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說服黎后

第十章 說服黎后

「姑母的苦心,英盈明白。」

說罷,盛英盈從黎皇后懷裡掙脫出來,起身走到殿中,雙手托起兩邊裙衫,雙膝一屈,人便跪在地上,手心掌地,砰砰磕下三個響頭。

黎皇后一見這陣仗,就知自己一番遊說已然白費,眼淚頓像失控的小泉涌,又開始在眼眶中打轉。被仔細修整過的指甲掐在黃花梨椅背上,也因太過用力,泛著觸目驚心的慘白。

「你這是做什麼?」即使知道盛英盈行此大禮的用意,黎皇后還是雙唇顫抖的說道:「有什麼話,起來說便是。」

「英盈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你都要這樣做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黎皇后隱忍著不讓自己爆發,但凄冷的淚水還是折射出這位北慶國最尊貴的女子此刻有多絕望:「非要如此嗎,英盈?」幽怨的語氣似數九寒天的冰凌子,直滲聆聽者心底,引來陣陣激靈。

盛英盈挺了挺後背,雙目直視,毅然決然的反問道:「姑母,爹爹可有過不軌之心?」

黎皇后略是詫異,但很快又用端莊抹平了這縷詫異:「從未有過。」很肯定的回答道。

盛英盈點點頭,又問:「那戚叔叔呢?他可曾有過不臣之舉?」

黎皇后臉色驟變:「戚將軍忠烈愛國,哪怕被陛下禁錮洛城十年,都無有過半句微詞,自然是不曾。」

盛英盈對這個答案似乎很滿意,眉眼間的自信愈發張揚:「既然爹爹和戚叔叔都是一腔熱血只為報效朝廷的忠勇之士,那姑母和霓嬪娘娘為何還是被陛下當做鉗制他二人的棋子,宣入宮中為後為妃?」

黎皇后很明顯的鬆了一口氣,還當這丫頭又要語出驚人,卻也不過是些流於表面的陳詞濫調。哎,到底是個不曾浸入朝局的丫頭,光有氣性與膽量,缺少格局與遠慮,典型的過於理想化。對付這一類人,硬逼是斷斷行不通的,唯有軟勸。且這個軟,還需是低到塵埃里的軟。

黎皇后心裡有了主意,臉上神情也跟著寬慰不少,溫柔的招招手:「地上濕冷,別跪壞了身子。過來坐下,我同你慢慢細說。」

盛英盈沒有動,像個不肯接受敵軍和談的將軍,目光篤定:「還請姑母為英盈解疑釋惑。」

真是個固執的孩子。

黎皇后拿她一時也沒轍,只道:「猜忌功高蓋主的臣子,是每一朝皇帝都要鑽研的為君之道,這並非是當今陛下獨創的。」

這個回答,也算客觀公正,就事論事。

盛英盈要的就是一次沒有偏頗,用理性去思考的對話。便沉了沉心,又問:「好,那英盈想再問一問姑母,此次東周與大魏來我朝聯姻,姑母以為陛下會做何考慮?」

「兩國聯姻,身份匹配最為重要。你雖非陛下親生,但你的封號與歷年所受恩寵皆是參照陛下親生公主慣例給予的,你自然也在陛下的考慮範圍之內。」說到此處,黎皇后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加快語速:「但你放心……」

「姑母也說身份匹配最為重要,那英盈想向姑母打聽一下,近來陛下可有要晉宮中哪位娘娘位份的想法?」盛英盈不給黎皇后感性的機會,迅速搶得話語權。

黎皇后垂目一定,略是細想片刻,又恢復原有的客觀、理性:「太祖皇帝英明,知後宮嬪妃晉級一旦失了規章,必會牽動前朝,前朝不穩,國將不安,於江山社稷百害而無一益。所以,太祖皇帝以身作則,登基不到半年就命內府擬定了嬪妃晉封典冊。典冊有載:凡誕下龍嗣綿延後代者可封,母族於朝廷有大功者可封,品行高尚堪當六宮表率者可封,其子晉陞親王或加冕太子者可封,至於公主外嫁……據我所知,歷朝歷代只有給公主晉陞封號的先例,並無給公主生母抬位的特例。」

「這就對了。」盛英盈冷笑一聲:「姑母深思一下,東周和大魏派來聯姻的皇子皆貴為親王,且東周那位親王還身擔監國重任,地位堪比攝政王。做客鴻臚寺官棧的東周使臣也不止一次明言,他們這位親王正妃新喪,急需迎娶一位正妃娘娘回去主持日常。這樣一個厲害角色,即便他肯舍下臉面娶一個生母卑微但封號高貴的公主為正妃,那東周朝廷呢?東周百姓呢?他們也丟得起這個臉?」

黎皇后木然一愣,國恥大過天,莫說攝政王,哪怕是東周皇帝做出有辱國體之事,東周的諫官都要站出來反對。

此事確是自己疏忽了,她鎖眉默算,眼下未婚配的公主中,生母尊貴的只有她自己和瑾貴妃。可瑾貴妃所生的明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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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年紀已然偏大,那……

