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迕

第一宇宙指揮部總部中央基地，西荒區廬原生態自然保護區。

溪垠邁開行動遲緩的雙腳，步履雍容地走在一片青翠草地間。他一手拄著由仙藤製成的翠碧蒼雲法杖，一手捋著懸垂於下巴的銀光熠熠長須，漫步騁懷，遙目四野，須臾駐足，他凝望著東方地平線上的滔天戰火與滾滾硝煙，惟見清藍色的人造大氣層籠罩著漫山遍野的青黛墨綠，使那自東面戰場蔓延開來的突兀紅光顯得尤為可怖。

「擬把疏狂圖逍遙，飛雲卷雨摶扶搖；五嶽驚懾而震蕩，百川駭遽作崩騰；杳杳長空何處適，此生消得醉瑤池……若這罪孽深重的戰爭早日停息，不再擾亂我的隱世清夢，任我像那遨遊碧霄的大鵬一般自在，然則該有多暢快！」溪垠袖手收起沉甸甸的翠碧蒼雲法杖，將它轉化成記憶存儲在大腦中，然後又將左手一揮，將眼前大片區域的光能轉化為質量，以此憑空製造出了一壺濃醇香甜的烈酒。

迎著漫卷綠旗的罡風，溪垠信手端著烈酒壺，享一回把酒臨風的歡暢，接著便仰天將酒一股腦地潑入嘴裡，飲它個酣暢淋漓。正值酒酣耳熱之際，清風微醺拂面，他便一步一顫，跌跌撞撞地走向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東面戰場。

伴隨著暴風雨般席捲大地的烈焰竄上天空，遠處不斷轟響著激光炮彈、核機槍子彈的炸鳴聲，像在演奏著一首轟轟烈烈且經久不息的戰爭進行曲。時常有幾束鈷藍色的粒子束射流似水花飛濺而出，衝破了熔融狀波濤般的灰色硝煙，甚至躍過了湛藍翡翠般的人造大氣層，為那遠空中隱隱若現的人造衛星群鋪設著光輝絢麗的彩帶。

「令人髮指的滯怨族遺仇派軍隊，你們究竟要侵略陰源族到什麼時候？假若我有半點閑情，必然就會飄行到第十三宇宙指揮部，投放奇點炸彈，將你們的總部碾成虛空，讓你們嘗嘗被高科技武器欺凌的滋味……第一宇宙指揮部自古以來就是陰源族的領土，無恥的你們懷揣著狼子野心，竟然妄圖攻佔陰源族人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家園！有我溪垠聖神在此，西荒區便絕不會失守！縱使你們再囂張猖狂，亦休想使陰謀詭計得逞……陰源族的戰士們苦戰久矣，我且不能再隔岸觀火，而當赴前線以離源族聖神之力拔刀相助！」

言訖，溪垠將右腳一蹬，騰空躍起，腳下「嗖」地燃起「受控熱核聚變球」的碧綠火焰，於半空中閃耀著煜煜奪目的希冀之光。面朝撲面而來的由核聚變熱浪凝聚成的大風，溪垠直身化作一道劃破濃雲霧靄的青綠色閃電，迅疾地朝正上方的天際馳騁了幾千米的距離。

遙望著迢迢的星河熒光，他在高空飛懸著停留了幾秒鐘時間，待到將攻擊方位調整得恰到好處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東面戰場的滯怨族軍隊陣營飛刺而去……

「接受離源聖神的公正審判罷！」

一股青綠色的碩大氣浪從天幕中噴涌而出，以雷霆萬鈞之勢猛烈地砸中了滯怨族軍隊的陣地。數以萬計的滯怨族士兵如同被烈焰掃帚清掃的螻蟻般消熔，燃燒成一縷縷在高溫灼浪中蒸發彌散的青煙。幾微秒前，這裡還有著一排排固若金湯的陣地戰壕和一座座堅不可摧的堡壘要塞，然而在轉瞬之間，它們都已化作了一片片蕭索荒涼的殘垣廢墟，其間一團團縹緲的火焰彷彿還傾訴著這一區域的物質那支離破碎的遺夢。

滯怨族軍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在一陣手忙腳亂的胡亂開火過後，一千二百架滯怨族空中艦機方才開始使用雷達捕捉溪垠的位置信息，可奈縱然他們使出了渾身解數，甚至開啟了「全盤地毯式搜尋」模式，亦無法找到神出鬼沒的溪垠的絲毫蹤影。

