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娉婷郡主

第三十八章 娉婷郡主

盛子蕭與斯先生相視一眼,很有默契的停止鬥嘴。

「殿下,」鄺殊比拿了個寶貝還興奮:「我替你上藥。」

盛子蕭嘴角抽搐起來:「不必了。」迅速將鄺殊推開:「我有些渴,醫館可備有我常喝的茶?」

「茶?」鄺殊撓著頭:「先生給殿下的醫囑,不是讓殿下少飲茶嗎?」

「少飲又非不能飲。」咬文嚼字是盛子蕭最擅長的領域:「常言道,失之毫釐,謬之千里。你乃醫者,一字一句若不錙銖必較,砸的是你家先生招牌,苦的是平民百姓,你且不可大意。」

鄺殊被盛子蕭的振振有詞唬得忘了本意,偷偷瞄了一眼嘴角下拉的斯先生:「多謝殿下賜教,我記下了。」

盛子蕭軟下語氣,笑意漸濃:「索性你家先生在,上藥的事交給他便好。至於你……」眼珠子壞壞轉了一圈:「去王府找舒伯取一罐我常喝的茶來,我等著。」

一聽要去王府,活潑開朗的年輕人也忍不住愁眉苦臉道:「醫館的馬車剛讓殷鴻駕去城外叫人了,我……」

「嗯,走過去是有些費時。」盛子蕭點點頭。

鄺殊以為要峰迴路轉,殷殷等著後半句,卻見穆王殿下明眸一笑:「好在你腳程快,來回也就兩個時辰,我等得起。」

鄺殊一下子泄了氣,撇嘴不滿:「殿下要打發我出去,直言便是,何苦強塞我這樣一件費力又費時的差事?」

「你既清楚,那還不趕緊走?」斯先生瞪了一眼。

「先生又拉偏架。」

嘀咕著的鄺殊留下一個哀怨的眼神與一個落落寡歡的背影心酸離去。

盛子蕭憋得極辛苦方沒笑出聲,卻又忍不住不幸災樂禍:「每每看到鄺殊,我就……啊,先生,你要做什麼?」高興的聲音突然換做一聲驚呼。

「我不是舒總管,你這點雕蟲小技瞞不過我,把手拿開。」

斯先生不知何時離開的座位,人正蹲在盛子蕭跟前,一張臉鐵青不見血色,與之前說笑的模樣判若兩人。

盛子蕭緊緊護住膝蓋的手輕輕一抖,慌亂在臉上如同一隻失去主張的虱子到處亂竄。

「把手拿開。」

不容商量的語氣,令想張嘴的盛子蕭最後什麼都沒說,而是順從的挪開了自己想要遮掩真相的手。

帶著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斯先生很小心很小心的替他挽起褲角。一團殷紅與深紫混雜的暗色如烙鐵留下的印記,醜陋、猙獰,讓他一下子呆住了。

「記得先生說過,若碰撞后出現這種情況,就表示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也就是我重病纏身,借口離開的最佳時機……」盛子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弱小、無助,以期不會刺激到斯先生的怒火:「可惜,時機到得比預期早了些。」

斯先生從震驚中回過神。眼前的情況似乎並未讓他氣憤,因為他正用一種異常冷漠的方式回復盛子蕭的小心翼翼:「怎麼會這樣?」

盛子蕭如實答:「我也不清楚,只是在馬車上不小心磕了一下。當時,覺得有些吃痛,膝蓋略見一點紅腫,沒當回事。到達醫館門口,痛變得有些刺骨,掀起一看,發現先前只是紅腫的地方已經一團殷紅,我便知是……」

「你服藥多年,我一直有此擔憂,為減緩這些葯對你身體的損害,其間也斷斷續續配過幾服中和毒性的葯給你服用,但……」斯先生擰開藥瓶蓋子,用手指取來,一點一點勻在盛子蕭的膝蓋上:「是葯三分毒,你的身體已經不能再繼續服藥裝病了。」

不用斯先生提點,盛子蕭心中也是明了的。

他輕輕道:「想必先生已知曉,平兒受父皇召見,已離開西疆,不日將抵達洛城。」

身為黑市最隱秘組織日蝕的首領,斯先生消息四通八達,諜網無處不通,這樣一件與穆王府息息相關的事,他豈會錯過?

