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花園試探

第十一章 花園試探

滿階楊柳綠絲煙,畫出清明二月天。

眼下雖剛入四月,比清明早兩日的寒食節也要明日才開始,但御花園的景緻卻已端露詩中意境。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女為悅己者容,花為悅己者香。

這座皇家園林如今的主人打小就不是一個肯在賞花踏青這等閑暇事上浪費時間的人。況這園子旁邊還是黎皇后的鸞鳳宮……

一個腰間別司苑處令牌的太監歪斜著身子,以半坐半卧的姿勢斜倚在花壇上,他面前站著一粉一綠兩個宮女,此刻,正聚精會神的聽他說著這些過往。

從傾聽者臉上流露出的好奇與專註不難看出,這是兩個剛進宮的新人。

「哇,陛下對皇後娘娘可真好。」粉衣宮女有感而發,讓「入宮新人」這個猜測得到了證實。

沒錯,這二人確是宮中今年新召的宮女,粉衣的叫馨兒,綠衣的叫笙兒。二人不僅同鄉還有些親緣關係。

據陳公公提供的檔案載錄,笙兒家境不錯,頗得父母寵愛,性格有點拗,不肯吃虧。馨兒家境清寒,兄弟姊妹眾多,迫於生計,所有女孩都被送去親戚家寄養。小姑娘脾氣極好,但腦子不太好使。

眼下親見,果然是個不怎麼聰明的。

司苑處太監噗哧一聲樂了,翹起的二郎腿隨顫抖的身體一上一下。

一直等嘲笑自己的人笑夠了,馨兒才傻乎乎的上前問道:「公公,你笑什麼?」

不問還好,一問,更顯蠢。

司苑處太監坐好些后,反問:「你從哪聽出陛下對皇后好啦?我是這意思嗎?」

馨兒嬌俏迷人的臉上透著不諳世事的光澤:「讓皇後娘娘住在這麼漂亮的園子附近,不是好是什麼?」

太監咂了咂嘴:這模樣這聲色配這腦子,真是可惜了。

「就你這腦子,當真不該進宮。」一不留神,竟將心裡話吐了出來。

馨兒一張懵圈臉目瞪口呆,妥妥的智商不在線。

「公公真壞,又欺負我們姐妹倆。」一旁的笙兒再也看不下去了,當場翻臉:「我們不聽了,走,馨兒。」拉起小姐妹果真轉身離去。

脾氣沖,不懂克制,確是殷實小戶出來的女兒,沒遭過什麼罪。

司苑處太監將她二人的表現與從查閱到手的資料一一比對后,證實這對姐妹花還算乾淨,基本符合殿下的要求。

或許,可以試試。

心思一定,立刻大笑起來:「行行行,你們想走就走吧,反正你們這輩子呀,也只能是老死宮中的命。」

無論新人還是舊人,最聽不得的,便是「老死宮中」這樣的喪氣話。

先害怕的果然是馨兒,她拉住她的小姐妹:「笙姐姐,要不……要不我們聽公公把話說完……」

笙兒怒上心頭,豎起一根手指往馨兒腦門上重重一戳:「你是真沒腦子呀?」恨鐵不成鋼道。

「我……我……」

馨兒委屈得嘴巴一癟,眼淚掉得飛快。

「哭什麼?想問,你就去問唄。」笙兒無奈的做出妥協。

馨兒眨眨眼,抹去淚痕,露出一個俏麗的笑容,又將笙兒拉了回去:「還請公公替我姐妹二人指點迷津,他日事成,定不忘公公今日提點之恩。」誠懇道。

「這話我愛聽。」

司苑處太監很滿意的從花壇上跳下,慢慢走到一株矮海棠旁,隨手摺下一朵海棠,只管捏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並不見再有后話。

馨兒不解的望望笙兒,笙兒鄙夷的哼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小袋碎銀子扔了過去。

對方順勢接下,又毫不避諱的當她二人面,將袋子放在手裡掂了掂。許是銀兩可觀,一邊往袖子里揣錢袋子,一邊樂呵呵道:「你二人若真想攀上枝頭做娘娘,那這御花園的活呀,嘿嘿,最好是辭啰。」

「為什麼?」馨兒瞪大了眼,不解。

「此事說來話長,要說,還得從二十多年前說起。」手一彈,海棠花落了地,人又大搖大擺的坐回到花壇上高翹二郎腿。

馨兒拉著笙兒再走近些,央求道:「好公公,您就莫賣關子,快點說罷。」

嘿嘿兩聲,這太監竟真的好心到知無不言。

「洪武三年,出生僅十日的皇嫡子意外夭折,陛下顧念皇嫡子是皇后第一個孩子,又去得驟然,便時常留宿鸞鳳宮勸慰開導。可皇后卻魔怔了般,陛下越是遷就,她越是不可理喻,非說皇嫡子是被陛下當時極為寵愛的霓嬪娘娘所害,逼著陛下處死霓嬪娘娘。一來二去,便把陛下惹惱了,二人大吵一架后,隔閡漸生。等到慶陽公主出生,皇后更以害怕霓嬪娘娘殘害公主為由,將公主養在鸞鳳宮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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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照顧。連陛下去看公主,皇后都處處提防。久而久之,帝后間的裂痕便走到了再難修補的地步。嘿嘿,要說起陛下對皇后的厭棄……哎呦,說出來怕把你倆嚇死。」

馨兒吞了口口水:「哦,竟有這麼嚇人?」

「哼,整整十五年沒有再踏過鸞鳳宮的門。你說嚇不嚇人?」對方冷笑道。

「十……十五年……」

這也太恐怖了吧!

