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祁歡知道那陣妖力的波動意味著什麼——她母親黑蛟祁域回嵐西了。
黑蛟是嵐西唯一一種能夠自由出入嵐西的妖精,祁歡對於她母親談不上感激,獨居的妖精們往往親緣觀念淡薄,弒子弒母的事情常有發生,像黃鸝一族那種重視親緣的妖精也有,但黑蛟顯然不是黃鸝。因為黑蛟能夠進出嵐西的能力,也不是沒有妖精找過祁歡這隻沒有生母在身邊的半人半蛟麻煩,但嵐西最強大的妖精也真就是黑蛟一族——祁域和她那個半蛟女兒祁歡。
早年嵐西也有一些遠古的妖精,在遠古,他們還沒有修鍊出意識,只是跟著自己的直覺來到了嵐西,對於那個時代他們沒有什麼印象了,但他們血脈里的強橫妖力還是讓他們成為嵐西數一數二的妖精。這些妖精對黑蛟一族十分客氣,據說是他們進入嵐西的時候受過黑蛟一族祖先的照拂,這些祁歡無從考證,這些遠古的妖精漸漸隕落,在祁歡爺爺那一輩,最後一隻遠古妖精隕落了。
除了那些隕落的遠古妖精,嵐西剩下的妖精都是一些資質普通的妖精。祁歡也就這麼有驚無險的長大了。祁歡活了小五十年,也就見過她娘三四次,談不上多熟稔。但嵐西只剩下兩個擁有黑蛟妖力的妖精了,祁歡自然認出來這股妖力屬於祁域。
祁歡蹙了蹙眉頭,她娘一直在外追求化龍的機遇,不知道蛻了幾次皮,頭上的角已經有兩尺長了,好端端的她回嵐西幹什麼?
祁歡腳下的功夫卻是沒有停,她是半點沒有去見她娘的意思,現在抓住那隻凈給她找事的破鳥比較重要。
祁歡這一找就是一天,等到月光再次爬到她臉上的鱗片上時,她感到祁域妖力的又一次波動,看來她娘是又離開嵐西了。祁歡找了一天也是累了,她實在是想不明白黃鉞那小子能跑到哪去,她把這些年他們兩個野過的地方找了個遍,有的地方連葉陽都沒去過,可黃鉞這個小子就是沒影。
還有兩天就是黃鸝一族的交接儀式了,祁歡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找黃鉞的父母,妖精也是要臉面的,尤其是黃鸝那種群居的妖精,祁歡畢竟還不是當家做主的年紀。
想到這裡祁歡化為蛟身向黃鉞他爹娘住的柳樹飛了過去。一路上遇見了幾隻不知好歹的霧蚊精,祁歡直接全一爪子拍死了。
還沒到那棵柳樹下,祁歡遠遠就看見了黃鸝一族燃起的巨大篝火堆,還有纖細漂亮的黃鸝妖在篝火邊跳舞,上了年紀的黃鸝妖則在一旁唱著他們族群的歷史,祁歡聽不太懂鳥類的語言,但常年和黃鉞湊在一起,祁歡也知道個大概。嵐西黃鸝族的祖先來自妖南妖族集聚之地的九棵翠微柳上,傳言滅世,各族不容於世,大量妖族為避滅世之禍,千方百計遷移到犄角旮旯。黃鸝一族就是這樣從妖南九棵翠微柳上搬到了嵐西柳林中。黃鉞告訴祁歡他們唱的歷史里有三分之二是這幫小鳥怎麼種柳樹的,祁歡沒告訴黃鉞要是黑蛟的歷史是由三分之二是種樹的話,她還不如隨了她那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族爹。
想是這麼想,祁歡還是老老實實的變成了人形——沒辦法蛟身太大容易嚇壞那些鳥。她沖著黃鉞的父親黃芪和母親宜娘走了過去。兩位也好找,坐在最顯眼處的那對夫妻就是黃鉞的父母。
「小歡來了!快坐下!後天才是黃鉞那小子的繼任儀式了,到時候你們倆就能再見面了。」宜娘笑著對祁歡說道,兩個小黃鸝叼著鑲著寶石的墊子晃晃悠悠地從樹上飛了下來,想替自己的族長夫人表達一下歡迎之情。黃芪卻是把臉別了過去,這隻鳥一向覺得是祁歡和他兒子是一丘之貉,加上祁歡蛟身人形說實話都不太好看,鳥類都不太喜歡她。老顏控。祁歡面無表情地想到。
宜娘是個很纖細的黃鸝妖,妖力不高,但是妖溫柔漂亮,前者據說是黃芪宜娘只生了黃鉞一個的原因,後者據說是黃芪這個老顏控娶了資質一般的宜娘的原因。「小歡下次看見你娘替我們說聲謝謝!小輩的事她還專門回來一趟。」宜娘給祁歡剝了個橘子,兩個小黃鸝剛把墊子放下,就又銜著一捧橘子皮飛走了。
「我娘?」祁歡心頭一震,嘴裡就問了出來。
「對呀,你娘送了鉞兒一副逐風獸骨做的弓,逐風獸可是少見的東西,」宜娘在另一對黃鸝叼來的戕魚骨水盆里洗手,接著說「現在也不比以前了,這逐風獸也就更少見了。」
祁歡掰了瓣橘子放在嘴裡,垂下眸子,聽見宜娘柔柔的聲音說「當時還是鉞兒說要給你娘送份帖子,我們想著黑蛟大人要是百忙之中肯來也是我們鉞兒的運道,」祁歡抬眼看見宜娘擦著她那雙柔白的手,黃芪有些陰柔的臉在火光的映襯下平添了幾分威嚴,「哪成想,黑蛟大人不僅來了還賞了份厚禮,但鉞兒也沒親自向黑蛟大人謝恩,還是要托你道一聲謝。」
「小子記錯了,還以為黃鉞今天晚上就出來了,」祁歡把缺了一瓣的橘子放在小案上,宜娘伸手要挽留,祁歡擺了擺手,「小子先走一步。」
說完祁歡就離開了這處,臨走那兩隻小黃鸝差點沒撞上祁歡,祁歡這個時候卻沒有心思計較這種事。
黃鉞這個小子該不會真試了他那個不靠譜的法子,坐在祁域的後背上出了嵐西吧?
