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趙喜寶看著楚勤之,這段時間夜以繼日的批閱公文,她知道官府會直接影響旱災的程度與抗旱的效果,由官府出面,統籌帷幄調配人力物力,化被動為主動,對於減輕旱情有著重要作用。如今,米價穩定,眼前重要職責就是管理水利工程,必須充分發揮已有水利工程的作用。此外,調動所有的力量參與抗旱救災也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手段。
她看著楚勤之借用都督的身份,下令官府號召官民捐錢捐物,同時通過施粥、分發錢糧、發放醫藥、義賑等措施,調動全東州城救災。她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給他添亂,全力支持他。
楚勤之必須快速擺平眼前的事情,他想早一點帶著趙喜寶回京城。但東州城刺史的任命暫未批複,城中不可一日無主。如果說災時賑濟只能救一時之急,那麼災后如何儘快穩定民心、恢復組織生產自救、重建家園是最重要的。不僅是災后撫恤工作,如安葬死者、慰問死難親屬以安定民心;其次是為災民提供耕地、糧種、工具等,減免賦稅徭役,以恢復和發展生產;再次是組織一些小規模、小範圍的移民,安排他們就食和墾荒,以疏緩災區生產生活壓力。
樁樁件件,不能拖延。若是不能儘快擺平,後續可能會引發百姓暴動。既然刺史能手眼通天建立一個山寨,保不准他還隱藏有其他的勢力。他身處險地無所謂,但寶兒不行。絕對不能讓她再出現上次的情形。
夜幕降臨,寂靜的前庭空無一人,只有秋月仍舊明亮。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梧桐樹矗立在庭前,樹上的梧桐葉迎風搖擺,發出了些許聲音。他看著地上躺著蜷曲皺褶的梧桐葉,默念著秋風的寒意,「草拂之而變色,葉遇之而葉脫」。枯葉上露出的一條條幹枯的皺紋,帶著蕭殺與憂愁,想起東州城生死存亡,枯榮興衰的更替。但它躺在大地的懷抱里,安靜的又讓人欣慰。也許它在沉默在回想,一片樹葉從萌芽到嫩綠,從嫩綠到泛黃,再從泛黃到衰落,這一生的總結應是充盈豐富的。
金風淡盪,漸秋光老、清宵永。小院新晴天氣,輕煙乍斂,皓月當軒練凈。對千里寒光,念幽期阻、當殘景。早是多愁多病。那堪細把,舊約前歡重省。
最苦碧雲信斷,仙鄉路杳,歸雁難倩。每高歌、強遣離懷,奈慘咽、翻成心耿耿。漏殘露冷。空贏得、悄悄無言,愁緒終難整。又是立盡,梧桐碎影。
鍾廷禮每日將自己沉浸在興修水渠上,累到疲倦便倒頭就睡。他不敢有片刻的清醒,他在害怕,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在寶兒面前泄露情緒。夜夜悔恨,如果當初的他勇敢一點,如果當初的他早日與她成親,如果當初的他。怎奈何萬事沒有當初。水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在外出遊歷逃避現實的日子裡,也曾遇到過相似的人,相似的聲音。都不是她,沒有一個人是她。人啊,就是如此可悲。即使聲音像她,也想著多聽兩聲,哪怕只是眉梢像她,也盼著多看幾眼。
只是向來心不由己,聽到像她的聲音會難過到失眠,見到像她的人會痛苦到胸悶。為何當初會如此懦弱,為了那些虛名將她拋下。那時候的她,是不是也會難過。他啊原來從不喝酒,滴酒不沾的人竟然也愛上了酒。酒,是個好東西。苦的時候喝一喝,醉倒了便什麼都不記得,如此最好。
他既盼著恨不得忘記所有,忘記所有的人,又捨不得忘記,捨不得從此記憶里再也沒有這個人。畢竟,快樂的時候,是真的快樂。從小到大,他性情溫和,人人都得誇一聲好兒郎,唯獨她懂他。他的每一個想法,他說出上一句,她能夠接出下一句。兩人觀點相同,興趣相同,連一起偷偷鄙視過的夫子,也相同。他的年少時光,全部都是她。
肝腸斷,寸寸心成灰。
馮燁磊又一次在噩夢中驚醒,不,也不算噩夢,畢竟他又回到那個時候,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些人。馮燁磊拖著鞋子起身,打開門,看著月亮出神。不是第一次了,每當情緒波動的時候,就會做著同一個夢啊。
為什麼要讓他一個人留下來,他不相信,從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圓月夜,圓的是誰,缺的又是誰。
趙喜寶睡了個好覺,但是她身邊的人還未醒。估計昨晚又熬夜批公文,自從來到東州城,他都瘦了好大一圈。