馨兒的小臉嘩啦一下變得慘白。

「不僅如此,」對方加重了語氣:「陛下呀,為避免與皇后偶遇,在這十五年裡,愣是一次都沒逛過這園子。」

「啊?!」一聲驚呼,馨兒的傻瓜腦袋突然開竅了,她望向笙兒,嚶嚶道:「笙姐姐,這可如何得了?日……日後莫說與陛下偶遇,怕是連個得勢的宮人,咱們都休想見上。那你我豈不,豈不……」

笙兒皺起眉頭,心裡被這席話攪得同是一團糟。

那日陳公公安排差事,她當是個美差,花了不少銀子才拿下,現知這竟是個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真相慘烈,誰會好受?

到底年紀長兩歲,膽子壯實些:「走,」二話不多說,目露狠光,咬著牙道:「咱們找劉勝去!」

聽到劉勝這個名字,一旁看戲的人越發有譜了。

劉勝乃司燈處一個沒品級沒人脈沒資歷的三無太監,像這種低等級太監,進宮再久,也謀不到一個有好處與油水可撈的差事。

日子一長,難免不會心生怨念,可人微言輕,訴苦無門。最後,這些三無太監便將斂財手段用到了剛入宮的新人身上。

劉勝在這裡頭算個慣犯,先前也矇騙過安排給司苑處的小宮女。現下看來,這倆真和以前那幾個被收拾掉的不是一路人。

既然殿下有意部署,那便就是她倆了。

這太監哎呀一聲衝上前,煞有介事的攔下這對性格迥異的姐妹花:「劉公公可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你們找他算帳,銀子討不回不說,只怕還有性命之憂。」

笙兒和馨兒立刻又被「性命之憂」四個字給唬住了。

「公公可有其他法子幫幫我二人?」這次是笙兒先開的口。

「這有何難?」司苑處太監抬出右手,手心朝上,五指彎曲併攏,拇指指心在食指和中指指心來回摩擦:「只要有這個,就沒有公公我辦不成的事。」

姐妹二人相互對視一眼,開口說話的仍是笙兒:「公公有所不知,我姐妹二人為謀得一份好差事,早把從家裡帶來的那點銀子花完了。剛剛給公公的,已是我們最後一點碎銀。我們……我們……」

「嘿嘿,簡單。」這太監熟門熟路的擺擺手,直接從腰間拿出一張折有四五道痕的紙,打開遞給二人:「按下手印后,你二人便各欠我三十兩,欠錢可從你們每月例銀中扣除。」

「三十兩?這麼多?」

「哼,三十兩換你們去寧粹殿或永安殿當差,多嗎?」

雖入宮沒幾天,但宮裡誰最得寵,誰最不得寵還是有過打聽。

寧粹殿住的是瑾貴妃,永安殿住的是榮貴妃,這二位都是宮裡如今最得寵的貴妃。用一年的月例銀子換去她們身邊當差,算算,委實不多。

姐妹倆正暗自默神,又聽那太監再道:「你倆要是嫌多,其實也有錢少的。」

姐妹倆沮喪的小臉瞬是容光煥發,四目殷殷切切的望了過去。

「呃……」猶猶豫豫一番后,對面伸出兩根指頭:「二兩銀子去聽雨軒,便宜吧?」

聽雨軒?那,那不就是冷宮?

姐妹二人剛煥發的容光立刻又被沮喪打回原形,再是不敢多思多想,雙雙咬破手指,乖乖按了血印。

「這就對了嘛。」小心將契約折好裝進腰間一隻福袋,這太監又從另一側的福袋中摸出兩枚半指不到的玉佩,分別交給二人,叮囑道:「去康壽宮見陳公公,見此玉佩,他便知該如何安排你倆。」

姐妹二人苦笑著道過謝,行完禮,便百般不是滋味的走了。

目送這對姐妹花出了御花園,太監臉色忽地一變,變得嚴肅無比。只見他提起前袍,沖不遠一垛花牆疾走過去,雷厲風行的動作,與剛才貪婪無恥的形象判若兩人。

走到牆邊,雙手抱拳,半身彎下,語氣恭敬:「殿下,辦妥了。」

「記住,不論死活,半年內都不要去理睬她們。」很快,一個極具威嚴的男性聲音凌厲的從花牆那邊傳了過來:「一定要等她們吃足了苦頭,再去創造時機,予以引導。」

「奴才記下了。」

「另外,給本王好好盯住鸞鳳宮,別讓一些不相干的小貓小狗闖進來壞了本王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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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請放心,打理御花園這一帶的太監宮女都是自己人,偶有幾個新來不懂事的,奴才已悄悄處理了。」

