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夜談

吃完飯回來，母親一直沒有說話，倒是父親一直在有一搭沒一搭找話。

「你再這樣廢話就自己鋪吧！」母親將手中的被套甩到床上，轉身出了房間。我悄悄和我爸對了一下眼神，心中已是明白大半，趕緊小心翼翼追了出去。

待我趕到主卧時，母親已經在我床上睡下，玥玥從被窩裡探出一雙眼睛來，看了看我，又敲了敲躺在床上閉目眼神的我媽，問道：「師父，你要和然然擠一起嗎？要不我去科里睡，讓然然睡我這吧。」說著就要起身穿衣。

我趕緊衝上去攔下她，小聲在她耳邊嘀咕道：「不許走！這個時候正是需要你的時候，你怎麼能拋下我一個人呢？」

「施然然，那可是你親媽，總不會把你怎麼著的，我可不一樣了，我就是一白撿的徒弟，師父盛怒之下，保不齊會把我這個和你同流合污的人怎麼樣呢，我得先撤。」

「唉~老話說的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不對，為母啊，你叫我媽叫了這麼多年師父，她總歸對你還是有些情誼在的，放心放心，她就算把我打死，也不會動你的，再說了，她都同意我和程逸飛繼續相處了，不可能說一套做一套，秋後算賬的。」

「玥玥，你安心睡下吧，我就是想和我的女兒安安靜靜地說說話。」

母親大人此話一出，我和玥玥兩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我小心地瞄著母親的臉色躺下，玥玥對我搖搖握了握拳以示加油，我回了她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我這邊做好了挨罵的準備，誰知母親卻開口關心起我的工作來：「這兩天你是不是都沒去單位？」

此話入耳，我多少有些愣神，雖不解母親此話何意，但還是規矩地點了點頭，又想到黑暗之中，她定然是看不見的，於是便出聲回答道：「護士長只說讓我好好休息，我準備明天回科里上班。」

我剛剛說完，便聽到母親重重地一聲喘息聲，旁邊的玥玥似乎也動了動，發出沙沙摩挲音。

饒是我大腦再遲鈍，此刻躺在母親的身邊也多少察覺到了。

我向著母親翻過身去，手枕在臉頰下，就著外面霓虹燈透過紗簾的微弱亮光，看著母親那緊縮的眉頭，問：「媽，發生什麼事了？」

母親大人翻過身來，像小時候哄我入睡一般清拍著我的肩膀道：「然然，你知道我為什麼答應你和程逸飛在一起嗎？」

我心中一沉，咬了咬下唇道：「是不是因為只有他，可以讓我平靜地提起圓圓的死？」

微弱的光線中，我看到母親緩緩地眨了眨眼睛，溫軟的手心撫上我的臉頰：「這些年，你把圓圓的死都背在自己身上，卻又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可我知道，圓圓的死就是埋在你心中的定時炸彈，不知道哪天就炸了。我和你爸爸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都不能觸碰到你心中的這枚炸彈。」

我聽到有水珠吧嗒濺落在枕頭上的聲音，只是我喉嚨酸澀的很，根本分不清這是我的淚珠還是母親在哭。

我睜大眼睛，木然地抬手撫上母親的臉龐，果然觸手一片水漬。

「媽媽，我沒事了。」我用力咽下喉間的酸澀嗎，哄道：「您別哭了.......」

母親將我的手掌拿下握在手中，笑著道:「媽媽知道，我的然然沒事了。」黑暗中又聽到她重重嘆了一口氣，我預感她要跟我說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心中不免緊張起來。

可等了許久，母親大人還只是慈愛地看著我，一遍一遍地為我捋著額前的碎發。

終究還是玥玥翻了一個身，趴在床邊對我道：「然然，要不明天你跟師父回家吧。」

我不解，扭頭看她：「為什麼？」

玥玥明顯為難了一下，抬眼看了睡在我身邊的母親大人，似乎得到了一些應允，落下眼睛繼續對我道：「有人在外面散布謠言，說，說你，說你被.......」

看著玥玥不忍說出口的樣子，我心中多少猜到了一些，介面道：「說我被幾個男人擄走，消失了一夜，警察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不成人樣了？」

我話說完，玥玥整個人明顯愣住了，母親的動作也遲鈍了一下，不過很快，母親的語氣就放鬆了很多：「你知道了？」

我躺平了身體看著上面的水晶燈，苦澀一笑道：「不是我知道了，而是當初圓圓被人擄走，外面傳的就是這些話，這些都算好的了，我猜還有更難聽的，更不堪入耳的。對吧？」

玥玥的沉默印證了我的猜想，如此，我反而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了。翻過身來，看著母親道：「媽媽，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別說我根本就沒被侵犯，就算我真的如外面所說的那般，我也能挺過來。」

「有什麼比死還可怕呢。」

這句話，我是安慰媽媽，安慰玥玥，也是在給自己打氣。

擊倒圓圓不僅僅是那天晚上她遭受的一切，還有這些添油加醋，吃人骨血的污言穢語。我閉上眼睛，感受到母親和玥玥投在我身上關切的眼神，說：「既然這顆炸彈的引線已經著了，那就讓它炸吧。我不走，我要自己看著它炸掉。」

手掌被母親牢牢握著，耳邊傳來她呵氣如蘭的聲音：「好孩子，我和你爸爸都會陪著你，你放心去。」

我翻過身，鑽進她的懷裡，用了深吸一口氣，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夜，我居然又夢到了圓圓，她終於不再是摔在泥坑中，慌張向我伸手的樣子，而是穿著乾乾淨淨的藍色校服，站在桃花紛飛的樹下眉眼彎彎的沖我笑。

我想上前，卻在這時醒了過來。

見我睜開眼睛，母親一臉緊張地低下頭來看著我道：「哎呀，媽媽是不是吵醒你了？」

我坐起身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然後一把抱住她道：「沒有，是我自己醒了。」

起床洗漱，穿戴整齊，玥玥特意調了休息，今天一起陪我去科室。

一路上，我熱情地跟每個認識的人打招呼，有的尷尬地回應了一下，有的像是踩到了火炭，急急地走開了。

玥玥沖我笑了笑，我回了她一個鬼臉，然後一腳踏進滿是人群的醫院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