獲知消息卻沒有及時告訴盛子蕭,就是怕出現眼前這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斯先生慢慢擰緊膏藥的蓋子,頗為淡定:「戚平乃戚將軍獨子,只要西丹仍敬畏戚將軍,陛下便不能讓他在洛城出事,何須你來操心?」

道理人人都懂,可人人都懂的道理卻也分主次。

斯先生行事曆來以自己為主旁人為次,所以,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能不能打動這位謀士,盛子蕭並無把握,但無把握不等於就要放棄。

「先生說得對,西丹野心不死,父皇只能善待舅父與平兒。可先生應明白,善待也分真心與假意。就如眼下,平兒還未進城,父皇就大張旗鼓下旨休市,明裡說是怕百姓吵鬧,礙到戚家軍,實則是激發民怒,引導百姓怨恨舅父居功自傲。」

「黎將軍與你舅父都手握重兵,都因駐守邊疆抵禦外侵得力而備受百姓擁戴,你是不是覺得,陛下如何倚重黎將軍就當如何倚重你舅父?」斯先生冷笑反問。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皇后無子,黎將軍再受倚重也不會對皇位構成威脅。而舅父有我,就有了謀逆叛亂的可能。所以,處處壓制、時時敲打是讓滿朝文武大臣斷了對我的非分之心,確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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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後選出的太子人選不被顛覆、動搖。」

「你既對你父皇的心思了如指掌,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斯先生這一問,問得盛子蕭有點激動:「我活著留在洛城,我就是父皇拿來扼制舅父的棋子。我若離開,父皇必要選用新棋子,試問先生,普天之下,還有比平兒更好的棋子嗎?難道先生真的忍心看著平兒成為第二個我?」

這個理由誠然無法撼動這位理智又冷靜的軍師,但也不是全然無效。

只見斯先生雙目漲紅的低吼:「這不是我忍不忍心的問題,這是攸關你性命,再無其他選擇的問題。」

「不,」斯先生的情緒爆發,反促使盛子蕭平靜下來:「我們還有一個選擇。」

「不行!」想都不想,斯先生滿口否道。

「先生……」

似乎一早就料到會被反對,盛子蕭神色並無一絲慌亂,但他也低估了斯先生的堅決。

「不用說了,我不同意。」不等盛子蕭說完,斯先生目光堅定。

「先生誤會了,」盛子蕭淡然一笑,徐徐道:「我不是不走,我只是想等平兒順利離開洛城,再心無憂掛的走。」

斯先生神情不改,以此表達他不妥協之心。

盛子蕭收回目光,抬頭遙望長空,眼中儘是藏不住的黯然:「先生想想,我託病離開后,最傷心的便是母妃。換做其他后妃,親子不歸,尚還有親朋好友能入宮解慰,然戚家那些旁支親戚,早在母妃被父皇冷落後,便已自發與我們斷了往來,先生真要讓母妃在獨自消化失去愛子的苦楚時,再去接那道侄兒困守洛城的聖旨?」

一想到這個極有可能到來的情景,盛子蕭的心就痛到難以呼吸,晶瑩剔透的淚在他眼中閃過一抹倔強又脆弱的弧線。此生,能讓他奮不顧身去保護的人不多,所以,事情一旦涉及這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他便不想給自己留退路。

「以先生對母妃的了解,」為達此目的,他必須先說服身邊這個人,而要說服身邊這個人,唯用他的母親做博弈籌謀,這實在是很折磨人:「先生應當清楚,為了舅父,她不會自戕,她只會如枯木一般了無生趣的等待舅父歸來。她這一生,已經夠苦了……」盛子蕭深吐一口氣:「先生,幫幫我吧。」

觸及心愛之人,斯先生的堅持頃刻間土崩瓦解:「從前我勸你奪嫡,你為了你母妃,不肯答應。如今我應你母妃應你所求,讓你遠離洛城,保一世安寧。若這個時候我再動搖,改變計劃,重新將你推入深淵,我不知她……」說話的人垂目喪氣,嘆息不止:「罷了,我拗不過你。明日我讓殷鴻將解藥送去王府,不出三日你便可痊癒。只是……」思及日後可想而知的危險,再直爽的個性也難免糾結錯亂,反反覆復:「你也需明白,陛下對你突發怪病一直存疑。你痊癒后,他必要派太醫前來查診。一旦太醫回呈你身體無恙,只會令他對你疑心更甚,日後再想用重疾脫身……」

