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都指揮使

第四十三章 都指揮使

只聽他和顏悅色道:「你既已領了皇恩,自然就不再是一介閑散郡王,從前的謹言慎行丟不得,府內的耳目更是留不得,這件事確是宜早不宜遲。舒總管素來明理,不至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但讓一個明白人想不明白一件簡單的事,似乎是你的拿手好戲。」

斯先生重重看了盛子蕭一眼,盛子蕭頑皮的眨眨眼:「離晚膳開席還有些時間,我陪先生去園子里逛逛。」

只是,這位嘴上說著去園子逛的郡王,領走的方向卻是后廚。

「殿下身體是真的康健了。」

輕鬆的腳步聲中響起一聲嘲弄。

「此話若由別人說出來,我心安理得;但先生這麼說,我實在有些不安。」盛子蕭內涵道。

「殿下多疑了。」斯先生一副君子坦蕩蕩的風範,大聲道:「我只是見殿下去園子不走內廊,偏要捨近求遠將半個府邸繞一圈,才突發感慨罷了。」

「先生妙手回春之術世間少有,連太醫院院首都贊先生神醫,我焉能不爭氣?」盛子蕭穩穩反擊。

「你神色凝重的讓殷鴻叫我回來,就是為了與我鬥嘴不成?」

「當然不是。」盛子蕭調皮的拿手當扇子,邊扇邊走:「我哪有那麼無聊?」

「殿下此刻也不見得有多正經。」

「唉,我怎麼不知道先生竟是個急性子?」

「殿下……」

「好好好,不開玩笑了。」盛子蕭舉雙手投降:「我請先生回來,就是想親口告訴先生,我決意對奕王下手。」

「殷鴻跟我說的時候,我以為是他聽錯了。」

「怎麼?先生也不贊同?」

「不是不贊同,恰恰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殿下加快肅清朝綱的步伐,但加快步伐不等於冒進。」

真正的謀士,只算計利弊得失,與利無益,與得相悖,都會被制止。斯先生亦如此。

「三位親王之中,康王城府最深,奕王有勇無謀,誠王狡猾偽善。殿下若想一戰立威,康王乃最佳人選,誠王亦可;若殿下無意在此時露出鋒芒,惹人注目,理應韜光養晦。如今殿下卻要對奕王下手,請恕我目光淺薄,無法苟同。」

「先生深謀遠慮,分析利弊一針見血,足以見先生胸有遠見,心有全局。如此睿智的先生卻堅稱自己淺薄……唉,先生究竟是淺薄還是責備我不該意氣之爭?」

「你並非意氣之人,自小又因你母親的叮囑一直深藏爭鬥之心,按理不會,可……」

不知不覺中,二人間的對話由詼諧幽默的愉悅走向一團亂麻的糾結。

盛子蕭決定換個話題,好將這團亂麻重新理順。

「算算時辰,盛安已經出城一天一夜了,先生一點都不好奇我派盛安出城做什麼?或者說……先生早就派了眼線一路跟隨?」

「殿下說的這是什麼話?」身為謀士卻勸不住一意孤行的主子,斯先生的挫敗感被盛子蕭的頑劣激得失去了偽裝,他就像第二個舒總管,氣呼呼一臉:「我若派人跟蹤,豈有瞞你之理?」

盛子蕭「噗嗤」一聲樂了,縈繞在二人周身的氣氛終於不再糾結。但盛安這個名字的出現,又叫斯先生想起一件旁事:「跟盛安去小牙子村裡的暗探回報,小牙子家人早在兩月前就遷離了村子。」

「兩個月前,正是小牙子被靈犀宮弟子取代的時候。」盛子蕭斂起笑意,溫柔的目光散露寒氣:「先生猜猜看,小牙子一家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一目了然的事,何須猜?

