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推心置腹

第三十一章 推心置腹

魏公公腳程倒快,在鸞鳳宮宮門前將黎皇后和盛英盈追上。

「奉陛下口諭,慶陽公主驚嚇過度,情緒不穩,命曦月公主今日留宿鸞鳳宮,加以安撫。」

盛英盈的臉當即有些掛不住,雙目凝神,語有微怒:「慶陽公主哭鬧,是因最親近的宮婢被陛……」

黎皇后心頭一驚,宮牆內失言,無異於將自己的把柄雙手奉送給躲在暗處的敵人。英盈這孩子,當真是亂了分寸。

不由狠下眉頭,厲聲喝止:「被她寵得不懂規矩,惹了聖怒。如今她情緒不穩,既有對管教宮婢不嚴之過的內疚,也有對主僕情分不舍的傷心,此乃心病。心病須心藥醫,只有安撫怕是慰藉不了徽瀾。」

黎皇后清冷又不容分辯的語氣讓盛英盈意識到了什麼,年輕的臉龐騰起一縷尷尬,眼神在剋制中變得謹慎:「皇後娘娘說得極是。曦月以為,除了安撫,還應儘快替慶陽公主重新物色幾個聰明伶俐的宮女。」

黎皇后沒有接話,而是轉目望向魏公公:「公公覺得呢?」

宮裡的人,若沒有幾分看人識心的眼色,便不配在宮裡活著。魏公公能如日中天,靠的就是有雙不輸那潑天石猴的火眼金睛。

這等狠角色,焉能瞧不出盛英盈殘話中潛藏著對陛下的怨懟之心?

以陛下多疑、記仇的性格,只要知曉,必不會輕易罷休。

宮裡這灘水,駭人聽聞的風浪已經夠多了,他無心成為下一場風浪的攪動者,呵呵一笑:「娘娘放心,奴才這就交辦下去。」一副茫然事外之態。

黎皇后淡淡一笑,反將他叫住:「不忙。」

「娘娘還有何吩咐?」魏公公稍稍遲疑了一下,道。

黎皇后淡淡的笑容里有了點點憂愁:「徽瀾出嫁前,本宮都不打算讓她別宮居住。公公可明白本宮的意思?」

「娘娘教誨得是,奴才一定囑咐內廷司主辦,給公主挑選的侍婢,不但要體面,更要安分守己。」

黎皇后笑而不語。

魏公公儼然明白了什麼,很狡猾的以退為進,並不加以點破:「奴才豬油蒙了心,會錯娘娘話中意,還請娘娘明示。」

黎皇后仍是笑而不語,目光投向御花園。

四月的御花園是一年中最花團錦簇的時候,可眼下,天色微暗,雖有宮燈無數,卻也不過螢燭之光,難顯滿園春色。再者,鸞鳳宮只是緊靠御花園,步行而至,兩者間少有百步路距離。

不適宜的天色加上不適宜的距離,賞花與否,就變成了一場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博弈。

魏公公心裡明白,皇後娘娘這是要給他攤派活計,但他是陛下的人,怎可攬皇后的活?

黎皇后亦深知其中利害,才不便直言不諱。

兩個都是聰明人,都知道誰先在這個節骨眼沉不住氣把事情點破,誰便輸了。

魏公公自持不會沉不住氣,怕就怕皇後娘娘不肯死心,一直與自己耗時間。陛下等久了,只怕要生疑。左右衡量,這老滑頭給盛英盈遞了個求助的眼色。

盛英盈頷首一笑,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魏公公願意對她失言一事三緘其口,那她自是不能對魏公公袖手旁觀。