「來的路上我想得很清楚,哪怕讓我前般所做一切努力就此付諸東流,我亦不悔。」

這便是斯先生最不樂見的。

「先生愛我護我至深……我選擇留下,便知退路渺茫,所以先生……」

「你若膽敢起逼我離開之心,我便將一切告訴舒總管。」

盛子蕭愕然一愣,這小孩子間扯皮鬥嘴才用的狠話,算哪門子威脅?

可偏偏就是這個什麼都不算的威脅對他卻是致命威脅。

「果然,」盛子蕭吃吃一笑,滿心嘆服:「想從先生手上討點便宜,難如登天。」

「現在可不是貧嘴的時候。」斯先生對自己一盤好棋就這樣被毀於一旦仍有些耿耿於懷,他橫了那張討好的笑臉一眼:「說說鴻臚寺吧。」

以斯先生的本事,莫說鴻臚寺任職,就是此次任職緣何而起,中間又發生了何等曲折變故,最後得益何人才促成此事……諸如此類的細枝末葉,沒有他打探不到的。

只不過,皇帝突然啟用一個備受自己冷落多年又讓眾太醫束手無策身患頑疾的皇子,這本就非同小可。就算斯先生安坐家中,巋然不動,宮裡宮外想要打探這道旨意真實意圖的人不計其數。以這種全員出動的打探模式和速度,不出一日,個中內幕就被傳得沸沸揚揚,朝中更是無人不曉。

能夠坐享其成,何苦勞師動眾?

稍稍使點手段,來龍去脈,已再清楚不過。

斯先生瞧了盛子蕭一眼:「你別嚇著。」

盛子蕭不語。

再驚悚的過去,都不足以嚇到現在的人,除非后怕。

說到因這件事而後怕的人,就不得不提娉婷郡主。

兩日前,娉婷郡主遞了請安摺子進宮謝恩。盛帝見清遠伯爵肖忠海未同行在側,心中高興,特留娉婷郡主在宮中用午膳。

席間,兄妹二人談興甚歡,從雲南風土人情聊到了眼前人。

「孩子們都大了,一言一行不僅關乎家族門楣,更代表著北慶朝廷,再是不能姑息怠懶。」

酒過三巡,盛帝滿面紅光,一雙微眯的眼睛似醉非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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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餘光如這番話般和風細雨的拍打在娉婷郡主臉上。

面容端莊、姿態豐腴的婦人放下五指環繞的酒盞,起身行禮,淺笑明眸:「陛下,臣妹受先帝憐愛,又得陛下恩澤庇護,若還不懂活之無憾生之無愁的道理,那真是臣妹貪念驕縱,妄圖以蛇腹吞下象身,實是臣妹之罪。然適才聽陛下一席話,方知臣妹眼界狹隘,差點犯下真正的大錯,臣妹在此向陛下先行請罪。」

「你我兄妹二人今日是聊家常,不談君臣,有什麼話什麼事,直說無妨。」盛帝嘴角浮笑,見娉婷郡主仍伏地不肯起身,朝侍奉在側的魏公公使了個眼色:「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把郡主扶起來?」

魏公公卑躬彎膝的伸出一手去:「郡主,老奴冒犯了。」

千恩萬謝,又輕道一句「有勞魏公公」,優雅婦人方順勢歸位,談話繼續。

「臣妹婦人愚見,總以為自家孩子只需不辱沒清遠伯爵府的門楣,就算是教子有方,沒有愧對先人。至於北慶的體面,朝廷的威儀,自有陛下親生的皇子們去展現。今得陛下點撥,才悟及陛下心懷四海,對皇親貴胄、各室子弟皆與皇子們一般看重,實在慚愧。」