「我也沒想到,靈犀宮會為一己私利,手刃無辜百姓……」斯先生哀怒的情緒在說到這裡時嘎然而止:「你辭退府中所有下人,除了防隔牆有耳,也是不想讓小牙子的悲劇在穆王府重演,對吧?難怪你不肯告訴舒總管真相。」

盛子蕭剛毅的眉角一點一點柔和:「不僅如此,其實,還有更深一層用意。」

斯先生訝異的目光立刻望了過來,只聽這個面相絕美的年青人繼續以淡淡的口吻說道。

「明日平兒就到洛城,戚府破舊,不便住。要平兒選,他肯定是選我府上。放在以前,父皇必不會應允,可如今我得了鴻臚寺副卿的官身,在外人眼中,平兒請的就不是暫住穆王府而是借住鴻臚寺副卿府。相較而言,鴻臚寺副卿府怎麼都要比鴻臚寺官棧更親切更具人情味,父皇看重這些虛情,理應不會拒絕。如此一來,王府豈還能留外人?」

「言之有理。」斯先生氣呼呼的臉終於有了好氣色:「我聽說,戚小將軍這次回來,身邊帶的不是戎裝士兵,而是一小隊家臣。殿下驅散所有外人,是打算讓那些家臣接管王府事宜?」

「先生若存了這個心思,那我只能笑先生太高看那些家臣了。」

說起那幾個舞刀弄槍的傢伙,盛子蕭忍不住不多詆毀幾句。

「那些家臣呀,上陣殺敵是塊好料,持家理事……呵,做個護院和車夫都勉強。所以呀,」盛子蕭停下腳步,真誠的望著自己的老師:「還請先生趕緊帶殷鴻、鄺殊回來協助舒伯。」

斯先生平靜的眼眸重重一顫,他一直所期盼的局面終於要展開了,千言萬語壓在嗓子里竟不知如何表露,掙扎半晌,嘴角方激動的迸出一個「好」。

「好什麼好?」

剛剛還一陣激情高昂的兩個人,立刻被這個冒然闖入的聲音嚇到了,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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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舒總管正端著一四方小炕桌穿越夜色前來。

「你們誰說的好?」走近后,老人湊到二人跟前追問,目光最後鎖定在斯先生身上:「聽聲音,貌似是先生。」

斯先生退後一步,虛虛一笑:「是。」

舒總管冷哼一聲,氣性很大的將炕桌往斯先生懷裡一推,斯先生接得慌裡慌張,賠笑道:「舒總管何事如此惱火?」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能不火大嗎?」舒總管重重剜了滿面春風的盛子蕭一眼:「短短一個下午,洛城就傳遍了,說穆王康復后性情大變,喜歡無故刁難、苛責下人,以致府里下人為保小命紛紛從王府出逃。我在外面跑了三個時辰,攬工要活的倒是不少,可一聽穆王府三個字,逃得比兔子還快。」

「所以我才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你將定價高出市面三倍,還怕招不來人?」

「殿下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舒總管提高音量,粗著嗓子道:「三倍?三倍是多少銀子你知道嗎?」

飛濺而來的唾沫將盛子蕭逼退兩步,斯先生撇嘴一笑,舒總管神來一眼狠狠一瞪,嚇得斯先生趕緊道:「舒總管且寬心,殿下已命我閉館回府,明日殷鴻和鄺殊就會來王府聽差。」

這個回答總算給舒總管的心頭火上了一味良藥,但見老人怒氣舒緩不少,又從斯先生手中奪過小炕桌,清了清嗓子,傲嬌道:「請殿下和先生去書房議事,別礙著我們幹活,開飯了,我自會去請。」

二人滿口應下,等舒總管一離開,又悄悄跟去后廚。

敞亮的廚室內燈火通明,一身武行打扮的李大叔與衣袖高挽的舒總管各佔一個案台,案台上堆滿了等待處理的食物。

李大叔手持一柄白晃晃的鋼刀,切肉如削泥,手法嫻熟。舒總管拿的是一柄薄刀,體積僅為李大叔鋼刀三分之二,這樣的刀最適合用來碾碎姜蒜辣椒這類佐菜。

二人身後不遠的地板上放著一隻大木盆,盆內堆滿了色澤嶄新的碗碟盤杯,一雙紋路深厚的手遊走其中。手的主人,正是一臉喜慶的陳嬤嬤。

三個戚府昔日家僕上次一起共事還是十年前,十年光陰,足以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但這樣的悲劇似乎並未發生在這三個人身上。

十年後首聚,他們臉上流露著相同的喜悅,言談之中,偶有的眼神交匯滿滿都是家人間的溫暖與默契。好似,時光與距離從未讓他們遠離。

盛子蕭和斯先生在門外看了又看,終於還是決定不去打擾,乖乖回了書房。

「你派盛安出城找什麼人?」

一步入書房,斯先生就換了個人。

「找一個與奕王小妾相干的女人。」盛子蕭也恢復了議正事時的嚴肅。

「就是生下死胎的那個小妾?」

盛子蕭點點頭:「那夜從忠王府回來,我讓師弟去靈犀宮打探消息。他不愧是個行俠仗義的江湖人,半路救下一個被人追殺的婦人,以致忘了我交辦給他的事。」明明是責備的話,卻聽不出任何生氣的情緒:「這婦人也是擔驚受怕夠了,見師弟武功不凡,都不管對方好賴,當場就跪求師弟救人救到底,給她尋一安身之所。我那師弟呀,舉手殺個人不費吹灰之力,讓他動腦子想辦法還不如讓他自殺來得痛快。」

