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性情大變

第四十二章 性情大變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除了將這句話送給崔太醫,盛子蕭想不到其他更合適的贈言。

「昨日來王府給殿下請平安脈的崔太醫,可不是什麼江湖郎中泛泛之輩。」

晦澀的沉思被另一個高調的聲音拉了回來,盛子蕭抬眼看去,是王府的車夫辛瑞,只聽他滿口贊道:「此人天資聰穎,悟性極高,不到二十便入太醫院為醫官,行醫四十載,尚未有過一例錯診、漏診、誤診,在我北慶,算得上大夫中的翹楚。這樣響噹噹的人物都說殿下身體無虞,豈還會有假?」

慘遭同伴嗆聲,先前探問的小廝有些心虛,囁囁:「殿下莫怪,小的不是疑心有假,小的,小的只是太……太激動。」

盛子蕭嘴角淡笑猶在,語氣溫和:「別說你們,我自己都有一種在做夢的不真實感。哎,說來慚愧,我對先生雖有高看之心,但能否康復卻一直不敢奢望。歸根到底,我的這份福氣還是仰仗了先生。」

「殿下說得極是,斯先生醫術精湛,無人可及,崔太醫臨走時都贊斯先生神醫在世,自愧不如。」一個對斯先生頂禮膜拜的小廝激動起來:「僅半天功夫,斯先生神醫之名已傳遍大街小巷,如今,等在醫館門口求請斯先生看病的人那是一個絡繹不絕,哪怕醫館門前貼著閉館公告,也久久不肯散去。」

「閉館?」盛子蕭猛地回頭:「為何?」

「殿下還不知?」

盛子蕭沉思道:「難不成與穆王府有關?」

「正是!」對斯先生崇拜有加的小廝立刻道:「也不知何人在外造謠,說醫館長年累月的不掙錢只賠錢,能夠維持至今,全靠殿下拿銀子貼補。殿下您想,拋開掙不掙錢不談,就說醫館租的鋪面,那可是洛城的黃金地段,一年租金堪比殿下一年俸祿,況且殿下又沒有其他產業,說殿下貼補醫館,這不擺明是誣陷殿下有來路不明的錢財!」

他旁邊的一個小廝馬上佐證了他的猜測,接著道:「可不就是巧了,昨日去給小桃送東西,在忠王府還真聽說,有大臣參殿下不法營商。回來與斯先生一說,他便有了離開洛城的打算,如今,正與鋪主商談退租。」

「這麼重要的事,為何沒人跟我稟報?」盛子蕭也急了。

「不是不報,是斯先生有過叮囑,說殿下身體雖已康復,但因病了好些年頭,身體虧得厲害,想要完全康復,還需戒急戒躁戒氣靜養一些時日。舒總管這才吩咐下來,讓小的們別在殿下面前多嘴。」

「既是讓你們別多嘴,那你們私下這般議論又算什麼?」

不知哪來的怒氣,使得穆王殿下大喝一聲,幾個小廝從來沒有見過發怒的穆王,一個個都嚇懵了。

可病癒后的穆王殿下似乎變了個人,全然沒了從前寬容待下的好脾氣,當下便讓人叫來舒總管,將這幾個小廝全部趕出了穆王府。

下人們背後議論不許議論之事,這在穆王府很是常見,被穆王殿下撞見也不是一次兩次,可每回他都一笑置之,口無半句苛責。眼下這個處罰,任誰聽了都要以為過分。但今日穆王殿下又委實不一樣,舉手投足間彷彿多了一股威嚴,尤其是他一聲令下時的乾脆,竟有幾分王者風範。

眾人是又歡喜又害怕。

歡喜郡王終於有了郡王氣概,害怕自己一時不察,忘了尊卑惹怒殿下,飯碗不保。

這種矛盾的心情,在王府不斷出現下人因微不足道的小失誤,被穆王殿下呵斥並趕走後,終變成了恐懼。

不管誰再碰到穆王殿下,都如見了瘟神般,不是低頭不敢直視便是兩腿哆嗦,不過兩日,穆王府就成了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之地。