祁歡沒想到黃鉞還真敢把寶壓在自己那個不靠譜的娘身上。
祁歡化為蛟身向著嵐水邊那處妖力波動的地方飛過去。
祁歡只希望自己來得及給黃鉞收屍。
現在是盛夏,並非降下第一場雪的時候,祁歡已經做好看見一座冰雕的準備了。
她希望黃鉞被凍住的時候最好是人身,這樣黃芪那個顏控給他收屍的時候心裡或許還能好受點,黃鉞自己走得也體面。
嵐西這麼多妖精試過想要離開嵐西。怎麼就沒有妖精試過坐在黑蛟的背上離開?在祁歡祖上就有一些妖精試過,結果都給嵐水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當時的那隻黑蛟修為可比祁域強多了。
祁歡那天夜裡沿著嵐水搜了一圈都沒有發現黃鉞冰雕的跡象。
祁歡人形站在岸邊,望著嵐水的另一側,心裡猶豫不決。
她有黑蛟的血脈,理論上她能離開嵐西。
但祁歡不想離開嵐西。
祁歡始終不能理解葉陽為什麼要離開嵐西,就像她理解不了黃鉞在葉陽死後所作的一切。祁歡畢生所求就是當好一個妖,最好通過修鍊把自己的鱗片弄得好看些。她是一個妖,不是一頭半蛟,她活到現在最不滿的事情就是自己一半人族血脈,雖然嵐西的妖精都羨慕她因為這一半血脈可以不費妖力維持人形。
祁歡還是想回頭接著搜索嵐西,黃鉞有什麼辦法能出嵐西?那隻刻薄的鳥估計是原形畢露不想接任那個族長之位找個地方藏起來了,自己也沒有仔細搜查過一些地方,指不定那隻鳥就在那個犄角旮旯喝得不知日月。
祁歡在努力地說服自己,她努力地回想自己搜索是否有遺漏,結果她沮喪的發現自己幹活幹得太仔細了,以至於沒有一處遺漏的地方供她躲避。
她沒有辦法告訴黃芪夫婦這件事,就算告訴他們黃芪夫婦也不能自己把黃鉞找回來,甚至還有走漏風聲讓黃鉞淪為笑柄的可能性。
還有另外一層,如果黃鉞沒回來——管他是沒自己回來還是祁歡沒把他綁回來——祁歡肯定是重點懷疑對象,老榕樹說什麼都要給祁歡一頓鞭子。
祁歡想到老榕樹的那半個林子的氣根,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零星的鱗片炸了起來。
從小到大的慘痛經歷使祁歡下了決心,她要出去找找黃鉞,能找到就回來,找不到就躲一陣,等老榕樹消氣了再說。
想罷,祁歡從自己身上掰了塊鱗片,呲著牙把那塊鱗片扔過河她那雙下三白有些陰鬱的眼睛盯著那塊滾了兩圈最後落在地上的鱗片,那塊死黑的鱗片不像祁域泛光的鱗片在夜裡都是顯眼的,祁歡要費一些妖力才能看清那片鱗片。
嵐水這邊祁歡只在被黃鉞拖著給葉陽想辦法的那段時間常來,在等待的這段時間,祁歡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待在嵐水邊。所以當她瞥見嵐水冰面下隱約有魚在遊動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她揉了揉眼睛,再去看,什麼都沒有。祁歡只當是自己被黃鉞氣昏了頭,嵐水多少年了,一個活物都沒有,但凡沾上點河水都是死的命,裡面怎麼能有魚?
祁歡把注意力又轉移到了被自己扔過去有一陣的鱗片,她仔細地看著,那塊鱗片沒有什麼要粉身碎骨的跡象,祁歡跺了下腳,化成蛟身,飛向嵐水對岸。