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血書(上)
梟天啟和女人不知何時已經從另一道門離開了,院中只留下一株銀杏,一尊石像,還有鋪滿地的落葉,在芽黃色的燈光里顯得分外蕭瑟。
「唰啦!」——一道灰影翻入牆中,單膝點地,驚起黃葉紛飛。
盧令長長吁出一口氣,摘下粗布衣斗篷,起身環顧四周,目光在石像的臉上停頓片刻,復又收回。突然,腳好像踩到什麼,他一驚,旋即撤回步子,彎下腰將那東西撿起——是熟悉的破布團,展開一看,上面的血跡已經幹了,雖然有些潦草,但仍可辨認:「危險。我可以,帶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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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又來人了……
我跑著跑著,聽見人聲慌忙躲至牆后。探頭一看,迎面走來的是一個華服少年和一個提燈引路的下人,仔細再瞧,那下人竟是先前帶著弟弟來馬廄的少女!
我緊鎖雙眉,縮身思忖,正自考慮該怎麼辦,就聽那少女道:
「樨少爺,您買來的女孩是短髮么?」
「不。誰告訴你的?」少年冷冷問。
「羅姐呀!」
「她還說了什麼?」少年的語調明顯緊張起來。
「她……她還說,」少女像是被嚇到了,囁嚅道,「她還說那姑娘很靦腆,倒是左邊耳朵戴了個大耳環。」
沉默良久,只聽見那兩人愈行愈近,我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兒。
忽然,其中一人剎住步子。
「小鳳,別找了。」是少年的聲音,低啞得可怕。
「什麼?」少女驚問。
「那很可能是個刺客,趁他沒逃遠,你快去通知其他人,我先來抓他!」
「是……是!」少女慌忙答應,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轉身就跑,眨眼間就奔到了我這裡——開什麼玩笑?我與她相距不到一米,兩人四目相對,我登時目瞪口呆。
因為生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我當下不及多想,在她喊出聲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將她翻了個身,「嘭!」地摁在牆上,從地窖偷出的彎刀順勢架在她的脖子上。
「噓。」我壓低聲音。
「唔……唔唔……」少女眼含淚花,連連點頭。
待看著銀髮的華服少年跳上屋檐,一路向前不見了蹤影,我這才慢慢放開她。
「你剛才……」話說到一半,瞥見少女漲紅的臉頰,凌亂的髮絲,還有微微張開,不斷喘息的小嘴,我突然有些惶恐,好像做了錯事一樣呆在原地。
「別碰我姐!」一聲怒吼忽地響起。
我大驚,旋即轉身望去,只見那男孩提了把明晃晃的菜刀,發了瘋一樣直衝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一躍而起,舉刀劈落的瞬間,一個人影從天而降,上去一腳便踢飛了他手裡的菜刀。菜刀在半空劃出弧光,「噗!」地扎入牆中,男孩隨後跌落在地,疼得縮成一團。
人影掀開斗篷,竟是盧令!
「喂,你!」盧令二話不說,半蹲下來一把揪住男孩的頭髮,向上提起。
「流蘇!」少女奮力掙扎。
「控制住她。」盧令斜睨向我,冷冷道。
見識過這麼多,我也明白些道理了,說了聲「對不起」便加重了手勁,使少女動彈不得。
剛才還呲著牙直吸氣的男孩一見我們這架勢,立刻兩眼冒火,「呸!」地往盧令臉上吐了口唾沫:「混蛋!別碰我姐,不然殺了你們!」
「再喊大聲點兒,把人引過來,先死的一定是你姐哦。」盧令抹了把臉,輕蔑一笑。
「流蘇,別……別怕……姐姐……沒事。」少女臉色煞白,仍在顫聲安慰。
我別過臉去,不忍再看。
「告訴我們,」盧令揪緊男孩的頭髮,問他道,「這裡還有別的出口么?交代清楚就放過你們姐弟。」
男孩瞪視著他,思忖有頃,惡狠狠道:「蓮花池從北面的一個小洞流出去,現在想逃,只有水路。」
「謝謝你,小兄弟!」話音落處,盧令一記手刀,將男孩擊暈在地。
「流……」見少女又要喊,我趕忙捂住她的嘴。緊接著,一隻手從我背後伸來,以同樣的方式將她放倒。
「趁沒人發現,快走!」盧令說罷,轉身欲撤。
「慢著!」我將自己的粗布衣脫下,蓋在少女身上,然後起身追上盧令,「你見到梟哥了?」
「嗯。」盧令點頭,卻沒放慢腳步。
「梟哥他……」我上前攔住他,急問.「……沒受委屈吧?」
盧令想了想:「沒有。」
「那他現在什麼形態?是人還是獅子?」
「人。」
「他處境怎樣?」
「你煩不煩!」盧令忍無可忍,一把甩開我,「閉上嘴,跟我走就行!」
「那梟哥……」我還想說什麼,兩人已行至馬廄處。
盧令率先翻進去,取了衣服換上,打算將自己穿過的粗布衣丟下。
「慢著,」我抓住他,「妖精嗅覺很靈的,沾上我們氣味的東西最好不要留下。」
不料我剛說完,另一個人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冷若霜刀:「懂得挺多,可惜你們已經逃不掉了!」
我和盧令回過頭,只見一個銀髮金瞳的少年正提刀而立,滿臉怒容——正是樨。也不知他是何時進入馬廄的,總之與我們相距已不到兩米。
盧令反應夠快,披上粗衣箭步上前,出手直取樨的長刀。不料樨也非等閑,側身閃過後長刀橫掃,盧令感受到寒氣,就地一滾,這才堪堪躲過一劫。
與此同時,我換好了衣服,抄起彎刀便擋上去——「咣當!」兩刀擊在一處,擦出明亮的火花。樨眼中的怒火越燃越旺,滿口的牙都快被咬碎了,我則面如平湖,僅僅是呼吸有些急促,劉海有些凌亂。
不易察覺的,我和樨都在拼了命地把利器往對方那裡送,可兩把刀卻紋絲不動……
盧令趁此機會悄悄溜到對面,縱身跨上黑馬的脊背,正在休憩中的黑馬受到驚嚇,一面轉圈一面尥蹶子,「哐!」一聲將側門給踢倒了。木板直挺挺地砸下來,我和樨慌忙收招閃向兩邊,緊接著黑馬便從側門的豁口飛奔而出,盧令在馬背上探身,一把揪住我的后領,將我甩上馬背。
「坐穩了!」盧令話聲剛落,那馬就加快速度,將聞聲趕來的人們衝撞得倒的倒、散的散。我驚得抱緊了盧令,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眼見著黑馬直奔蓮花池去了!
