出巷口,就聽到了一陣放肆的嬉笑窸窣聲從隔壁巷子里傳來。
我下意識地向身旁后側的巷子瞥了一眼。參差的房屋交錯排列成了一條扭曲的巷道,蜿蜒著向內部盤曲而去。昏黃閃爍的火光暈染在巷尾深處斑駁的牆壁上,幾個人黑褐色的影子投射在黯淡的光團中,被拉得很長。
向里走了幾步,那陣恣意嘲弄的諷刺笑聲愈發清晰。
我很反感這種聲音,聽得我耳朵里一陣陣地發刺。
我蟄伏在牆角的陰影中,順著漆黑的夜色向前隱去。
拐過狹窄的轉彎,是一片近似圓形的廢棄空地。
搖曳的火光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跪在地上,纖細白嫩的胳膊顫顫巍巍地撐著地面,按在土裡的一隻手緊緊握成拳頭,似在手心處攥住了什麼東西。三個高大的彪形大漢把他圍在牆底中央,指手畫腳地在辱罵嘲笑著什麼,一時間,猖狂的笑聲和刺耳的叫罵聲混成一團。
「醉花樓出來的雜種養的小崽子,能是什麼好貨色?」提著火把的男人從嘴角不屑地「嘁」了一聲。
「哼,小賤貨罷了。」三人中穿著最華麗的男人惡狠狠地啐了一口。
「大哥,這崽子長得不錯。依我看,雖說是個賤皮子,但眉清目秀的,倒不如賣給別人,還能賣個好價錢。我聽說有幾個窯子最喜歡收這種細皮嫩肉的,他們出手的價格想必是不會低的。」第三個猥瑣大漢砸了咂嘴,側目向中間的那個男人徵詢道,「而且那個醉花樓的婆娘差不多是個廢人了,到時候查起來心有餘力不足,更不可能追查到我們的頭上。」
猥瑣男人搓了搓手,很是期待中間那個大哥的回復。
「切,沒用的東西,我缺那點錢嗎?」帶頭大哥乜斜著眼看了猥瑣男一眼。
小男孩咬著嘴唇,僵硬地抬起頭,恐懼絕望的目光緩慢地四處掃射,無意間和躲在陰影中的我四目相對了。從他的位置,應該是沒有看到我的,但是我卻能清晰地看到他。
看到他的一瞬間,我意識到,猥瑣男對他長相的評價是正確的。
他左臉上一個紅腫的巴掌印無比顯眼,儘管如此,也掩蓋不了他俊秀的奶萌長相。若不是他利落的短髮,比起男孩,我更願意相信他是個小女孩:水靈靈的眼睛、白嫩的皮膚、精緻的五官。稍稍打扮一下,他很可能真的會比女孩還像女孩。
他的眼角噙滿了淚水,但他硬是撐著不讓它們流下來。
「你們......不許你們說媽媽!」小男孩虛弱地喘息著說。
「哼!」突然間,帶頭的男人猛地抬起一腳就往小男孩的腹部踢了過去。
「賤貨!」不知是誰嗤笑了一聲。
小傢伙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拋物線,重重地砸在了空地對面的牆壁上,將本就搖搖欲墜的危牆震下了幾塊裂石。
隨著簌簌落下的灰塵磚瓦,他軟塌塌地從磚牆上被撞擊出的凹陷處滑落而下,輕得如同一片毫無重量的羽毛。
緊接著,這片羽毛落到了地上,悄無聲息。
小傢伙一動不動地側卧在地上,一聲呻吟和哭泣都沒有,四肢綿綿地蜷縮在身體一邊,就像是持續繃緊的弦被驟然間拉斷,喧囂過後,僅剩下了可怕的死寂。
小傢伙的嘴邊沁出了一抹不和諧的鮮紅。
我心底積蓄的憤怒頓時被撩了起來。
牆角攢動的黑影倏忽間凝結成形,如同一隻壓抑了許久的猛獸,終於在黑暗中突伸出了自己憤怒的利爪。
那幾個男人的耀武揚威的表情還未凝固,身體就已經被我擊飛到了半空。
黑煙繚繞,火光隨即枯萎。
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三個男人懸浮在空中,四肢不顧一切地舞動著,試圖找到能夠讓他們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們破音的驚恐尖叫像極了癲癇發作的瘋女人。
我厭惡地一揮手,黑煙裹挾著三個男人向遠處拋落。
空中的驚叫聲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我完全聽不見了,我才收回靈力。
是生是死,自求多福吧。
我對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吐了口痰。
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狠手,這還是人嗎?無論他做了什麼錯事,也罪不至此吧!
我快步走到小傢伙的身邊,他的臉上掛著安靜的面容,安靜得讓我心慌。
懷著忐忑的心情,我探了探他的鼻息。
呼,還活著!
我鬆了口氣,俯身輕柔地把小傢伙抱了起來,他手中一直緊攥著的東西也掉了下來。
那是幾株微微發亮的小草。
竭日花!我一眼就認出了它。
傳聞,這種花是由一種小妖怪死後的遺體化成,只生長在僅能被夕陽的光芒照到的地方。聽說,這些小妖怪喜歡夕陽柔和的霞光,日暮而出,日出而隱,以吸收每天黃昏的日光存活。他們死後化成了竭日花,仍保留著生前的習慣——依靠汲取夕陽之光來獲得養分生根發芽,當養分足夠時,便會在那天的日暮綻開花瓣,在日落凋零,變成熒光粉塵消散逝去。
我知道,在百年以前,有很多情侶喜歡收集竭日花送給對方,因為它代表著對美好事物的珍惜,更意味著對美好事物的嚮往和追尋。
後來,有人發現了竭日花神奇的藥理作用。在一個人瀕死之際,用竭日花入葯可以延續此人的生命直到一天後的日落,甚至配合某些稀有的草藥還有更顯著的延時功效。
當這個作用被開發出來后,竭日花被大規模採集,本來就稀少的它們在數年之內幾近絕跡。如今,沒想到在這裡還有機會再看到它們的樣子。
小傢伙咳嗽了幾聲,嘴裡含的血沫被他噴到了我的衣服上。他奄奄地睜開了眼睛,布滿紅絲的眼珠子一下就盯住了我手中拿著的竭日草。
「求求你......給,給我。」他無力地哀求著。
「我不要你的東西。」我把它輕輕放回小傢伙的手裡,「你受了很重的傷,我送你去醫院。」
「我......我,回家......」他抓住了我的胳膊,說話已經有些含糊不清了。
「好,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