「皇後娘娘,臣女看魏公公當真有些不明白,娘娘何不明示一二?」盛英盈上前挽住黎皇后,央求道。

黎皇后如同賞玩剛歸,意猶未盡的哦了一聲,目光在魏公公身上轉了一圈,方落到侄女美麗的臉龐上:「曦月,你說給徽瀾挑宮女的事交給誰去辦才叫人放心?」

盛英盈等了一等,見魏公公無動於衷,方沉眉思索道:「曦月雖經常出入皇宮,但宮中人事並不熟悉,實不便建言。」

「你這話說出來豈有人信?」黎皇后嬌嗔一聲。

盛英盈哭笑不得:「娘娘冤枉,曦月真不熟。」

黎皇后仍是一臉不信,盛英盈手撫額角,頗為無奈:「娘娘執意如此,那曦月便不自量力的提一個。」

「誰?」

「魏公公。」

聽得快要犯困的魏公公仿若噩夢驚醒:「曦月公主有所不知,調遣宮女非奴才分內之責,還望曦月公主莫要玩笑。」

「娘娘,曦月好像犯錯了。」盛英盈一臉歉意的望著黎皇后。

黎皇后卻郎朗一笑:「傻孩子,你不是犯錯,你是請不動魏公公。」

玩鷹的被鷹啄瞎了眼。

魏公公嘆了口冷氣,垂首恭謙道:「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一個下人,怎配得上曦月公主一個『請』字?老奴不敢冒然領下,絕非老奴託大,實是人老眼拙,怕物色不到合適的人選,伺候不好公主,反惹公主生氣。」

黎皇后冷笑一聲:「今日這四個宮女遭此橫禍,是不得聖心惹怒陛下的結果。可見在宮裡當差,想活命,除了要會服侍主子,更要懂得陛下的心思。論及對陛下心思的揣摩,宮裡還有誰比得過公公?」

話音剛落,臉已冷似冰塊,眸光凌冽,再說下去,恐怕對誰都不會有好處。

這個時候,盛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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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這個和事佬便不請自說:「娘娘,宮女管教非魏公公分內之事,他心存顧慮也是常理。」

「依你這話的意思,本宮若再堅持,便是本宮強人所難?」

「娘娘最是心慈之人,怎會強人所難?」

聽到這,魏公公有了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盛盈英話鋒一轉,真正偏幫誰不偏幫誰,一目了然。

「書上寫『謙虛乃美德』,但書上又寫『過猶不及』。魏公公,你的擔憂娘娘已經知曉,再謙虛推託怕就是過猶不及了。」

魏公公猶似吞下一隻蒼蠅,面如死灰:「奴才謹遵皇後娘娘懿旨。」

「有勞公公了。」黎皇后破冰道。

魏公公張張嘴,黎皇后又忙不迭的問道::「慶陽公主還在崇德殿跪著嗎?」

「娘娘請放心,對公主的疼惜與關愛,陛下與娘娘是一樣的。」

「慈母嚴父,焉能一樣?」

黎皇后臉上的冷厲雖已消退,眼中也無鋒芒,但綿里藏針的話依舊讓人只有叫苦不迭的份。

好在黎皇后並非真心刁難,又獨自呢喃:「起風了。」

盛英盈關切道:「風涼,娘娘還是進去等慶陽公主吧。」

「春日裡的天氣宛若小娃娃的臉,一日三變。晌午時明明還暖風和意,春光無限。」黎皇后搖搖頭,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盛英盈也不再規勸,笑著附和:「娘娘這個比喻真是貼切。可不知為何,一聽小娃娃的臉,曦月滿腦子都是慶陽公主歡騰的身影。」

