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多重算計
戚平今日受娉婷郡主力邀,陪清遠伯爵父子去了城郊狩獵。待他狩獵歸來,從戚常口中聽到穆王殿下有意撮合自己與慶陽公主的婚事,果然暴跳如雷。
連一向好管小少爺和小主人閑事的舒總管見了,都嚇得不敢多問半句。
戚平一怒衝去書房。
此刻,書房內只有一個伏案的背影,戚平立在門口,目光如刀,刀刀直逼那個背影:「戚常所說,當真?」
沒有吃驚,更無意外,伏案者僅是往門口掃了一眼,目光便被水波無痕的收了回去,繼續埋頭擺弄眼前殘局,嘴角輕輕一嘆。這一嘆,有如午夜深處鑽出的一縷幽風,落地無痕,卻涼意深深,不消片刻,整間書房便被這種涼涼的嘆息聲所佔據。
「你可知,今日狩獵並非娉婷郡主所邀?」伏案者將抓在手裡的黑子一股腦扔進棋罐,目光定定的突然問道。
戚平怒火中燒的心房毫無預兆的震了一下,雖然他沉默著沒有回答,但從他逐漸恢復冷靜的雙眸中,盛子蕭斷定,就算自己不說,戚平應也已猜到自己撮合他和慶陽公主的婚事,與今日這場狩獵大有關係。
只不過,娉婷郡主終究是一番好意,於情於理都沒道理讓她蒙受被人誤解之屈。
想到這,盛子蕭定定的目光中騰起一抹溫色,巴巴補上一句:「郡主這樣做,並非壞心,你不要多想。」
戚平仍舊沒有理睬,心裡暗道:娉婷郡主有沒有壞心,那得等我聽完理由,自己來決斷。
故,雙唇緊閉的走到盛子蕭對面坐下,冷道:「究竟是誰要見我?」
盛子蕭小小吃了一驚,思忖道:這還是戚小將軍第一次這麼不給自己面子,看來,是真生氣了。遂斂去笑,一本正經的望著戚平。眸中那抹溫色也如遁地般,隨笑容一道消失於眉角細紋處。
「真正要見你者,劉太傅孫女--劉杏。」
「是她?!」
一抹訝異浮露於戚平硬邦邦的臉上。
盛子蕭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很感興趣的盯著對方,好奇道:「你們認識?」
戚平很誠實的搖搖頭:「談不上認識,僅是這次回洛城聽人提起過一二。」頓了頓,又因抑制不住心底對這位劉小姐的欣賞,接著又道:「提到她的人,說她才情橫溢,個性洒脫,因不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俗禮,遭至洛城達官顯貴避退,以致雙十年華還待字閨中不曾婚配。這般特立獨行的女子,世間罕見,叫人不心生敬佩都難,故而印象深刻。」
洛城之內,敢不避外人,堂而皇之的對一個不遵舊俗的女子夸夸其談,盛子蕭能想到的人,只有一個在世人眼中同樣離經叛道的清遠伯爵之子。
於是,搖頭嘆道:「青雲這張嘴,真是沒個避諱。」
「避諱?」戚平挑起一邊眉毛,口氣不爽:「莫非肖青雲的形容與實際不符?」
「青云為人,還是很有誠信的。」盛子蕭樂呵呵的打消掉戚平的顧慮,然後,話鋒一轉,口吻變得異常嚴肅:「劉小姐思想新銳,為保持真我,不理世人指指點點,勇敢獨立而活,那是她有氣度有境界。你與青雲受教正統,理應懂得欽佩一人,放心裡即可,像這樣掛在嘴邊逢人便說的行徑,與那些沒羞沒臊的長舌婦有何分別?」
戚平心虛的垂下頭。
盛子蕭馬上又換了副口吻,乘勝試探道:「瞧得出來,你對她很有好感。以你當前的處境,能娶一位讓你有所動容又門當戶對的女子為妻,倒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這話似乎把戚平嚇到了,只見他猛的一下抬起頭,雙目愕然,唇角微現小顫:「我隨父帥西征那一刻起,我的歸宿便是西疆的黃沙。黃沙貧瘠,寒苦,怎能承載一個才情橫溢的貴門女子的一生?還請穆王殿下莫要亂點鴛鴦譜。」
如戚平這般剛毅正直的人,越是義正嚴辭,倒越顯出幾分真情來。