「所以,」斯先生大概聽明白了:「你師弟就將這個婦人推給了你?」

盛子蕭又點點頭:「師弟說,追殺這婦人的殺手不像武林人。買兇滅口無外乎兩種可能,一是江湖恩怨,二是爭權奪利。如果否定了第一種,那就是第二種。洛城地界,敢爭權奪利者,必不會是泛泛之輩。順著這個思路,我焉能不查一查那婦人的底細?於是,我讓師弟將那婦人安置在西郊深林一個獵戶家,先博取婦人信任,再讓獵戶妻子去探底。你猜我探到了什麼?」

斯先生想了想:「難道是奕王的孩子?」

盛子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接下來的話證實了斯先生的懷疑:「聽那婦人描敘,奕王小妾生了一天一夜仍生不下,奕王便派人連夜請來崔太醫。無獨有偶,崔太醫當夜用的催產葯,正是當年給母妃用的那個方子。這婦人雖無心機,卻著實機靈,一看生下的是個死胎,就知不妙,連夜趁亂逃出奕王府跑進城郊躲了起來。」

「崔太醫,催產葯,」斯先生面色微寒:「一次尚可稱意外,兩次……」

「便是沒有奕王小妾這次事發,我也堅信當年母妃生產另有隱情。」盛子蕭嘴角的笑同樣冷得令人生畏:「所以,我只是想不到,崔太醫竟然會對奕王小妾下手,他竟不是奕王的人。」

斯先生這才回味過來:「這根線埋得夠深呀。」

「是呀,瑾貴妃何等聰慧,卻至今都沒有懷疑到崔太醫身上。」

「能有這樣的好手段,崔太醫不簡單。」

「不管他多麼厲害,我都會將他背後那雙黑手挖出來。」

盛子蕭簡短有力的回答,一下子點燃了斯先生的鬥志,只聽他激動道:「這就是你決定先對付奕王的真正目的?」

「是。」盛子蕭斬釘截鐵道:「一旦奕王倒下,崔太醫才有可能被他真正的主子重新召回。只要崔太醫重新召回,我們才有機會認識我們真正的敵人。」

「從這個結果看,你選奕王動手也不算一步壞棋。」

斯先生沒想到最後被勸服的竟是自己,他有了一種不服老不行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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慨。

好在他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老師,所以,他從反對者轉變為贊同者只需一個問題:「那盛安?」

「先生放心,盛安在那獵戶家裡能聽到什麼能聽到多少,獵戶妻子會悄悄地做好引導。」

「那就好。」斯先生用一種欣喜的目光注視著盛子蕭:「盛安既然敢覬覦你的王位,誰又能說他就不會覬覦奕王的親王位呢?盛帝將這樣一個卑劣小人當做眼線,付出代價是遲早的。」

談話進行到這裡,屋外響起了舒總管「開飯」的叫聲。雖然屋內的人都不情願就此中斷,但一想到老人氣呼呼的臉,二人不得不順從的應下。

斯先生因要去叫殷鴻進府用膳,所以讓盛子蕭先行去偏廳。過了一會,斯先生一個人回來了。

一問,才知殷鴻去後院栓馬了。

這個俊俏的老實人給馬卸下馬鞍,又在馬槽里放上一把草料,再匆匆趕去偏廳。

一入偏廳,老實人當場愣住了。

穆王府的偏廳他進出過多回,留下用飯的次數比鄺殊多。所以他非常清楚穆王府用膳的規矩。與別府不同,穆王府喜歡一起用膳,每到三餐時刻,穆王殿下因身體不便在寢室內獨自用餐,其餘人等不論身份差異皆在偏廳聚食。

