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離
妖魔中有神通超絕至高者,通天徹地,法力無邊,變化無窮者,謂之大聖。
…………………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
大黎王朝,白鳳城外。
寒山觀。
綿綿小雨如薄薄的輕紗從天飄落,籠罩世間,將一切變得朦朦朧朧,多了幾分慵懶之意。
位於清虛峰半山腰處,被樹木微微遮掩的小院卧房之中,王離坐在椅子上,手捧一卷經書細細觀看,不時提筆蘸墨,書寫感悟。
身旁地上的銅盆里燃著炭火,溫暖瀰漫。
桌上巴掌大小的紫銅香爐里燃著定神香,裊裊青煙,扶搖直上。
良久,王離扭頭看了一眼窗外,眼中露出些許惆悵,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該去祭拜了」
他放下手中經書,拿上一把青色油紙傘,推開房門走了出去,一襲青衣,淹沒在煙雨之中,若隱若現。
寒山觀作為方圓百里的第一大道觀,香火旺盛的同時,也是大多數人靜養清修的首選之地,非常幽靜,再加上下雨的緣故,因此路上難遇行人。
身旁兩側密林之中,空谷幽深,唯有蟲鳴鳥吟,猿嘯之聲,迴響不絕。
王離走在青石鋪成的小路上,朝著遠方那座低矮的山包而去。
很快,他便來到了山包之上,走到一座微微隆起的墳前,放下油紙傘,不顧地上泥濘潮濕,恭恭敬敬的跪拜磕頭。
因為這墳中所埋之人,乃是王離的生母,陳雲夢。
因十年前被金陵太守派人追殺致死,而當時年僅九歲的王離因為得到寒山觀中的寒山真人相助,才得以逃脫。
而導致他母親身死的源頭之人,便是金陵城太守的女婿,金陵第一富商,也是他稱之為父親的人,有著金陵第一才子之稱的王玄之。
「母親,望您在天有靈,讓我有朝一日,能夠替您報仇…」
王離跪在墳前,消瘦的身形在雨中顯得有些單薄與弱不禁風,可他眼中露出的堅定之色,卻是驚人。
雨,不知何時停了,如墨般濃稠的夜色漸漸布滿天空,明月向著人間灑落淡淡銀輝。
王離將手中的三柱清香插在墳前,又磕了三個頭后,起身離去。
四周枯木林立,雜草叢生,瀟瀟凄凄,一隻白狐跑到墳前,似人般站立,靜靜看著遠去的青衣身影,眼中極為人性的露出嘆息之色……
回到住處,王離卻在庭院前駐足停下,他看著屋中露出的燈火之光,心中頓感疑惑。
是誰?
莫非是寒山真人?
王離思索片刻,走到屋門前,猶豫片刻,推門而入。
可進屋的瞬間,他卻愣住了,因為屋內之人,並非是滿頭白髮,仙風道骨的寒山真人,而是一襲錦衣華服的俊美青年。
俊美青年對於王離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拿著手中的經書,不時點頭,似認可,不時搖頭,似否定。
「你是?」看著這一幕,王離皺了皺眉,輕聲詢問。
「不錯,對這些經書上所寫之言,皆有自己的看法與註解,小人如鬼,需以氣勢震之,方能無懼,這句註解,當真不錯」
青年一把合上經書,微微一笑,隨即轉身看向王離,道:「我是你母親的好友,你可以叫我墨風」。
「好友?墨風?」王離低聲嘀咕著,然後搖了搖頭與青年對視,正色道:「你如何證明?」。
「我無需證明,
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助你復仇」墨風聳聳肩,坐在了椅子上,似笑非笑。
王離皺了皺眉,道:「什麼意思?」。
「如今金陵城老太守已死,王玄之在其書信推薦下,已經成為金陵新太守,現在整個金陵城張燈結綵,燈火銀宵,皆在慶賀,你要不要去看一看」墨風意味深長的說道。
王離沉默了一會,將信將疑的點頭。
隨即,他就看到原本還在前方椅子上端坐的墨風,呼吸之間便如鬼魅般來到自己身旁,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縱身一躍。
頃刻間,王離只覺得自己猶如一片羽毛般飛空而起,眼前一花,再度清明時往下看去,是被黑暗籠罩的茫茫林海。
而後方,則是越來越遠,漸漸化作黑點的寒山觀。
王離心中大驚,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墨風,他並沒有看過來,只是靜靜的看著前方,目露淡然。
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很輕柔,卻給人一種大山般沉穩的安寧。
王離起初本能的想要驚駭大叫,但不知為何,看到墨風側臉的剎那,卻並沒有出聲了,只是看著前方那輪明月,聽著耳畔罡風呼嘯,閉上了雙眼,靜靜感受。
因為他在那張白皙比女子還要美上幾分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惆悵。
那股惆悵很濃很濃,似隨著那風,飄蕩在天地,讓人不由得感到一股憂傷縈繞。
莫約過去半柱香的時間后,墨風便帶著王離落在了金陵城中一處樓台屋頂。
「你人是鬼?」王離深深吸了一口氣后看著墨風問道。
金陵城與白鳳城相隔少說也有數千里之遙,而墨風帶著自己,僅僅用了半柱香的時間就到了。
這般神鬼飛空的手段,王離以前只在一些志怪書籍上看到過,如今真正得見,難免震驚。
但卻沒有害怕的感覺,興許是眼前的青年給人的感覺,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吧。
這樣的人,饒是鬼怪,怕是也讓人生不起畏懼之心。
「重要麼?能讓你報仇,不就夠了?」墨風並沒有看王離,而是看著遠方燈火通明,掛滿了彩旗羅帳,大紅燈籠,熱鬧非凡的鬧市,不知再想些什麼。
是啊,重要嗎?
