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飛蛾撲火

張角聽到庄衍的話語，嘴角輕輕勾起，治病救人是他一直堅持的職責，又挽救一條鮮活的生命，怎麼都值得高興一番。

「貧道太平道主張角，不知道這位小友如何稱呼？」

張角待人和善，自出山以來，救治之人多如泥沙，見證了許多人間慘狀，生死悲鳴；一路走來也是識人無數，收下許多太平道弟子，親自帶到身邊教導。

但唯有這個少年讓他驚詫甚至稱得上見獵心喜，對方心性之堅毅，孝悌之至誠，殺敵之果決，對己之狠辣，無出左右。

古之成大事者無不是心智堅毅之輩，百折不撓，這個如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帶著有些靦腆的少年，已經具備了這一特性。

「庄衍。」

張角並沒有對庄衍這略微冷淡的態度感到不滿，反倒是憐惜的摸了摸其乾枯的頭髮，庄衍身軀太瘦弱了，簡直風吹就倒，他甚至可以看到其拱出來的肋骨。

張角手指向下，輕輕點著庄衍的額頭，輕聲開口，語氣之中夾雜著自己都沒注意到的一絲緊張。

如今的太平道太缺乏人才了，整個太平道幾乎就靠他們兄弟三人撐著，身邊弟子也有讓他滿意之人，但能夠拿出去獨當一面的弟子依舊十分稀缺。

而這個野生的庄衍，張角相信就憑自己眼中所看到的這一切，再教導成長几分，絕對能夠獨當一面！

「庄衍你可願拜我為師？」

庄衍那平靜的眸子閃過一絲驚詫，張角在他心中本就是一個十分敬佩的人物，沒有絲毫值得黑的地方，觀其一生一心為民，在他看來都當得起聖人二字。

黃巾起義要不是因為對方病死征途，讓這百萬黃巾群龍無首，兩個弟弟無法撐起黃巾軍的大局，那漢末群雄割據的結局還真不一定發生，歷史的走向也就不是他熟悉的三國了。

而且自己身為一介小民，自然明白小民生存之艱辛，張角身上那散發出來濃濃聖人光輝，沒有任何一個小民能夠阻擋，他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庄衍掙扎著起身，這一次張角沒有再壓制他，讓庄衍能夠跪拜在自己面前，磕頭，儀式粗糙而鄭重。

「弟子庄衍拜見師尊！」

這一次跟在張角身後的張寶和張梁終於見到兄長露出那許久未見的熟悉笑容，看向庄衍的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他們倆從小就沒有大哥聰明，每逢大事也是由張角拿主意，無論是上山修道還是出山治病救人，他們能夠做的就只有努力提高自己武力，保護兄長在這世道不受生死威脅。

其實張角根本不需要兩人的保護，太平道主需要別人守衛嗎？

一道柔和的力量緩緩把庄衍抬起來，張角滿意的注視著自己這個新收弟子，或許也是自己的最後一個弟子了。

今日見到庄衍家中發生的慘狀，這個避世小山村燃燒的洶洶烈火，不僅燃燒了房屋，也把張角心中的憤怒點燃，成為了那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張角臉上笑意漸漸消失，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拍了拍庄衍的肩膀，轉過身，喃喃低語，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天地聽。

「我們沉默得太久了，沉默到讓其他人習慣直到最後被遺忘，所有人都學會了向外面欺負和壓迫。」

「他們把原本不應該由我們承擔的東西強行加在我們身上，並強制讓其成為一種習慣和本能。」

「這是不對的，這是一種病，一種天地間的大病！」

「有病就應該治。」

「而我張角這一生治病、救人！」

這個臉上帶著笑渦還有些嬰兒肥的道士眼神越發明亮，張開掌心接過一隻只有一半翅膀的飛蛾，飛蛾步履蹣跚的向前爬動，然後揮動殘翅，高低起伏的加入進飛蛾大軍。

跟在張角後面的三人也見到此刻壯觀的景象，無數的飛蛾從山林從雜草之中飛升躍起，帶著悍不畏死的血勇和使命衝進烈火裡面。

「噼里啪啦！」

庄衍輕輕吐出對此刻場景的描述：「飛蛾撲火。」

「飛蛾撲火。撲火飛蛾！那又如何？」

此刻這位太平道道主精神力飆升到人生巔峰，開始大聲詰問天地，邁著堅定的步伐向著烈火走去，在其身邊環繞著無數的撲火飛蛾。

「貧道願做這撲火飛蛾，也不願沉默在黑暗裡面被人敲骨吸髓，死得無聲無息！」

「轟隆！」

「咔嚓！」

天地之間突然響起巨大轟鳴的炸雷，彷彿在回應著張角的詰問，成片的烏雲開始聚集，須臾之間便是點大的雨滴傾盆而下。

這幾十年難得一遇的乾旱大地終於迎來了第一場大雨，無數的太平道徒伸出手掌，去感受天地之間的那一縷縷涼意，嘴裡面情不自禁的高呼。

「下雨了！」

「下雨了！」

「有救了，這片土地有救了啊！」

那些原本就是農夫出生的太平道道徒此刻雙手仰天，一時間老淚縱橫。

站在張角後面的庄衍在心裏面默默念叨了一句：「雷公助我！」。

或許這位黃巾軍的大賢良師被稱為「天公將軍」並不是空穴來風，庄衍若有所思的看著天空那不斷轟鳴的紫色雷霆。

張角痴痴的看著面前那閃爍火光，那原本洶洶燃燒的烈火變得越來越小，數之不盡的飛蛾帶著暴雨雷霆繼續衝進火光裡面，火光忽明忽暗，緩緩閉上自己的眼睛。

「嗤。」

白色細煙開始向天空浮動，在紫色雷霆的閃爍下瞬間消散，雨滴「吧嗒」「吧嗒」的砸落進土壤裡面，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那個站在最前方渾身濕透的道人。

一名太平道道徒默默站了起來，打開背簍之中的黃布破傘，黝黑的雙臂儘力高舉，為那個一直帶著他們前行的道人遮雨。

第二個太平道道徒站起來，依舊是那土黃色破傘，他們不忍心自己的信仰受到外界一點傷害，小心翼翼的用黃傘缺口遮住張角露出來的衣衫，張角就是他們的信仰！

第三個。

第四個。

在昏暗的天空之下，無數的破舊黃傘連成一片，他們把全部目光投向那個被拱衛在中央的太平道人，他們不懂所謂的國家道義，也不懂什麼陰謀算計。

他們這些升斗小民只知道，當自己陷入絕望的深淵，是這個道人溫和的笑著把他們拉了出來，告訴他們不要對生活喪失希望，一切都會變好，明天會好起來的。

所有他們跟著他。

他是太平道主，那麼他們就是太平道道眾，只因他在；

他說他要治病，他們就是上山尋葯的葯童，只因他想；

他說他要救人，他們第一次敢向著畏懼幾百年的官兵揮舞起手中木棒，只因他往。

底層升斗小民的道理就是如此的簡單。

張角緩緩睜開了眼睛，對著四周的太平道眾溫和笑了笑，不緊不慢的開口道。

「蒼天已死！」

語氣嚴肅而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