盛子蕭對戚平的表現很滿意,露出一個狡詐的奸笑,道:「這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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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至於她……她慕你少年將軍威名久已,心裡對你早有幾分情動,如今不顧禮節、矜持,求到郡主和伯爵門下,得以偷見你真人,親證傳言非虛,以她不肯隨波逐流的性格,你覺得她會被你幾句大道理輕易說服嗎?」
「偷見我真人?」
呢喃中,戚平低頭想起今日狩獵時,清遠伯爵給自己安排的那個隨身小廝。那小廝,他看第一眼就深以為疑,現在想來,答案呼之欲出,頓是面紅耳赤,羞色滿目。
盛子蕭見了,心中瞭然,不懂情事的小師弟這回是真開竅了。以盛子蕭目前的處境,一刀斬斷這段尚在萌芽中的感情方是上策,但一想到,錯過劉小姐,戚平今生也許再難遇到令他真正心動的女子時,盛子蕭就狠不下想要棒打鴛鴦的心。
沉吟片刻,穆王殿下不再猶豫:「大抵是因為親眼目睹了斯先生與母妃有情人不能廝守的痛苦,所以,只要是情投意合的男女,我更願意勸和不勸分。平兒,你相信我,我有辦法讓你帶著劉小姐儘快離開洛城,回西疆完婚。西疆的日子是苦了些,但天高皇帝遠,你們起碼可以活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戚平的心被什麼東西柔柔觸動了一下,眼前微微一晃,一副畫卷在腦海中被慢慢展開:含著粗礫的咸風,浩氣正天的操練聲,以及戰馬揚蹄的矯健之姿,這樣一派雄氣勃勃的景象里突然跑進一個掩面哭泣的女子,飛動的情絲立如那根扯著飛上天的風箏的線,「啪」的一下被鋒利的現實無情剪斷。
情迷意亂的小將軍忽地一下清醒了。待他抬起頭,目光中的冷靜與理智讓盛子蕭有了不好的預感,脫口道:「你當真考慮清楚了?也許今後……你再難遇上她這樣好的女子。」
戚平目光一定,坦蕩而無畏:「出征之前,若心因旁事生了膽怯,此仗必敗無疑。軍人,不打必敗之仗。哥,其實我曾怨恨過我的母親,恨她不願捨棄榮華富貴陪父帥和我去西疆。如今,隨著年歲漸長,恨意雖已褪去,但她留給我的創傷卻始終讓我沒辦法正視她的臉,以至每每想她時,腦海中浮現的永遠都是那個掩面哭泣,哀痛欲絕的身影。基於此,我不願娶一個如母親那般高貴的名門女子為妻。」
舅母最後的留守,的確是一個令戚府上下深感遺憾的選擇。但因此就對她進行指責,又實在有些不公允。
盛子蕭面露幾分無奈,語氣複雜道:「當年,你外祖父靠著對父皇誓死效忠的巴結躋身名門,成就一方權勢,可這樣的發家史到底入不了清流高門的眼。所以,當你外祖父派人為你母親來洛城議親時,正經的勛爵人家不是婉言謝絕便是避而不見。你外祖父權衡再三,方將你母親許配給舅父,一來,是因為他知道,父皇急需一個女子以戚家主母的身份監視舅父,掌控戚府。為父皇辦事,向來是你外祖父當仁不讓的使命。二來,戚府雖沒落,卻也是正統的勛爵人家。這很符合你外祖父一心想借兒女婚事,純正門楣的意圖。只是苦了你母親,一邊是皇權父命,一邊是夫君愛子,不管她怎麼選,都是錯……」
盛子蕭吸了口氣。戚平剛硬的稜角依舊剛硬著,盛子蕭又吸了口氣,柔柔道:「其實,你與劉小姐,你們之間並未摻雜任何朝堂勢力,你們……你大可多考慮幾日再做決定。」
「我心意已決。」
戚平笑著拒絕了盛子蕭的好意,語氣輕得似一絲暖風,但每一個字卻重如千斤,不容反駁。
盛子蕭怔了一下,整個人呈一副靜默考量之態。半晌,這位深陷考量的郡王伸出右手,從棋罐中捏起一枚黑子,一邊埋頭查看棋盤局勢,思忖著要將這枚黑子嵌入何處,一邊冷道:「若你心意不改,那我也暫時放下愛護弟弟的好哥哥身份,做回真正的穆王殿下。」
話畢,眉峰一抬,一束狠厲的目光打在戚平微微張開的嘴巴上。
戚平愣了一愣,很快就明白過來,心虛道:「你準備算計劉小姐?」
盛子蕭「啪」的一下,將黑子按在棋盤一角,續而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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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另一個棋罐中捏起一枚白子,表情冷漠的笑了笑:「將要被我算計的人,可不止一個劉小姐。」