「很好。」花牆那邊的人對這個回答似乎很滿意,語氣不再如剛開始那樣高高在上:「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這邊剛一退下,那邊又閃進一道人影。

「殿下,查過了。」閃進來的人聲音有些沙啞:「被寧粹殿和永安殿打死的,不止我們安插進去的耳目。」

「還有誰的人?」

「瑾貴妃與榮貴妃互相安插到對方宮中的眼線。」

「如果是這樣,那這次的事情絕非我們表面看到的這麼簡單。」威嚴的聲音略作一番停頓后,變得焦躁起來:「徽瀾還沒到嗎?」

「屬下這就去前邊看看。」

說罷,閃進來的人,又飛閃了出去。很快,這人又回來了:「殿下,到了。」

被稱作殿下的人輕輕回了一聲嗯。少頃,兩個氣度不凡的人依次從花牆內走出。

第一個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為騙取盛英盈信任而不擇手段的康王盛子啟。今日,他著一件比大紅色稍淺些的紅色五爪龍服,頭戴五珠玉冠,如此裝扮,竟比那日街頭所見更顯氣宇軒昂。

呃,自然,倘若他還能再高一點點,一切才稱得上完美無瑕。

緊跟著現身的自然是那個身手了得,做事一板一眼的嚴格。新換的湖藍色長衫雖讓他整個人柔善些許,但只要細心觀察,還是能從他的眼中,臉上乃至舉手抬足間看出他是一個刻板無趣的人。

主僕二人快速穿過御花園,趕在離出口僅剩十步路的地方停下稍等。

等了不一會,便聽到一個鬧哄哄的聲音在囔囔:「我問小豆子有沒有寸步不離的跟著曦月公主,你老給我搖頭做什麼?舌頭被人絞了還是喉嚨里生了瘡?」

這標誌的大嗓門,不是北慶小公主又是誰呢?

「這麼簡單的事都一問三不知,你當差的時候一定打瞌睡了!」

聽聽這信手拈來的罪名,難怪連康壽宮那些張牙舞爪的嬤嬤都要對她心生三分忌憚。

幸好她只是一個公主。

盛子啟理了理袖子,裝作一副偶然路過恰好聽到的模樣,笑著從御花園裡走了出來,唇邊還不忘掛上一抹溫和的淺笑:「徽瀾,當差時打瞌睡可是重罪。你這樣說……」目光觸及盛徽瀾身邊那個勾頭的粉衣宮娥,眼波不禁一動:「這不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小蝶嗎?」

聽到有人提自己的名字,小蝶趕緊屈膝行禮:「小蝶見過康王殿下,康王殿下萬福。」

「起來吧。」盛子啟的笑容愈發和藹,波動一閃即逝,視線又落回到正沖自己皺眉的盛徽瀾身上:「徽瀾,嚇唬奴才……」

「康王為何直呼本公主閨名?」

盛徽瀾氣急敗壞一聲吼,倒叫盛子啟馬上明白這丫頭為何對自己吹鬍子瞪眼的不滿意。可話又說回來,自己貴為五珠親王,喚她一聲徽瀾並不算僭越,何況……

凝固的笑容很快又在盛子啟臉上舒展:「呃,我見你平日與穆王之間……」

「父皇說了,本公主的閨名,誰叫得誰叫不得皆由本公主做主。子蕭哥哥叫我徽瀾,那是我允許的;你叫本公主徽瀾,可有提前問過本公主?」

盛子啟知道盛徽瀾不待見自己,可像今日這般半點情面都不給,尚屬首次。

難道早在今日之前,自己已不知因何事將這個小公主給得罪了?

應該是沒有。

雖自信不曾怠慢過小公主,但這位親王還是愈發的小心愈發的謹慎起來。

「好好好,」放下身段,主動求和道:「我不叫你徽瀾,叫你慶陽,這總可以了吧?」

盛徽瀾翻了個白眼,既不領情也不買賬:「你祖母都病得茶飯不思了,你卻還有心情在這賞花踏青,真是匪夷所思。」

「我祖母難道就不是你祖母?」盛子啟噗哧一聲笑了:「聽聽你這稱呼,不知道的還以為皇祖母苛責了你。」

盛徽瀾討了個沒趣:「從血緣來看,她也是我祖母不假;但論偏心,她還真只是你一人的祖母。」

「堂堂北慶嫡公主眼饞一枚價不過千金的玉佩?這話若傳出去,豈非讓人笑話?」盛子啟從寬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遞到盛徽瀾眼前:「慶陽,雖然我並不清楚你究竟因何事對我如此生疏冷淡,但你要記住,不管你待我如何,你都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所以呀,下次若還想跟我要什麼,儘管開口,我定盡心滿足。」

盛徽瀾一愣:這盒子,我到底是接?還是不接?

莫名苦惱的自我糾結起來。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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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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