反倒是在頃刻之間，一股由地面升騰而起的核聚變熱浪侵蝕了艦機群的外殼，令上千架艦機的外層合金熔化了數十厘米的厚度。艦機底部熔融的合金漿水從數千米的高空墜落，形成一道巉峻傾瀉瀑布、熒屏拉下幕布似的奇觀。

「躲在艦機上的滯怨族士兵，嘗嘗微型『伽馬射線暴』的味道吧！」

話音方落，便見一枚遮天蔽日的碩大綠影傾覆了碧霄，緊接著，一團驚天動地的燿燿綠光如疾風驟雨般墜下，重重地捶擊在廣袤開闊的東面戰場那焦炭般的黑色土地上——

一陣驚雷翻滾似的炸鳴在整座時空中響起，天地震震，盪徹雲霄，繞樑三載，餘音不絕。這一聲響，如同是將一萬根數千萬伏的雷電聚合而成的震鳴聲，驚乾坤，泣鬼神，震悚了方圓千百公里的空氣。

戰場周遭的各式建築物全部應聲塌陷，一座五公裡外的高聳山峰被震作了飛濺的碎石塊，整片東面戰場的土壤幾乎已被火焰掏空，形成了一個直徑三公里的大圓坑，完整地露出了地下數百米的堅硬基石。

滯怨族軍隊的所有空中艦機都恍若墜入滾燙沸水的蚊蟲，在燃燒著熊熊綠焰的高溫空間中分崩離析，綻出一片震撼了整個宇宙的熱烈煙火。

一切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

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

毀滅你，與你有何相干？

當震蕩天空的響聲像退潮般漸漸消散，當騰空飛起的山石碎片重新落回燒焦的漆黑地面，當方圓十公裡外心有餘悸的觀戰士兵顫抖著回過神來，一切又恢復了如初的波瀾不驚的平靜，彷彿在此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十五公裡外的一隅，聚集著三千名整裝待發的陰源族戰士，他們方才正準備奔赴前線，集中優勢兵力攻入滯怨族軍營，不料溪垠聖神的出現已經導致了整支滯怨族軍隊的全軍覆沒。這對於他們而言，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因為溪垠聖神的性格就是這樣：平日清閑自由，淡泊明志，一旦做起事來便雷厲風行，決絕果斷，該出手時必然出手。

就在這群陰源族戰士們尚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時，俶爾，一隻圓形碧玉似的蟲洞無中生有地顯現了出來，在不遠處亮起一環永恆旋轉的耀目光圈。蟲洞之間緩緩飛出了長衣飄飄、泰然自若的溪垠，他一手揮舉著由仙藤製成的翠碧蒼雲法杖，雙腳穩踩著由強磁場構成的仙雲氤氳，以每秒鐘運動六十厘米的速度降落到地面。

「傳說中的離源聖神啊，溪垠祖師再度現世了！」一名軍裝上繪有領袖標識的陰源族戰士驚聲高呼起來。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全體陰源族士兵炸開了鍋似的歡呼喧嘩。

「我們的第一宇宙指揮部有救啦，福星高照啊！」

「今天的運氣實在太好！剛才我還在為滯怨族軍隊的裝備強大而發愁，現在敵軍卻已全部被溪垠聖神憑一己之力殲滅了！」

「溪垠聖神，請您多駐留片刻，掩護我們西荒區中央部隊繼續向東邊突圍，從而一舉奪回那些原本屬於我們的寶貴領土吧！」

迎著逐漸向自己靠攏且高聲呼喊「溪垠萬歲」的陰源族戰士們，溪垠滿面春風，微微頷首，袖手將綬帶輕輕一擺，便將面前大片區域的熱能轉化為質量，信手憑空造出了三千台由核能驅動的金剛石機甲，又伸腳騰空用力一踢，使這些機甲源源不斷地飛向歡呼雀躍的陰源族戰士們。

戰士們紛紛喜悅地踏著溪垠用嘴吹出的仙氣，躍上核能機甲的梭形入室艙平台，懷揣著熱忱與信仰走入了機甲內部的計算機控制室。天高雲淡，艷陽高照，銀白色的核能機甲在陽光下閃射著獨特的光彩，使戰士們儼然展現出一種意氣風發、眾志成城的壯士氣概，誠可謂之「甲光向日金鱗開」。