舒總管居廳中,陳嬤嬤位左首,除他二人一人獨一炕桌外,其餘者或三個或四個一炕桌,十分熱鬧。

可眼前……加上末尾那個陌生大叔,也不過五人。

府里的人呢?殷鴻皺了皺眉。

「他是李大叔,王府新請的廚子。」居於廳中的盛子蕭注意到了門口年輕人的錯愕,緩緩放下筷子,笑著同殷鴻介紹:「以後王府的一日三餐都由他做主。」

殷鴻趕緊拱手行禮:「見過李大叔。」

身材高大,一臉滄桑的中年漢子看了這年輕人一眼,很滿意的沖盛子蕭笑笑:「殿下,這孩子瞧著穩重,讓他來廚房給我下手吧。」

舒總管與陳嬤嬤驚訝的相視一眼,盛子蕭也頗感意外:「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開口讓一個外人進出后廚,可見你對殷鴻是真滿意。」

李大叔哈哈一笑:「那是因為我很清楚誰會幹什麼不會幹什麼。說句不怕殿下見笑的話,我不想讓我的后廚被那些粗人鬧得雞飛蛋打,鍋碗瓢盆碎一地。」

一席話逗得熟知李大叔口中粗人的盛子蕭、舒總管以及陳嬤嬤大樂。

許是氛圍太好,又許是一屋子沒外人,說話都沒了顧忌,人聲嘈雜中不知誰說了句「聽聞陛下有意將慶陽公主下嫁給鄢都指揮使」。

陳嬤嬤冒冒失失的抬起頭:「鄢都指揮使的母親是黎皇后之妹,父親是陛下堂弟,為何他姓鄢?」

「因為他既不是黎家的孩子,也不是盛家的孩子。」

盛子蕭才一把接住陳嬤嬤的冒失,殷鴻又冒冒失失的沖了出來:「那他是誰家的孩子?」

盛子蕭有了短暫的遲疑:「他是異姓王鄢明輝的遺腹子。」

「遺腹子?」舒總管也不甘示弱的冒失道。

「不錯。」盛子蕭帶著惋惜的口吻說起了當年那件憾事:「鄢將軍是父皇唯一賜封的異姓王,可就在鄢將軍準備動身前往封地時,突發惡疾不幸病逝。北慶律例,異姓王只有進駐封地,才算得上真正的異姓王。鄢將軍死在赴任前,『異姓王』也只是一個尊稱,並無實際意義。」

「啊?」李大叔也加入到了冒失的隊伍中,驚呼:「那這個異姓王豈不白封了?」

「人都死了,封不封的還有什麼打緊?」斯先生不愧為人間清醒。

盛子蕭除了贊同便是欣賞:「先生說得對,重要的不是死後殊榮,而是活著。不過世間如先生這般清醒的人實在太少了,所以父皇才會在鄢都指揮使一出生,就將他賜給了沒有子嗣的明侯夫婦,以此表明帝王對死去功臣的恩寵。」

「可這樣一來,鄢夫人該有多傷心?」

「鄢夫人大義,想的是孩子將來。」盛子蕭的話剛落下,斯先生接著道:「孤兒寡母如何比得過侯府的一片光明?鄢夫人這也是無奈之舉。」

「好在父皇願意顧念鄢家,賜子后又留下口諭,說孩子不必改姓,繼續姓鄢甚好。」

陳嬤嬤聽得有些糊塗:「養在侯府,姓鄢不姓盛,那都指揮使究竟是算侯府嫡子還是庶出?」

「沒有人這麼算過,至少明侯沒有,明侯夫人也沒有。」沉入往事的盛子蕭已無太多表情:「當年,明侯的孩子沒能活過滿月,明侯夫人傷心過度,虧虛了身子,自此再未有過身孕。明侯專情,不肯納妾,太後幾次為難,弄得很是不愉快。父皇在這個時候將鄢都指揮使賜給明侯,既解了明侯夫人不能生養的痛,又解了明侯府後繼無人的愁,明侯夫婦自是喜不自勝,又豈會去想嫡子庶出的問題?」

「陛下對這個異姓王是真好。」到底是女流之輩,陳嬤嬤的心說軟就軟。

斯先生臉色有些難看,殷鴻趕緊道:「難怪黎皇后對鄢都指揮使冷冰冰的,全然不似對曦月公主那般親昵,原是這二人之間根本沒有血緣親情。」

「皇後娘娘疏遠鄢都指揮使倒不全是因為血緣親情。」盛子蕭溫柔解釋:「究其根本,不過是她因自身遭遇,更懂得女子的不易與身不由己,才會對宗親中的女子高看一眼。」

此話一出,眾人皆安靜下來。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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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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