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歸魘
朦朧的光線陸續穿透了眼前漆黑的幕布,不知昏睡了多久,我悠悠睜開了雙眼,一片迷茫和空虛。昏迷的時間久到讓我一度認為自己已經死了,現在睜開眼睛看到哪怕是星星點點的光都很不適應。我緩了許久,所有的感知才慢慢回歸。
我躺在一張床上,腹部被貫穿的傷口撕裂著劇痛,那股凜冽的寒氣仍縈繞在劍傷周圍,牽拉著我整個身子都是一陣陣刺骨的鈍痛,連坐起身子都不行。
咬咬牙,呼了口氣,疼痛稍有些好轉,我這才感到身旁還有一個暖暖的東西抵著我。
我側頭一看,小普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正安安靜靜地睡在我旁邊,他蜷縮著身子,頭抵著我的腰,眼角濃重的黑眼圈說明他很長時間沒有睡上一個好覺了。
我意識到,自己昏迷的時間可能有好幾天了。
小普睡得不熟,我只輕微的一動就把他驚醒了。
讓我驚喜的是,他眼中的那層陰翳不知為何徹底地消失了!這意味著,他被離魂陣剝奪的視覺全部恢復了!對我而言,一個在心底深處糾纏已久的心疙瘩總算是解開了。
小普澄澈的眼裡滿是血絲,配上黑眼圈和黯淡的臉色顯得格外的憔悴和疲憊。
他望向我,臉上也是止不住的高興。
「哥哥......」小傢伙小心翼翼地拉住了我的手,「你睡了好久,我真怕......怕......」他說著說著,淚水就開始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真怕你醒不過來了......」
我笑笑,伸手抱住了他,但這簡單的動作又讓我的傷口被拉扯的劇痛無比,我忍不住地「嘶」了一聲。
「啊......」小普驚慌無措地鬆開了我的手,怯懦地喃喃道,「對不起......那個姐姐說你傷口沒有癒合,不能隨便動的......」
不知為何,那道劍傷周圍依舊是撕扯的冰寒劇痛,哪怕是碰一碰都使不得。「沒事的,呼......」我擠出一個艱難的笑容,探出手捏了捏他的臉。
房間外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來者「嘩啦」一下推開了房門。
「可算是醒了。」熟悉的少女走進屋內,目光少見地先落在了小普身上,「去洗個澡好好睡會兒吧,你哥哥醒了,也不必過度擔心了。」
小普從床上爬起身子,面露憂色地看著我。
「我在這照顧他,你放心好了。快去吧。」徊香出乎我意料地摸了摸小普的頭,要知道,她在不久前可還是一心想要把他吃掉的,現在態度來了個大反轉,居然變得這番友好,實在讓我有些吃驚。
小普點點頭,拖沓著筋疲力盡的身軀巍巍地出了房間。
我目送著他離開,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是真的把你當親哥哥了。」徊香收回視線,冷不丁地低聲說。
我有些奇怪:「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
我心裡一抖,回應道:「多久?」
「將近五天。這孩子開始也昏睡了兩天,但他醒來后得知你還在昏迷,就在你旁邊趴著哭了一宿,滴水不進粒米不沾,我勸不住,不知多久他哭昏了過去,醒了又繼續哭,如此反覆,最後他實在是哭不動了,才靠著睡上一會兒。」徊香看向被小普輕輕帶上的房門,嘆了口氣,「他睡著還沒多久,你就醒了。沒想到,這孩子竟把你看得這樣重要......」
我心情複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自小傢伙目睹他媽媽被鷹鉤鼻他們殺死後,他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仔細說來,雖沒有多少時日,但那段時間卻也是最難熬的,變故陡生,異端橫起,我若不在,他可能真的活不了。
不說別的,當晚鷹鉤鼻殺了女人,要不是我,小普或許已經在他們手上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了,但後來他被離魂邪術奪去了視覺,萬分痛苦,卻完全是我的錯......