細算到這裡,黎皇后透著恐懼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眼前女子身上。

盛英盈瞧得真切,淡淡一笑,用異於常人的冷靜道出了黎皇后眼底的恐懼。

「姑母貴為一國之後,比英盈更懂得國恥大過天的道理。屆時,為堵東周悠悠眾口,陛下定會搬出顧全大局的理由,替東周親王挑選一位生母高貴的公主。放眼後宮,母族顯赫的公主除了您親生的慶陽公主便是我這位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曦月公主。姑母,難道您真要等到陛下與朝臣們逼您選擇保徽瀾還是保我的這一天,才去悔不當初嗎?」

「我……我……我……」

黎皇后頓是慌了神,嘗試好幾次都未將話完整的說出去,倒是額角多出些許細膩的汗珠子。

「姑母這般慌亂可是在為英盈捉急?」盛英盈眼神迷離:「看來姑母也清楚,陛下還沒糊塗到能夠允許自己的嫡公主給一個外邦親王當續弦的事情發生。呵,沒錯,這場看似含糊其辭的聯姻,其實一早就有了決斷。」

訴說者悲愴的臉龐愕然劃下一滴醒目的淚珠。

「陛下忌憚黎家,所以一直不敢給我賜婚,因為他知道,不管是將我指給哪位皇子或是朝中任何一個權貴之子,他的江山都將面臨易主的威脅;可若是將我許配給尋常人家,朝野上下定要指責他苛待前朝前太子遺孤。陛下以仁孝治天下,這樣的罵名他豈肯背負?誠然,他也缺少將我嫁給他國皇帝或是太子為妃的氣魄,所以,嫁給一個規格最高的親王,已然是最佳也是最一勞永逸的法子。我這樣說,不知姑母可還要反駁?」

黎皇后與盛帝夫妻情份雖淺薄,但也是相伴快三十年的老夫老妻,盛帝的心思,不說摸得十分通透,五成把握還是有的。

盛英盈說得一點都沒錯,盛帝遲遲不給她指婚,就是怕黎家舉兵造反,大盛江山易主。

這恰恰也是困擾黎皇后近三十年的問題,黎家父子兩代鎮國公對朝廷對盛帝忠心耿耿,從無半分忤逆之心,他為何如此提防甚至是害怕黎家?

「姑母為何不說話?難道英盈說得不對嗎?」盛英盈淚光閃閃的追問道。

「你說的,都對。」黎皇后從沉思中抬起頭,心緒難平的望著自己最疼愛的侄女:「只不過,你自己也說了,陛下不會也不敢把你嫁給他的任何一個兒子,你現在選穆王……難道穆王不是陛下的兒子?你求我應允,我應允便是,但陛下會應允嗎?既然明知陛下不會應允,你這樣做,又豈不是讓他對黎家對戚家的忌憚更深一層?」

「姑母錯了。」盛英盈擦乾眼淚,綻露一抹深笑:「倘若一定要在北慶為我尋一夫,恐怕再沒有人能比穆王更讓陛下寬心的了。」

黎皇后訝然。

「姑母細想,在陛下和外人眼中,您與霓嬪娘娘早因喪子之仇勢同水火,黎家與戚家也冷淡多年,關係淡薄。如今我執意要嫁給穆王,這豈不等同於把自己逼到了您的對立面?真到了那一日,爹爹與母親為顧及您的感受,勢必也會因左右為難,而選擇兩邊都不靠。如此一來,中宮、鎮國公、忠王府之間的關係便再難恢復到從前的緊密無縫。再者……」

盛英盈飛舞的神色突然凝固了一下,語有更咽:「再者穆王身染怪病,尋訪名醫無數卻無半點起色。宮中太醫也曾斷言,穆王的病恐是拖不到下一個五年。即使老天垂憐,讓我在穆王病逝前替穆王府誕下一兒半女,按照皇家血脈親緣,我和穆王的孩子只能算作皇親國戚,再無繼任大統的資格。一舉三得,陛下何樂而不為?」

「可,可我跟霓兒……」

「難道姑母今日告之英盈實情,是希望英盈散播出去替您和霓嬪娘娘正名?想來應該不是。」盛英盈激動道:「若我猜得沒錯,姑母內心定然是不希望我向任何人透露,包括穆王,對吧?」

「這是自然。」黎皇后目露甚多無奈:「只是你如何就能篤定陛下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答應你的請求?」

「姑母有所不知,東周三皇子一直暗藏取代太子的野心。據我查探,他確有這個實力,如今還未動手,不過是在等一個時機。時機一旦成熟,只怕無人可擋。」說到這裡,盛英盈突然哼了一聲:「比起讓我有機會成為一國之後,我的好姑父應該更樂意讓我成為不堪重用的穆王遺孀。」