面對這種突髮狀況,最頭痛的莫過舒總管。他望著府里日益凋零的人手,想著驛站傳令兵的口信,嘆氣連連。

陳嬤嬤不解。

舒總管攤著手抱怨:「戚家官宅空置十來年,殿下除了在年尾派工匠修葺一回,其餘時間都是鎖著。這樣的房子,外表再光彩奪目,裡面也早就百孔千瘡無法住人。驛站傳來口信,小少爺明日即可抵達洛城,我還想從王府抽一半人手過去拾掇,可殿下卻把下人都驅出了府,我能不愁嗎?」

「哪就全打發了?」盛子蕭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臉不服:「明明還留了一部分人。」

見始作俑者不但不知悔改,還想顛倒黑白。廢話懶說的舒總管,直接算賬:「王府共有各類小廝雜役四十二人,除去小四和小牙子,整好四十人。因私下妄議、躲懶怠工、陽奉陰違、行為不檢、言語失當先後被殿下掃地出門二十六人……」

「我府里竟養了這麼多人?」

盛子蕭吃驚的樣子令舒總管哭笑不得:「殿下,除去后廚老李頭,盛安,我和陳嬤嬤,僅剩十二人,兩座府邸,十二個下人……這,這就是沒日沒夜的干,也干不完呀?」

「唔……是個問題。」盛子蕭口裡這樣說著,臉上卻如無事人般的纏著陳嬤嬤撒嬌:「嬤嬤,想想辦法唄。」

「這個時候知道找嬤嬤啦?」陳嬤嬤輕輕拍了拍盛子蕭,以作懲戒:「不許你再故意為難下人,至於空缺的人手,我即刻去招些回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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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讓盛安陪你一起去吧。」

「盛安不在府里。」舒總管提醒道。

盛子蕭一臉氣呼呼的:「他去哪啦?」

「殿下忘了,他被你派出城去了。」

「嚄,倒把這事給忘了。」變臉極快的盛子蕭又一臉笑眯眯的摟住陳嬤嬤,繼續撒嬌:「招人的事,讓舒伯去辦就好,嬤嬤有空,替我去東大街楊阿嫂家買份魚餅回來可好?我想吃得緊。」

陳嬤嬤哪經得起他一再的撒嬌,趕緊應下。看得一旁的舒總管直跺腳,可還不等這個可愛的小老兒發飆,就見殷鴻匆匆趕來。

「見過殿下、舒總管。」

殷鴻拱拱手,神色焦急,見到他這副形容,舒總管立刻收起打鬧的心,將空間留給他二人,隻身退下。

「查到了?」舒總管一走,盛子蕭正色道。

殷鴻很乾脆的回答:「查到了。」

「誰?」

「奕王。」

「奕王?」

這個結果實在太出乎意料,以致盛子蕭口念兩遍后,仍用一副不太確信的口吻連問:「參我的左大人不是攀附陸斯哲才升上來的嗎?他怎麼會是奕王的人?」

「先生命人細細查過,陸斯哲對左大人的立場是知情的,所以,他與左大人只有單純的銀錢交易,不涉及黨爭利益。」

「天底下哪有這麼一清二楚的好事?」無論是這件事還是這幾個人,都令盛子蕭感到噁心:「雖早聞兵部尚書焦虎,禮部尚書陸斯哲均為貪婪成性之徒,卻萬萬想不到,陸斯哲已壞到為蠅頭小利背信棄義的地步。這個人的貪慾簡直是喪心病狂。」

「先生知曉后,也是如此說的。」殷鴻如實道。

這個回答盛子蕭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只道:「那先生還說了什麼?」

「先生沒說其他,只吩咐我們偷偷將左大人效命奕王的消息賣給誠王眼線。」

「依誠王目前的處境,他還不會輕易動搖對陸斯哲的重用之心。」

「殿下說得沒錯,誠王知曉后,只派人悄悄處置了左大人,並沒有驚動陸斯哲。」

「陸斯哲能爬上禮部尚書的位子,靠的可不僅僅是誠王的一手提攜。」盛子蕭鄙夷的冷笑道:「此人雖粗鄙無知,卻極懂為官不正之術,同僚評價他是巴結無下限,隱忍無上限,是千古難得一見的奸佞小人。誠王不驚動他,說明誠王還不笨。但左大人好歹也是一個能到御前說話的官,誠王要處置他,應該費了不少腦子吧?」