心疼不過一刻,她想到今日的計劃。她輕手輕腳想要下床,翻身的時候,被睡眼惺忪的人抱住。早起的時候,他的聲音最好聽,低沉性感。尤其是喊她「夫人」的樣子懵懵懂懂,這人睡覺啊也是規規矩矩的,雪白的膚色,嫩紅的嘴唇,特別的乖巧。每天起床第一句,她的夫君怎生得這般好看。
「王爺,我今天要帶著臭小子出去一趟,您好好睡,我就不吵您啦。」趙喜寶把頭放在他的心口處,壞心眼的小雞啄米壓一壓,他扯扯她肉嘟嘟的臉頰。「夫人又調皮,陪著我再睡一會兒吧,捨不得離開夫人。」他雙手攬著她的腰,不讓她起身。趙喜寶無可奈何,只好陪著他,眯一會兒。
她看了眼桌上的蠟燭,幾乎快燃盡。就曉得這人,近乎是一夜未眠,讓他好好睡一覺。她躡手躡腳爬出來,梳洗一番,帶著小桃子出去找馮燁磊。敲了敲臭小子的門,誰知道臭小子竟然睡眼惺忪給她開門,趙喜寶納了悶,一個兩個,昨夜是搶當鋪去啦,都這麼晚還沒有起床。她揪著馮燁磊的耳朵,「臭小子,不要貪睡。小孩子需要早睡早起好身體。」
「痛痛痛,姐姐,放手,下次我早起。」趙喜寶發現臭小子的表情動作,他又恢復成為那個乖巧懂事的小男孩。彷彿前天是她瞎了眼,那個口口聲聲喊她蠢女人的小屁孩,是她自己臆想出來。
瞧瞧他,如今一口一個姐姐喊得多香甜,前兩天的蠢女人叫得就有多真。嘖嘖嘖,男人。她帶著他風捲殘雲般吃完早餐,趕到關押老寨主的城郊。昨天白日里,與楚勤之溝通過這件事情,他不僅給了她都督的令牌,還讓西成今天一路護送她去,並且反反覆復的叮囑她路上別貪玩,早些回來。看來上次她被抓,給他留下深深的心理陰影。是她的罪過,意見可以聽,但,貪玩的個性,不會改的。
城郊的大營里,趙喜寶一把掀開帳篷,老寨主看到是她的到訪,眼皮子掀了一下,又闔目靠在柱子上休息。「來人,給老寨主鬆綁。」趙喜寶大喝一聲,簾外的神策軍進來了,有些為難。西成輕踹了左邊的大頭兵一腳,「沒眼力見的蠢貨,主子身上的令牌,看不見啊。」右邊的大頭兵機靈多了,立刻聽令,為老寨主鬆綁。趙喜寶揮揮手讓帳營的人都下去,只留下西成和小桃子。
老寨主睜開眼冷哼,「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不會說的,有本事殺了老夫。」趙喜寶笑嘻嘻的說,「老寨主,今日我不是來審訊的,只是有些事情想跟你商討一二。」老寨主依舊不為所動,趙喜寶如今又偽裝成男子打扮,拖過來一張椅子,翹著二郎腿,一幅風流浪蕩子的模樣。「老寨主,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的養女想想。你可以什麼都不說,把罪名全都攬下來,但你的養女呢,她也會成為罪人,成為一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你有沒有想過她以後的生活。難道想她,從此以後被流放,在乞丐堆里討生活?」
「你!」老寨主氣得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
趙喜寶搖著風扇,笑呵呵說道。「我什麼,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只是我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讓你再也無法自欺欺人,所以,你才會如此的憤怒。」
「刷」一聲,收起扇子,她起身走到老寨主的前面,低聲說道,「我已知曉你的身份,你們定是有難言之隱。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老寨主瞳孔睜大,有些不可置信看著趙喜寶,喃喃道,「不可能,你休想誆我!」趙喜寶指了指腰間的令牌,「我何須騙你,若是這點本事也沒有,不必在這個位置上混了。」
老寨主震驚過後,立刻恢復精明的樣子,不言不語盯著趙喜寶。趙喜寶不為所動,接著說,「我也不會讓你多說什麼,你只需要配合我說是或者不是,無論你將來是否會被定罪,我力保你養女平安無憂。我這人沒什麼優點,但有一點還可以,就是說到一定會做到!」
老寨主雖然沒有說話,但是趙喜寶知道他的內心已經鬆動了,老寨主此人忠誠,但是個人就會有弱點和軟肋,只要找到了,蛇打七寸一擊必中。
既然已經知道老寨主的來歷,那麼深入調查一番,就能知道。老寨主早年跟著吳能一起,四處漂泊,在吳能赴任荷縣縣令的時候,老寨主曾在路上拾到一名被人拋棄的小女嬰,后不忍心將其拋下,親手撫養大。
如今孩子已經長大了,主人的計劃也在進行中,沒什麼好放心不下。可既已為人父母,總會擔心孩子將來吃不吃得飽,能不能穿暖。若是因為他,讓孩子以後一輩子受人唾罵,抬不起頭做人,那便是他的罪過。
趙喜寶揮揮手,示意西成將人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