我算是想明白了,鷹鉤鼻那些人要小普的血肉之軀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身體異於常人,想利用他的身體用於不為人知的目的,才從我手中千方百計地拐走他。
我一陣揪心,他還不到九歲就陷入了如此不堪的泥濘深淵之中,實在是......唉......
「我昏過去之前的那個時候,他到底是怎麼了?」我想起了小普籠罩在那片血光中的樣子,和他原本的模樣大相徑庭,活脫脫是一個地獄里的惡魔,恐怖極了。
徊香四下打量了一圈,沉重地說:「歸魘。我以前只在傳說中聽過,現在居然親眼看到了。」
我對徊香的話一無所知,向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沒有他,我們可能當日就死了,但......日後也難保不會給我們引來更大的麻煩。」她長嘆了口氣,猶豫再三,開始解釋道,「他當時的狀態稱之為『魘』,但並非完全體,而是仍處於發展中的狀態,故叫做『歸魘』。完全形成的魘分為『心魘』和『靈魘』兩種,一是由不斷積聚的負面能量滋生了心魔,然後心魔不受控制,無法遏制地生長,從而漸漸演化,佔據了宿主的身體,吞噬了原本的人格——這也是史料中有所記載的一例,但『心魘』無法提供那麼強大的爆發靈力和遠超真實實力的力量。
「所以這隻能是僅出現在傳說中的『靈魘』。」
徊香頓了頓,一臉鄭重地注視著我的眼睛。
「『靈魘』,顧名思義,就是在靈身上出現的魘。這種魘源於靈本身靈力的污染和崩壞,意思就是靈力本源中出現了不屬於其本身的力量。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什麼。」
我一震,瞬間反應了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我當時餵給他的那滴精血......」
少女點點頭:「八九不離十,殤湮姐姐恐怕也想不到這種極為巧合的事降臨到了我們身上。你知道,天靈本身是很純凈的存在,是天地精華之聚合。你的精血蘊含黑暗之力,雖救了他的命,但自然也為『靈魘』的誕生提供了溫床。一般來說,精血里蘊含的靈力並不會侵染靈力本源,可是在那孩子性命垂危之時,本源和外界的屏障界限被削弱,幾乎是形同虛設,大概率便是在那時,你的力量趁虛而入,滲進了他的靈力本源。即便如此,『魘』的形成也不是高山流水那般的易事,否則史料乃至傳說就不會只提及寥寥數字。
「嚴格意義上來說,『魘』是一種寄生物,在『歸魘』時期它既不是生命,更不是能量,而是更傾向於一種保護機制,尤其是第一次被觸發時,如果不是本體遭遇了生命威脅,『魘』斷不會出現,這也是關於『魘』的記載如此之少的其中一個原因。可這種保護機制代表著不可逆的演化,『歸魘』的每次出現都會加快它朝著『魘』完全體的演變速度,使情況變得更加糟糕,隨後它出現的頻率會更加頻繁,持續時間也會更長。對於『靈魘』而言,傳說記載,一旦它侵蝕了靈力本源的絕大部分,那麼將會徹底無法根除,形成魘的完全形態,到時候你所認識的那個孩子就再沒希望回來了。
「另外,魘的形式和他最深處的恐懼與經歷有關,經過反覆刺激才能凝化最終的形態。如果沒有反覆而又相似的經歷,魘就無法統一形態,也不可能出現!你看到了他當時的樣子,全是血......那種恐怖兇惡的狀態活像是一個地獄惡魔......這說明在監獄里被折磨前,那種恐懼就已經根深蒂固,不可磨滅的痛苦產生記憶深處的恐懼,告訴我,他究竟還遭遇過什麼?」
徊香盯著我的眼睛,一字字地質問道。
我閉上眼,幾幕畫面不由自主地浮上我的腦海。
小普側卧在冰冷的地上,嘴唇被鮮血沁得通紅,手裡攥著幾株竭日草,一旁是三個混子放肆的笑聲——那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他赤身裸體地跪在他母親身邊,遍地血污......
他被捆綁在柱子上,身上全是血印,離魂陣大閃著猩紅的血光......
我沉默地坐了半晌,一滴淚水忽然從眼角滑落,將我從回憶中喚醒。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