「嗯?」娉婷郡主這番情境綿綿的剖白,盛帝聽得極度順耳,嘴角挑起一絲玩笑:「你是真不知朕對青雲上了這麼大的心嗎?」

「臣妹縱有天大的膽子,也萬不敢欺君。」

娉婷郡主面上愧色漸深,黛眉愁結,似又要起身謝罪,被盛帝及時制止:「讓你陪朕午膳,就是想同你好好說會話,坐下吧。」

娉婷郡主頷首致謝:「陛下如此厚待臣妹,不怪各位王妃、夫人個個羨慕臣妹,謬讚臣妹最懂聖心。」娉婷郡主似有若無的瞄了盛帝一眼:「臣妹無知,也曾為自己能與陛下有從小長大的情誼沾沾自喜。」

「你我兄妹情誼,誰敢質疑?」

娉婷郡主幽幽一嘆:「陛下勿惱,且聽臣妹細說。」

盛帝沒有制止,耐心聽著。

「聖心之獨道,聖意之深遠,豈是臣妹這等婦人能揣測?細想起來,不單臣妹,那些處處抬舉臣妹有見識的王妃、夫人同樣是淺薄無知。」

「怎麼,」盛帝臉色驟然難看:「那些婦人時時背後議論朕是如何恩待你的嗎?」

「陛下息怒,」娉婷郡主柔柔一笑:「她們多常關注臣妹,並非對陛下心存微辭,實是臣妹夫君太不堪重用,惹人笑話才惹人注目。」

「先不說刑部侍郎是朝廷正正經經的三品大員,就說清遠伯爵的頭銜,是隨便幾個婦人能笑話的嗎?」

盛帝雖也一貫的嫌棄肖忠海這個人,但後宮和官眷對朝廷人、事指手畫腳,更是犯了他的大忌。

「娉婷,你就是一味的好說話,才縱得那些長舌婦尊卑不分,肆無忌憚。哼,你心善不同她們計較,朕來同她們計較。」

眼見盛帝真的動了大怒,娉婷郡主露出一抹難言的顧慮:「陛下若真心為臣妹好,就請陛下饒了她們這一回吧。」

盛帝見之猶憐,怒火當即熄下一半,軟言安慰:「你是先帝親封太后親養的郡主,身份與那些正統王爺、公主同等尊貴,你無須對他們隱忍退縮。」

先帝親封太后親養的郡主固然金貴,可郡主就是郡主,依禮數就是不及公主位尊。

若非如此,盛帝當年又何苦為籠絡黎氏一族力排眾議,冊封盛英盈為曦月公主?「曦月」連封號都選用皇帝親生公主才有的「月」字,如此殊榮,才配拿來與皇帝親生的王爺公主比肩媲美。

娉婷郡主小小神思了一番,眼中笑意漸顯模糊:「陛下誤會臣妹了,臣妹倍加珍惜先帝賜予的郡主榮耀,也萬不敢對郡主稱號有輕視之心。臣妹只是聽聞,官府衙門斷案,即便人證物證齊全,也要給嫌犯一個自辯的機會,以示公允。如今,陛下光聽臣妹一人一言就去責備那些王妃、夫人,豈不讓人對陛下產生誤解,以為陛下處事不公?」

這話說得大方得體,連一旁的魏公公都看出盛帝剩下的另一半怒火正在悄然自熄中。

「況且臣妹更知,陛下斥責她們,並非偏袒臣妹,而是北慶自開朝以來就有女子不得參政的訓誡,陛下憂心有人斷章取義,誤會哪位王妃、夫人犯了訓誡,德行有虧,以此為參,最後損害的是她們夫家清譽與朝廷顏面,這才未雨綢繆想要提點,實是愛臣護臣之心。」

「因為流言,讓沒有犯錯的臣子陷入紛爭,這的確非朕所樂見。」

盛帝果然回心轉意,似要作罷,卻聽娉婷郡主再道:「陛下所言甚是。只可嘆,深閣婦人終歸見識短淺,陛下敲打她們,她們未必能體察聖意,反倒要心生畏懼,不若換個更一招見效的法子。」

盛帝好奇:「什麼法子比直接敲打她們還一招見效?」

娉婷郡主抿嘴一笑:「陛下忘了,她們的夫君個個堪稱國之棟樑,豈不比這些婦人要心思敏捷?」

不愧是長年縱橫於宮中的紅人,幾句話就能讓那些拜高踩低的權貴們集體遭殃。

魏公公嘆為觀止。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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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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