說完,白子被飛快的殺入棋盤,欲要側身去拿黑子對弈時,戚平眼疾手快,一掌蓋住棋罐口:「把我急死,對你有什麼好處?」
盛子蕭這才收回手,改用手托腮的姿勢,斜斜望著戚平:「這麼快就忘了你急沖沖跑來與我理論的原因啦?」
戚平頓是醍醐灌頂,大驚:「慶陽公主與我……」
「沒錯,你們兩個也在我接下來的算計當中。」盛子蕭坐直身子,轉頭望向窗外,臉上表情平靜得叫人看不出一絲妄念,但從他嘴裡吐出來的話卻又涼薄得令人生寒:「能夠請動娉婷郡主推波助瀾,劉小姐也算聰慧過人。但若想成就好事,光憑一個娉婷郡主,還是太天真了些,畢竟,你可不是一個娉婷郡主就能左右的人。」
戚平默了默,盛子蕭繼續道:「劉太傅雖然年事已高,但閱歷非凡。你出門不久,他便託人送來一封書信,將一切告知了我。」
戚平暗道,難怪你知道的比我還清楚,原來是有人通風報信。
「要不要給劉太傅這個面子,我也很糾結。直到徽瀾這丫頭……」說到小公主,盛子蕭臉上的平靜被打破了,他頓了頓,才又道:「但凡她對你的感情,有半點遲疑,我也不至於對你倆下手。所以,如果你現在想要反悔,我很願意成全,讓你和劉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可你若是堅持不改,那就請你記住,今夜過後,劉小姐婚定何人,都與你無關,而你,也需聽從我的安排,給徽瀾一次機會。」
這顯然有些為難小將軍。
戚平很樸實道:「我既拒絕劉小姐,劉小姐婚定何人自是與我不相干的,但我與慶陽公主……」
「這次謀划能否成功,你與徽瀾的關係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盛子蕭很無情的拒絕道。
戚平握了握拳,慍道:「我可以給她一次機會,但你不能強迫我接受她。」
「這一點,你大可放心。」盛子蕭轉回頭,目光落在棋盤上,道:「首先,除僅有的幾個必須知情又絕對靠得住的人外,不會再有人知道戚小將軍與慶陽公主的事。其次,父皇准你返回西疆時,若你對徽瀾態度仍然無改,那麼,如何讓徽瀾斷了對你的痴念,是我要考慮的事。」
「你……」聽到這裡,戚平突然變得猶豫不安:「慶陽公主知道你在算計她嗎?」
「你錯了。」盛子蕭捻起一枚白子,放在手裡顛來倒去的擺弄,唇角略顯苦澀:「於她而言,遭人算計並不足以為懼,真正該懼的,是她選擇了你。」
戚平略一思索,便領會其意,忍不住冷笑一聲:「皇帝不想將公主下嫁戚家,我們戚家同樣不屑高攀。」
「這都是后話。」提到皇家與戚家的矛盾,盛子蕭突然覺得有些累,他將那枚擺弄了很久的白子扔回棋罐,懶懶打了個哈欠,趕客道:「明日我約了常六叔和青雲去城門口送羌嬪。羌嬪的心思最縝密,想從她嘴裡套出我要的答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戚小將軍,今夜能否先放我上床去養養精神?」
這個安排來得太突然,戚平第一反應是自己被落下了,趕緊反手指指自己:「那我呢?」
盛子蕭伸了伸老腿,道:「忠王妃想給英盈送些換季的衣裳,我一時嘴快,替你討了這個差事。」
「這種事,我去不合適吧?」
「你帶上戚常和戚硯,三人騎馬去,兩日便可來回,最合適不過。」
戚平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盛子蕭抬手制止他,又道:「南山守備森嚴,能夠用書信傳進去的消息相當有限。你去,是讓你親口告訴英盈,宇文敏已經徹底出局,好讓她安心。」
「皇帝不會懷疑?」
「一件早就挑明的事,哪還值得父皇費心懷疑?」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說完,戚平轉身離開。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