「誠王這次辦得很聰明。」不知是重新審視了陸斯哲還是重新判估了誠王,殷鴻回話回得更加仔細,生怕自己說漏了什麼,妨礙穆王殿下對時局的判斷:「那日,陛下斥責左大人無事生非,命鄢都指揮使將其拖下去杖責了十大板。鄢都指揮使下手忘了輕重,左大人屁股被打得開花,第二日便出現潰爛流膿之症。左府上下急作一團,進廟燒香,求神拜佛,請醫問葯,無所不用。誠王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人扮作江湖郎中去了左府,兩副葯下去,人就半身不遂,動彈不得。昨日,辭官回鄉養病的摺子已送到了吏部。」

「吏部尚書叢律是康王的人,無須誠王示好,叢律也會將這件事辦得從速從急。」

「只要剷除的不是自己人,他們都很樂意助人一臂之力。」

「是這個道理。」盛子蕭側過身,用讚賞的眼光望向殷鴻,大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意思。

殷鴻撓撓頭:「殿下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怪難為情的。」

盛子蕭被殷鴻的實誠逗樂了,殷鴻愈發不自在起來,連耳根子都紅了。盛子蕭只好將目光移走,繼續聊正事。

「左大人雖不是什麼重要角色,但奕王心性高,受不得半點憋屈……殷鴻,你回去以後,讓先生找個恰當的時機,將誠王如何坑害的左大人,一個細節都不漏的透露給他。」

殷鴻頗有悟性,一點即通:「奕王脾氣火爆,他知道后,一定不會默默咽下這口氣。殿下是想讓奕王和誠王先鬥起來?」問完,又覺得哪裡不對,直到從眼前這位深眸如冰面容俊俏的郡王身上感受到異樣的迫力,又試探性的問了句:「您要對奕王下手?」

盛子蕭承認得直接乾脆:「你覺得不妥?」

「殷鴻不敢。只是,殿下您曾說過,以康王的智謀,禁足一月足讓他想明白整件事的內幕。屆時,康王將成為我們真正的敵人。先生經常教導,劣勢之下,敵人宜少不宜多,殿下一下子與兩位五珠親王正面為敵,豈不是犯了兵家大忌?」

「這有何難?」盛子蕭露出一抹不屑冷笑:「趕在康王解禁之前,把奕王徹底處理掉,不就沒有這些煩憂了嗎?」

「徹底處理?」殷鴻大吃一驚:「這難度也……」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難不難的,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呢?」

「殿下心中已有主意?」

殷鴻的擔憂讓他這句話問得十分心虛。盛子蕭沒好氣的望了他一眼:「沒主意就不辦了嗎?」

「啊?」

「你回吧,告訴先生,我等他一起用晚膳。」

盛子蕭揮揮手,邊往書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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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邊道:早知實誠的孩子如此會潑人冷水,倒不如讓鄺殊那沒心肝的過來複命。

老實人就是老實人,縱然憂心重重,也趕緊抱拳退下。

盛子蕭回到書房時,一個日常負責整理書房的小廝正在屋內打掃。

「誰讓你進來的?」盛子蕭一臉不悅。

小廝見狀,噗通跪下:「回殿下,每日這個時辰小的都會來書房打掃。」

「我沒問你進來做什麼?」盛子蕭冷冷瞟著地上瑟抖的人,語氣更冷:「我問的是誰讓你進來的?