「你倒是提醒了本宮。」黎皇后若有所思的眉頭輕蹙,盛盈英哦了一下,就聽黎皇后煞有介事的命令道:「小嬋,將徽瀾那件藍底白花的披風送去崇德殿。」

「小蝶已傳了晚膳,奴婢還是先伺候娘娘用完晚膳再去吧。」小嬋委婉提醒。

一旁的魏公公立刻笑道:「依奴才看,娘娘還是別忙了。這會子,陛下興許已經讓公主起來了。若小嬋姑娘不介意,可與老奴做個伴,同去承德殿接回公主。」

「這樣好嗎?」盛英盈故作天真的望著魏公公:「陛下金口玉言,罰慶陽公主跪足兩個時辰方可離開。但現下,慶陽跪了還不足半個時辰,這……當真不會惹怒陛下?」

「皇後娘娘想讓公主陪著一起用晚膳,陛下自然不會多說什麼。」魏公公識趣道。

黎皇后立刻使了個眼色,小嬋趕緊道:「魏公公說得極是,公主與娘娘同食同寢已形習慣。若乍然少了公主在側,娘娘定是寢食難安。」

「老奴明白。」

魏公公邊說邊望向鸞鳳宮外的燈籠,想走之意,昭然若揭。

盛英盈見了,暗下扯扯黎皇后的袖子,黎皇後會神的拍拍盛盈英不安的手背,眼神漸入暗沉,一張嘴便是有口無心,語氣也極其冷漠:「穆王……死了嗎?」

魏公公正一門心思犯著愁,黎皇后這一問,堪比晴天霹靂讓他臉色瞬變。

盛英盈卻緊張得屏住呼吸,只怕魏公公再多遲疑一下,她那顆噗通噗通的心就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娘娘關心穆王殿下身體……娘娘慈心。」魏公公快速定住心神,雙目低垂:「聽鄢都指揮使派回來的人說,穆王殿下暫無性命之憂。」

盛英盈鬆了口氣,雜亂無章的心緒轉入平靜。

黎皇后則嘆了口氣,語氣幽幽:「那可真是遺憾呀。」

聽得魏公公一身冷汗:「娘娘,陛下還在崇德殿等著奴才回去復命呢。」

算起來,這已是魏公公第三次明示想要離開。黎皇后自知再顧左右而言他的留人委實有些不妥,便揮手讓小嬋隨魏公公一道走了。

鸞鳳宮外不知何時站著兩排手提燈籠的宮女,黎皇后只是冷冷瞟了一眼,領頭的大宮女小蝶便領著提燈宮女後退五步。

少了這些燈籠與持燈籠的人,天地豁然開朗,盛英盈卸下一身偽裝,扎進黎皇后懷中,語氣低低沉沉,與悄悄話無異。

「多謝姑母。」

「謝我什麼?」黎皇后輕輕撫著胸口那顆乖巧的腦袋。

懷中人更咽了一下:「謝姑母及時喝止英盈胡言亂語,也謝姑母問得穆王病況讓英盈安心。」

「傻孩子。」黎皇后柔柔一笑。

盛英盈吸了吸鼻子,將頭從黎皇后懷中探出、揚起,黝黑深邃的眼睛深情望著黎皇后:若將這身醒目的鳳裝與后冠忽略不計,眼前之人便是這天底下最和善可親的姑母。

感慨湧入心頭,話無禁忌:「想想今日的跌宕起伏,姑母真樂見北慶再迎一位勾心鬥角的皇帝?」

黎皇后目入長空,鬢邊垂下的一縷細發在風中輕歌曼舞,似在冥思,又似不是。

良久,她拍拍盛盈英的臉蛋:「我離了徽瀾,寢食難安,你母親又何嘗不是呢?」

「姑母?」盛盈英有心推進,卻被黎皇后搖頭制止:「你出宮吧,陛下那裡我自有說法。」

盛盈英只好作罷告退。

為防宮門侍衛拒不放人,黎皇后特命小蝶帶上鸞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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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腰牌護送盛英盈出宮。

二人不敢走得太急,擔心惹人注意,也不敢走得太慢,恐耽誤時間,這一路走得真真是半點不輕鬆。好在老天垂憐,除去巡宮侍衛,再未碰見任何人,不由鬆口氣,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悄然響起:「小蝶姑娘請回,剩下這段路讓老奴來送吧。」

二人一驚,順著聲音看去,方見暗影重疊的牆角下端端正正立著一個人影。

從人影站立的姿態與說話的氣息判斷,此人不似匆匆趕來,更像等候多時。

盛英盈按住心慌的小蝶,冷笑道:「魏公公真是有心。」

那人影聽到這句來者不善的問候,不急也不惱,慢騰騰從暗影走出,接過小蝶手上燈籠,一絲不苟的笑笑:「曦月公主不介意吧?」

「豈敢介意?」盛英盈示意小蝶退下。

小蝶猶豫的摸著宮牌,進退兩難。盛英盈笑著安慰這婢子:「有了魏公公這塊活字金牌相送,還怕城門守護不放行?」

小蝶這才放心離開。

「公公不懼風吹等候在此,恐怕不是相送一場這麼簡單吧?」等那惴惴不安的婢子走得徹底沒影沒聲后,盛英盈先發制人。

「曦月公主聰慧過人。」魏公公贊道。

盛英盈不吃這一套,抿嘴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魏公公便又道:「公主明知老奴並非替慶陽公主選拔侍婢的最佳人選,為何公主要坑害老奴?可是老奴平日得罪了公主或是皇後娘娘?」