王離搖著頭自嘲的笑了笑,問道:「那你要如何助我?」。
墨風並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再度一把抓住王離肩頭,一個閃身,便帶著他來到一條巷子之中,拿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遞到王離身前,同時指著遠處的母女二人,道:「殺了她們,我便傳授你仙道與武道法門,讓你仙武同修」。
聽到這話,王離訥訥的接過匕首,看著遠方的母女二人,看到面露幸福的婦女與手拿一串糖葫蘆,咿呀咿呀說著含糊不清話語的可愛女童,他猛的將匕首扔在地上,同時有些怒氣的看著墨風,道: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行俠仗義,除惡揚善,若隨意屠戮無辜,與禽獸何異,與邪魔何異?若為了復仇便要我去殺害無辜,那你的幫助,我不需要了」。
言必,王離一甩衣袖,扭過頭去。
聽此言論,墨風並沒有露出什麼欣慰之色,而是皺起眉頭,仰天長嘆一聲:
「你的心性,或許並不適合修武和修道,這兩條路都是不歸路,一但踏上,少不了爾虞我詐,血腥殺伐,你剛剛若心狠手辣的將那對母女殺了,我不會怪罪你,反而會感到欣慰,因為唯有心狠手辣,方能在這條路上活下去
只是曾經我與你母親有過一些淵源,她被殺,我雖憤怒,卻不能親自出手,因果之機,並不是我死去那麼簡單就能輕易結束的,如今你既已經長大,我便傳授你仙武法門,至於今後的路,是萬劫不復,還是大道通盪,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說罷,墨風再度帶著王離飛空離去。
當回到白鳳城外的寒山觀住所時,天邊已是晨光微曦,萬物都開始復甦。
「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裡」墨風說道。
「離去…」
看著屋內熟悉的一切,王離說道:「我想去與寒山道長和母親辭行」。
「可以」墨風點點頭。
寒山觀,正淵峰,庭院中。
王離看著端坐上首道壇之上,仙風道骨的寒山真人,恭恭敬敬的一拜,道:「寒山道長,當年多謝您的救命之恩與收留之恩,如今離去,特來辭行」。
聲音嘹亮,響徹屋內。
只是,無人應答。
王離抬頭看向寒山真人,只見他雙目微閉,並沒有答話的意思,靜靜等待了十幾息的時間后,又是恭敬一拜,便轉身離去。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遠去后,寒山真人才睜開雙眼,微微嘆息。
「牛鼻子,你為何不與他答話?」一陣青煙繚繞,墨風的身影陡然出現在寒山真人身旁。
「說了,又能如何?不過徒增感傷,他也算是半個我寒山道觀的人,是我看著長大的」寒山真人微微搖頭,又看向墨風:「況且有你這般神仙人物在他身旁相助,我自然放心,還有何話可說?」。
墨風沉默下去,也不再過多停留,移步朝著門口走去。
只是即將離去的剎那,他轉身對著寒山真人扔出一卷竹簡,背對著擺擺手,道:
「這上面記載了修鍊真法,算是你這些年來照顧和收留他長大的報酬」。
寒山真人接住竹簡,看了一眼,目露感嘆。
「我寒山一輩子修道,始終不得真法,蹉跎了幾十年光陰,如今得此真法,哪怕現在即赴黃泉,亦無可惜之意,當真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山包上,孤墳前,王離跪在母親牌位前,上了三柱清香,沒有說話,只是不斷的磕著頭。
而墨風靠在一顆枯樹上,出神的看著天邊。
天邊灰濛濛的,陣陣寒風驟起,山雨欲來,風滿樓。
「轟隆」
一聲驚天雷鳴炸響,雨絲如斷線的珠簾般落下,瞬間打濕了王離的衣衫,可他依舊沒有離去的意思,只是跪在墳前。
墨風也沒有離去,也沒有施展法力擋住雨水侵襲,而是任由那冰冷的雨水淋濕身體。
他看著那座孤墳,忽然像是看到很多很多年前,一個身穿紅衣的小女孩在眼前蹦跳。
他看著那女孩長大,看著她喜歡上一個人,看著她因喜歡之人的背叛而死,看著她死前凄美的笑容。
一切,都令人感到哀傷。
像是落花凋零的時刻,總會讓人感到惆悵。
雨,停了。
天色也漸漸暗了下去,王離仰頭看向天空,無星無月。
可他似乎看到了星與月,因為它們曾在眼中存在過,便不會消失。
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堅定,隨後起身走到墨風身旁,道:「走吧」。
墨風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點點頭,抓起王離肩膀,化作一道流光遁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