「謝聖神恩賜，我輩誠然感激不盡！」

「您對我陰源部族作出的重大貢獻，必將永垂青史、萬代不朽！」

「有溪垠聖神傾力相助，此戰必勝！只需聖神一聲令下，我等必將趕赴一線，浴血殺敵，力挽狂瀾，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緘默良久，溪垠緩緩舒出一口仙靄，伸手臨空指點了兩下，便將大腦的思維平面圖展現於空中，在其上繪出了一幅戰爭局勢網狀圖。在靜靜面對戰局圖沉默了十幾秒后，他轉身面向三千名雙目炯炯有神的戰士說道：「我們所處的多元宇宙體系共存有七大部族，依次為離源、陰源、昔赫源、滯怨、勿朽、幽權、慧中，第一宇宙指揮部本由陰源部族掌權執政，今遭滯怨族遺仇派軍隊大舉侵略，以致王室隕滅、軍政動搖、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實屬眾多元宇宙體系間一大奇恥，有朝一日，斯仇必報。今天下七分，陰源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我離源部族豈能坐視而不顧？故今日出山，意欲斬斷敵首，傾力相助盟友，以報聖神捍衛正義之職，終世界共產和平之志。」

「現在，就請你們——英勇的第一宇宙指揮部陰源族戰士們，駕駛著由我提供的核能機甲，舉起由可控核聚變技術驅動的槍炮，衝上前去，以摧枯拉朽之勢掃蕩那些曾經踐踏你們故土的野蠻侵略者！現在，請全員戰士們聽我指令……全軍出擊，殺他個片甲不留！」

話音落下，一片陰源族機甲大軍便如同衝破堤壩的洪水，湧向了遠處隱約發出紅光的前線戰場，金光閃爍，麟甲輝映，浩浩蕩蕩，勢如破竹。戰士們所經之處的敵軍槍械與屍首遺骸盡被一掃而光，餘下的惟有經過受控熱核聚變球灼燒的烏黑印記。

漫天角聲沙場里，一浪浪的核聚變炮彈從機甲的炮口噴涌而出，射向遠空，在漂浮著濃郁硝煙的空氣中綻出一朵朵盛放的金色煙花。

「戰士們，你們很出色！且讓我在此運籌帷幄，使用意識攻擊的方式，力爭摧毀敵軍的計算機防禦系統罷！」

言訖，溪垠便將翠碧蒼雲法杖向空中一拋，使其懸定於自己頭頂的正上方。而後他便穩坐於地，氣沉丹田，閉目凝神，坐馳神域，通過凝聚意識思維，在腦中形成了超強的純能化腦電波，並將其通過超距作用向敵營發射攻擊，企圖以此干擾敵軍的計算機防禦系統。

「等等，這裡好像有什麼東西……」

翠碧蒼雲法杖的「天眼」之光灑落在東面戰場的一處角落。溪垠乍一抬手，召喚出一隻蟲洞，釋放隔空的強空氣對流，刨開那裡的殘垣牆磚，將碎石塊擲向開闊之地。最後，溪垠發現了深埋於廢墟之下的一隻方形盒子——那是一枚由金剛石製成的培育箱。

逾時，溪垠將手伸入眼前飛速旋轉的蟲洞，把培育箱從蟲洞的另一端介面取過，揣在懷中仔細地觀察起來。這箱子有電腦主機般大小，呈菱形塊狀，外殼為淺灰色，質地細膩，結構精巧，誠為超凡脫俗之物。

「嗚呼！此必上古仙聖遺物，緣何落入凡塵，乃至深埋於此？」面對這飽含神奇色彩的盒子，溪垠的兩眼中閃射出驚異的光澤。

驚嘆之餘，溪垠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摁下了培育箱左側的ai自動門開啟鍵。惟見那箱上的沉重灰門漸漸朝外挪動，箱內映射的璀璨綠色光芒散射至外界，彷彿為周遭的空氣壟上了一層朦朧的仙霧……

須臾，門開啟，燠暖和煦的聚光燈下，一粒珍珠翡翠般奇異瑰麗的種子正在萌生幼芽，不久便流淌出閃爍著寒碧熒光的仙華玉液，收集了乾坤山水之精粹元氣，潛神化易，遂成人形——這粒種子生長成了一個嬌萌可愛而含威不露的女嬰。

「好一位美麗的小姑娘，在幼年時即微微展露出未來女將領的颯颯英姿！」眼見此情此景，溪垠不禁語重心長地感喟道。

那女嬰卻不讓溪垠觀賞太久，便一咕嚕跳下了培育箱，將那由種子外皮化成的青碧裙擺一晃，搖身一變，便迅速長高，長成了一位一點七六米高的女孩形態。

溪垠為之動容，細看良久，只見那小姑娘身穿一件恍如竹葉色澤的青翠衣裳，披散著飄出縷縷清香的碧發，瞪大了柔和似夜明珠的綠色星眸，眼間彷彿凝聚了潺湲流淌的一泉春水，朝溪垠煥射出繾綣幽情的淡淡光華。