「魏公公說什麼呢。請公公把關人選,乃皇後娘娘信賴公公,怎可說是我坑害了公公?」

「老奴只是眼拙,並非老眼昏花。」

「既然公公不是老眼昏花,那怎麼就看不出皇後娘娘是真心希望得到公公的幫助?」

「老奴糊塗。」

盛英盈淡淡一笑,轉過身去,魏公公也跟著轉過身,二人沿宮道緩步向前。

「我聽說清明前夕,宮裡處置了一批宮女,連皇後娘娘的鸞鳳宮也不例外。」

「將到齡宮女放出宮,此乃常規動作。」

「可我還聽說康壽宮、寧粹殿、永安殿放出去的人由三宮鳳儀女官擬定,唯鸞鳳宮歸內廷司裁定。內廷司掌管宮女太監,由他裁定本無可厚非,但厚此薄彼區別對待,難免不叫人生疑。」盛英盈停下腳步,仰頭望月,面起憂愁:「皇後娘娘無意爭寵,更無心權利,她平生所盼,唯慶陽公主不被宮闈暗鬥波及。娘娘慈母之心,公公何不成全?」

「公主此言差矣。」魏公公搖搖頭,神態全然不似先前在鸞鳳宮時那般輕易就可讓人下套:「老奴伺候陛下,雖看著風光無限,但奴才終是奴才,從無凌駕主子的先例。」

「公公仍打算拒絕皇後娘娘?」

「公主冰雪聰明,不會不明白這宮裡真正能倚靠的是誰?」

「是呀,若真想在這暗夜無邊的宮裡平安度日,除了陛下,誰的庇護都不是萬無一失。」盛英盈苦笑一聲:「但陛下對娘娘如何,別人不清楚,公公還不清楚嗎?」

「正因清楚,所以老奴今夜才會特意趕來與公主說這些話。」

「公公何意?」盛英盈不解。

魏公公笑而不語,躬腰做出一個請的姿勢,盛英盈眉頭微蹙,提腳邁步。這一次,二人如商量好的般,步伐緩慢,行如蝸牛。

「不知公主是否還記得那年的後宮賞菊宴?」

「宮裡每隔一年都會舉辦一次賞菊宴,不知公公所指哪一次?」

「賞菊宴雖多,公主未必回回都記憶猶新。」

盛英盈勉強的笑笑:「原來公公指的是榮貴妃恃寵而驕那次。」

魏公公面無變色,語氣平靜的接著盛盈英的話往下說:「那一次,榮貴妃身穿與皇後娘娘制服顏色相當的衣裳出席賞菊宴,此乃以下犯上。皇後娘娘宅心仁厚,對榮貴妃僭越之舉並未出言斥責,而是坦然相待。由此一事,誰不知娘娘淡看名利,無意權勢?」

「娘娘本意就是如此,奈何陛下事後一道降罪榮貴妃的聖旨,將娘娘一片善心埋沒了不說,反讓娘娘遭人嫉妒,多次被奸人設計陷害,險些丟了性命累及黎氏一族。」言說至此,盛英盈已是傷感於心,略顯悲涼:「不瞞公公說,娘娘和我都覺得陛下今日單以慶陽擅闖崇德殿之過,就將她四個貼身侍婢全部杖斃的做法太過蹊蹺。公公細想,逾越禮制、違逆陛下的事,慶陽做得還少嗎?哪一次陛下動過她身邊的人?」

魏公公不動聲色。

盛盈英便加重語氣:「聯想清明前夕這場大規模的宮女處置動作,此事不交託公公去辦,娘娘實難心安。」

「娘娘厚愛,老奴受之有愧。」

「公公可是答應了?」

「老奴不是早就答應了嗎?」宮門近在咫尺,魏公公突然加快語速:「曦月公主,寵妃無度,中宮不嚴,長此以往,亂的是國本。陛下那道聖旨,一為正綱紀,二為皇后體面,而非將娘娘置於險境,望公主明了。」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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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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