「從前是舒總管安排的……」

「今日呢?」

「今日……今日……」

小廝正惶恐,又有人進了屋。盛子蕭抬眼看到來者,冷漠的臉瞬時綻露一抹亮色:「此人擅闖書房,穆王府留不得,勞煩舒伯帶去賬房將這月工錢結了,讓他出去另謀差事吧。」

舒總管內心如鈍物猛擊一般,痛到大呼一聲:完了,又折了一個。

快樂的日子長著悲傷的翅膀,不管這樣的悲喜交織有多猖狂,它總挨不過夜幕的降臨。

天剛擦黑,斯氏醫館的馬車在穆王府大門前停下。

「先生,到了。」

話音剛落,淡青色的車簾處伸出一隻略顯滄桑的手。

「先生是用完膳便回醫館嗎?」一直等到那張英氣逼人的臉徹底暴露在淡墨色的夜色里,殷鴻才問。

「依計劃,殿下不該在這個時候讓我來見他。」思緒難得迷茫的謀士悻悻道:「你且在此候一個時辰,若一個時辰后,我還未出來,你便獨自駕車回去。」

殷鴻頷首應下,將馬車牽去一旁。

斯先生也收起雜心,昂首朝大門走去。

只是今日的穆王府,註定有些不一樣。

斯先生左右看了看,確信門前無人值守,心下頓生疑雲,猶豫中叩了叩門。約莫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方等來一聲厚重又厭煩的「吱嘎」,見到前來應門的人,斯先生兩眼不解:「舒總管?你,你怎麼這副打扮?門口守值的小廝呢?」

「先生好奇的話,勞煩先生自己去書房問吧,反正,我是管不了他了。」

多以儒服示人的舒總管此刻一身灰色雜役服,兩袖高卷於手肘上,面有怒容。

「舒總管這是在生殿下的氣?」

「我一個下人,哪有資格同主子鬥氣?先生太瞧得起我這孤苦無依的老頭子了。」舒總管不陰不陽的頂了回來。

斯先生不以為惱反以為樂:「府里下人犯了錯,你都捨不得打罵,可見你是一個脾氣極好的人。能讓一個脾氣極好的人氣到反唇相譏,看來某人這回是真的捅了馬蜂窩。」

「先生說笑了,我不過一糟老頭子,並非樹上那隻碰不得惹不得的馬蜂窩?」

火藥味太沖,斯先生趕緊賠笑:「易暴易躁乃肝火失常,舒總管寬心,我即刻命人去醫館弄點龍膽瀉肝湯回來,一日一次,連服三日,保證藥到病除。」

明明就是一句示好的話,落到舒總管耳中卻格外刺耳,立刻暴跳如雷:「命人去醫館?命誰?命我這個老頭子不成?」

說是暴跳如雷,可樣子卻極像撒嬌不乖的孩子。

斯先生拚命強忍,方沒笑場。待取笑之心不再如初始那般強烈后,他才趁機左右環顧起來。

真是不環顧不知道,一環顧嚇一跳。

里裡外外竟鮮少聽到人聲,院角四處更是透著與往日大不相同的清冷與寂寥,不禁奇道:「府里下人呢?」

「不要問我!都說了不要問我!」孩子氣的舒總管兩手一甩,掉頭便往內院去了。片刻,又氣呼呼的原路返回:「先生,府門還開著呢。」

一直默在原地的斯先生默默回頭看了看大開的府門,又默默轉頭望向氣急敗壞的老小孩,遲疑道:「舒總管的意思是……」

「關門!」

舒總管雙手叉腰,一聲令下,氣勢恢弘。嚇得斯先生再是不敢多問半個字,依言關好府門回來再看,舒總管已不見蹤影,內道左側卻不知何時多出一張忍俊不禁的笑臉。眉頭立即一皺,嗔道:「你究竟把舒總管怎麼啦?瞧把人家氣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盛子蕭止了笑,雙手交叉橫亘於胸,狡黠的目光猶似一簇一簇小明火,在暗色的眸子中不停閃爍。再聽他張口說話,便知這位肚子里藏壞水的皇子對自己所作所為很是得意。

「哪是我把他怎麼啦,明明就是他小氣惹的罪。」

斯先生拉下臉,背手走過去,暗示去書房單說。

「有什麼話,先生儘管在此說便是。如今這府里,」盛子蕭笑得肆無忌憚:「全是自己人。」

這樣明媚且無拘無束的笑容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了?

一年?三年?五年……似乎更久。

一股熱流湧上來,斯先生趕緊別過臉,生怕眸中那縷動容被人瞧見。等到內心涌動不再激烈澎拜,這位極少觸景傷情的冷麵謀士方將面容重新回歸他人視線下。

至於王府異樣,大謀士已從那句「如今這府里全是自己人」的話中心神領會了。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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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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