就在這時,一聲尖厲的呼哨響起,黑馬的步伐明顯開始減慢。
盧令罵了句髒話,翻身下馬,我緊隨其後。因為馬還沒有完全停下,我倆看上去更像是跌下來的,一連打了好幾個滾才穩住。我和盧令撒腿就跑,身後追兵開始放箭,無數支羽箭從天而降,我們在不間斷的「嗖嗖」聲里左躲右閃,趕往蓮花池邊雙雙入水。
射空的羽箭紛紛扎進蓮花池畔的空地上。
我們奮力往前游,模模糊糊只聽見岸上人大喊著什麼,二十多米開外的閘門說關就關,我和盧令鉚足了勁,憑藉著還不賴的水性,加快速度,靈巧地從閘門留下的縫隙中竄出去。
閘門「嘩隆」閉合,我感到褲腳被什麼勾住了,當下並不在意,狠狠一蹬便掙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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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河很長很長,從高牆內流出,穿過一片漆黑的人造林。因為是深夜,林子里靜得要命,連蟲鳴都沒有,只能聽見我和盧令輕微的划水聲。水下冰冷刺骨,但是為了不被發現,我倆僅露出半個頭,絲毫不敢懈怠地向前游。
過了有一個多時辰,見沒人追來,我和盧令這才放下心,挑了林子里一塊較空曠的地方上了岸。兩人渾身都濕透了,往地上一坐,草就潮了一大叢,加之冷風一吹,我們更是直打哆嗦。
「這個林子……也太大了吧?」我裹緊外袍,睜大了眼問。
「所以可疑呀,」盧令背對著我,環顧四周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裡應該是那個全城最大的人造林,早年是建來供貴族們遊獵的,後來因遭到群眾抗議,就廢棄了。」
「群眾抗議?」我不解。
「對啊……」盧令嘆了口氣,「聽說純族管事的那會兒,豐都城還是很開明的。」
沉默有頃,盧令又道:「我想起來了,從南面出去有個坡,坡下邊就是我熟悉的地方!」
說罷,他看也不看便抓起我,拔腿就走——「慢著!」我毅然甩開他,厲聲問,「你要帶我去哪?」
盧令一怔,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旋即又恢復了笑臉:「當然是叛軍的地盤啦,那裡最安全了!」
「我不去。」我與他四目相對,冷冷道。
「什麼?」盧令的笑容瞬間僵住。
「我不去。」我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除非你告訴我梟哥的情況!」
不料話音剛落,我就被盧令揪住了領子,「嘭!」地按在樹上——「聽好了莫昱,」盧令靠近我,毫不留情道,「帶你離開是梟天啟的意思,你再在那個地方待下去,只會給他添亂!」
「胡說!」我扣住他的手,向外狠狠一推,「我一定要幫他!」
此時的我雖然失去了異能的補助,但無數次訓練培養出的力量仍足以與盧令抗衡,或者說……更勝一籌。盧令並無防備,被我這麼一推,竟後退了幾步,「撲通!」滑倒在地。
我見狀,獃獃望著自己的手,忽然有些後悔。
「幫他?像個潑婦一樣大喊大叫,推倒拼上性命救你出來的人……這些就是在幫他么!」盧令一躍而起,惡犬般撲上來——
我自認理虧,動作慢了半拍,便被他反箍雙手,按翻在草叢裡。
「盧令……」我瞟向他,啞著嗓子切懇道,「……你告訴我梟哥他到底怎麼了?不然我有理由懷疑這是你為了騙我跟你走而撒的謊!」
「好,」盧令喘著粗氣,一字一頓,「我告訴你,你給我聽好了。」
我一怔,隨之而來的卻是脖頸處一記猛擊。不及掙扎,我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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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寒宮內,銀髮女人端坐在大殿之上,因為背光,無法看清她的臉,只有金色王座閃閃發光,兩旁下人躬身待命。
一個銀髮異瞳的華服少女進入大殿,她快步上前,面朝王座躬身一揖:「舅母,已經依照您的命令,將那兩人放走了。」
女人聞言,朱唇上揚,輕輕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