「我的好姑父」這幾個字從盛英盈口中說出來,何其刺耳。

黎皇后的心微微一震,她咬了咬唇,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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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默不作聲的走到殿中,將盛英盈從地上拉起來,揉了揉她的手:「你分析得頭頭是道,於我個人而言,我已經被你說服了。至於你的好姑父,我仍不敢保證他會如你所願。但你放心,我今日在此向你保證,即便你請奏陛下失敗,我也會用我的辦法保你周全。」

盛英盈心口一熱:「姑母,您不怪我?」

「我怎麼捨得怪你呢?」黎皇后的臉上隱隱露出一絲欣喜:「你的勇氣與謀斷讓我感到慶幸,慶幸黎家終於出了個不堪命運擺布要奮起反抗的女子。」

這至誠的肺腑之言,讓盛英盈又落了一回淚。

「好啦,現在可不是感動的時候,說吧,接下來我要怎麼配合你?」二人重新坐好后,黎皇后拍拍盛英盈的手道。

盛英盈破涕為笑:「需要姑母做的,姑母在英盈剛進鸞鳳宮的時候已經做了。」

黎皇后哦了一聲,恍然大悟:「沒想到,我一齣戲做出兩個效果來。」見盛英盈有些疑惑,自嘲的笑笑:「傻孩子,知道我為什麼派小蝶去康壽宮送葯膳嗎?」

盛英盈搖搖頭。

「哎,」黎皇后輕輕嘆了口氣,不知何故,又是一臉的愁雲慘淡:「其實我一早就知道,讓魏公公去宮門前攔截徽瀾的人,不是陛下,而是太后。」

太后?盛英盈一聽是這位的手法,立刻聯想到此事與康王脫不了干係。

按說,康王不可能這麼早就知道自己提出要跟盛子蕭成婚的事,沒猜錯的話,應是找徽瀾探聽穆王府小四的虛實。

幸好徽瀾一無所知,憑他們怎麼問,都不打緊。

繃緊的心弦立刻鬆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

大概是因自己已從黎皇后的話里猜到,康壽宮中有鸞鳳宮埋的眼線,所以,盛英盈回答得很是輕飄。

黎皇后本無意隱瞞,見她一點即透,索性直言不諱道:「我可以把耳目安插在其他嬪妃甚至是太後身邊,別人自然也可以在鸞鳳宮安插眼目。」

「哦,明白了,姑母之前的大發雷霆是故意做給那些人看的?」

「你一來就屏退左右,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惹人猜忌嗎?我若不將錯就錯的與你大鬧一場,那些耳目拿什麼回去跟她們主子交差?鬧一鬧,她們才會相信我深恨著霓兒。但這只是其一,其二嘛……」黎皇后停頓了一下:「英盈,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跟霓兒的事,除了穆王說不得外,連霓兒面前你都要裝作不知情。非但如此,日後你來見我,亦要如之前一切都不知時那般,不多一言。此事,定要切記。否則,黎家與戚家都將大禍臨頭。」

盛英盈深吸一口氣,認真又嚴肅的點點頭:「姑母請放心,英盈記下了。」

「英盈呀,徽瀾不似你聰慧,她只是個被陛下寵壞頭腦簡單心思單純的傻姑娘。」黎皇后突然又把話扯回到了自己女兒身上:「太后一碟子糕點就能把她騙得團團轉。我讓小蝶過去現個身,她才會記得她的母後娘娘還在鸞鳳宮等著她回去請安。就這麼個傻孩子,我能指望什麼?也就惟願她平平安安。所以,日後你一定要多替我約束她,萬莫讓她做出牽連黎家的蠢事來。」

「英盈知道了。」

這番託付之後,黎皇後有了倦意:「算算時辰,那孩子應該到御花園了。趁她還未到,你先走吧,否則,她定要問東問西。」

盛英盈也還有要去的地方,遂順水推舟道:「英盈告退。」

「去吧。」

黎皇后頷頷首,將守在殿外的小嬋叫了進來。

謹遵黎皇后懿旨,小嬋一直將盛英盈送到鸞鳳宮門外方回來。去到偏殿,卻不見黎皇后,不禁感到有些奇怪,攔下一個叫小金的婢女一問,方知黎皇后突感疲憊,已回寢殿休息了。

小嬋撇下小金,又匆匆趕去寢殿。

寢殿宮門緊閉,兩個婢女如兩尊門神般一動不動,小嬋上前問了句:「娘娘可有額外的吩咐?」

其中一個婢女答:「娘娘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

小嬋狐疑的望了一眼寢殿門,折身離開。

等到殿外終又恢復安靜,黎皇後方從梳妝台前起身,慢慢走向牆角花凳。花凳上放著一隻裝桃花的白瓷瓶,黎皇後走到白瓷瓶一側,伸手摘下一片桃花,捏在手裡呢喃道:「霓兒妹妹,縱然你千方百計的阻擾,你的兒子還是踏上了這條兇險萬分的奪嫡之路。唉,孩子們真的長大了。」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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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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