「老前輩，您好。」她的聲音甜美悅耳而不失恬寧雅緻。

「你好，小姑娘！我初見你的樣子，覺得你一定是記憶遺傳型生物，而且是高等碳基植物與高等碳基動物的結合體——超級碳基生物！」溪垠友好地伸出布滿蒼老皺紋的手同她的纖纖素手相握。

「沒錯，我是這種類型的超級生物。只不過，由於我的培育箱曾遭受一定程度的電波磁場干擾，我的一部分記憶在發育過程中遺失了；諸如我親生父母的姓名、身世一類的事物，我已全然忘卻。」她純美地笑著說，笑得那樣釋懷，那樣純凈澄澈。

「哦，原來如此……依老夫所見，你骨骼清奇，天賦異稟，必然出身不凡，具有著上古名門世家的血統。這樣吧，我願意收你為關門弟子，傳授獨家武藝及獨門絕學，使你練就一番通天修為，來日與我並肩馳騁疆場，攻破敵營，殲滅敵軍，祭奠戰神烈士英魂，恢弘庶幾志士之氣！你看如何？」平日一向非常內斂的溪垠坦然直言，他眼中的墨綠光芒閃射著溫藹的光澤。

「那太好了！溪垠師父，能得到您的器重賞識，乃是我畢生榮幸……」

「對了，小姑娘，你有名字嗎？」

「名字？哦，縱使有，我不記得了。」

「那就讓我為你取一個好聽的名兒罷，我想想……為師姓溪，你本性屬陰，『陰』字同『蔭』，浣溪沙，醉花陰——不如就喚你溪蔭，怎樣？」

「溪蔭？好棒的名字啊，我非常喜歡！謝吾師賜名！」

「善哉！待為師使用意識攻擊的方式，先一舉攻破滯怨族軍隊的計算機防禦系統，然後再領你回到為師的避世隱居之地——廬原生態自然保護區吧。你要先在此耐心等候，不要亂走動哦！」

「好極了，就讓我感受一下師父大顯身手的氣魄吧！溪蔭絕不會踏離此地半步的！」

冥冥中，溪垠重新定神坐地，手指蒼天，杖懸青空，心馳萬物，魂游乾坤，於渺茫處產生「大象無形」，於寂靜時形成「大音希聲」。

乖巧的溪蔭則佇立一旁，靜觀師父運氣吞吐自如、施法流暢自然的模樣，眼中流露敬仰愛慕之情。不時地，她還會懷著赤子之心左顧右盼，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尚為新奇的世界。一切彷彿陌生，又似曾相識，這便是所有記憶遺傳型生物在初逢世界時常有的通感。靜穆間，溪蔭嘆仰天地運作，慨懷四時更替，深深地感知了超然物外、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神奇意蘊。

「多麼美妙的意境啊！」凝眸望向遠空之際，她舒緩歡悅地笑道。

「放心，日後為師便會教你如何去完美地體悟這種道家哲學的優雅意境。」瞬時，溪垠的量子態分身驟然顯現於溪蔭身旁，其速度之快不禁令溪蔭渾身一顫。

「師父，您這麼快就已經運氣完畢了？」

「是的，我成功攻破了滯怨族軍隊的計算機防禦系統，他們的量子計算機程序簡直不堪一擊。你現在所見到的，乃是我的量子態分身，我的真身還要在幾秒鐘以後才能神魂附體……好了，現在，我將使用真身與你對話。」

說罷，溪垠的分身便將身一扭，化作一縷飄散的出岫輕煙，消失於茫茫的天幕之中。原先定坐於地的溪垠真身此時才回過神來，垂直升空三尺，將雙腳徐徐伸直下垂，再下降身位以接觸至地面，全程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初見此景，溪蔭驚異得愣怔於原處，半晌，眼裡才放射出驚喜的光華。她便拍掌躍足地歡呼雀躍道：「師父，您真的太厲害了，徒兒願誓死相隨，還望吾師不吝賜教！」

「好徒兒，為師這就帶你回山，教會你所有我所了解的知識，以及所有我所掌握的武技。」溪垠欣慰地笑道——自從他隱跡山林、安居遁世、不食人間煙火以來，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這樣溫煦和諧的笑容了。

一抹酡紅的夕陽下，仿若鋪綴著黃金的湖面上斜映出兩個長長的影子，在恬靜時光的潺湲流逝中，愈行愈遠，行向那一望無際的草原，鬱鬱蔥蔥的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